杨陵伏在她的背上,戚玉霜双手紧了紧狮蛮带,将杨陵的腰与自己紧紧捆在一起,回手把镔铁盔扣在杨陵脑袋上,扶正位置,确定头盔护住了杨陵的后脑,这才抬头看向前方山下犬戎人的大营。
天色已然逐渐黑沉了下去,营寨中点起火把,星星点点,照得一切安排布置十分清楚。
犬戎人骑兵出身,所扎营寨也多有草原上的风格,帐篷窄小,只有将领的帐篷略大,居于中间,数队为一组,拥簇着中间的大帐。全营中心是忽勒古的帅帐,此刻隐约能看到里面灯火通明,想来是军中医师正在为忽勒古救治。
戚玉霜心中估摸了一下,以忽勒古的伤势,短时间内应该没有办法出战。今晚闯营,没有忽勒古的阻拦,难度会下降不少。
如果是夏季就好了,戚玉霜心里恶毒地念叨了一声,如果是夏季,忽勒古用蛮力拔箭造成的皮开肉绽的伤口,以犬戎人的医术水平,多半要拖得伤口溃烂发炎,能不能治过来,还真不一定。
干嘛对我怨气这么大嘛,戚玉霜想到那天忽勒古暴怒的样子,差点噗嗤一声乐出来。不就是七年前杀了你儿子和犬戎大王子吗?前两天还杀了你另一个儿子呢,要是让忽勒古知道了,还不气晕过去?
糟糕!戚玉霜突然反应过来,忽勒古那天针对卢辞,不会是因为我射杀阿木赤时,报的是卢辞的名字吧?
罪过罪过!戚玉霜忏悔了一秒不到,又想到,既然汪合已经和犬戎串通,那忽勒古事后应该知道卢辞一直身在镇北关没有离开,那也算不到卢辞的头上。
所以还是算在我头上了,戚玉霜哭笑不得。
不过能趁他失态,重创忽勒古,至少对于大孟来说,是一件好事。忽勒古身上的伤势,没有十天半个月,恐怕是没法再提刀出战了。
戚玉霜心中盘算,眼睛却观察着山下犬戎兵士的动作,他们正在砍下树木,在营寨门口立起栅栏,栅栏下挖出了宽而深的壕沟,壕内挖出的土堆积在旁,如同小山一样。明哨、暗哨两人一组,在营内营外不断巡逻。
忽勒古带出来的,确实是犬戎严加训练而成的精兵。营中战旗如海,在北风下烈烈飘扬,一层一层的帐篷宛如连绵的山岳,拱卫着营中最高处耸立的巨大帅旗。
戚玉霜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她掂了掂杨陵的镔铁枪,与她曾经使的重量相差不多,枪身没有太多纹路,乌黑的枪杆与锃亮的枪尖在月光下形成极为鲜明的反差。
杨陵还在昏睡,戚玉霜没有叫醒他。她膝盖一碰飞虎韂,踏雪与她心意相通,顿时明白了——这是即将战斗的号角!
山上居高临下,踏雪前蹄飞跃,以一种迅疾如电、不可阻挡的速度,飞驰下山,直奔犬戎营寨而去!
营寨门口,正在巡逻的犬戎哨兵听到有马蹄声自西而来,连忙提起刀向声音来处望去。
在他们的眼中,只能看到一抹捕捉不住的影子。眨眼之间,人已经到了面前!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关闭营门,吹响号角,戚玉霜手起枪落,已经将两个门口的犬戎士兵挑翻在地。
她没有丝毫迟疑,踏雪马蹄飞跃,跨过了营门,不顾周围犬戎兵将的大喊与喝骂之声,直直地冲进了犬戎大营中!
“咚!咚!咚!”犬戎营中的鼓声急促地响起,兵将们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停下手中事情。
鼓声代表着,敌袭!
镔铁枪在戚玉霜的手中,如同神龙入水,将妄图来到踏雪马前的犬戎士兵纷纷刺倒。
她速度不减,一路疾驰,逢帐篷便挑。帐篷中的犬戎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骤然头顶帐篷被挑翻,一时间惊慌失措,抱头鼠窜,与前来阻拦戚玉霜的犬戎士兵撞在一起,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戚玉霜走右路,直直向着犬戎营寨正中的帅旗而去。
众多犬戎士兵追不上她的速度,也不敢在营中骑如此快马——没看到已经有无数挡在马前的人,被戚玉霜马蹄践踏在地,腰折骨断吗?
他们奋力追在戚玉霜背后,却始终赶不上她的步伐。有人见她前进的方向,连忙高声喊道:“她向着帅旗方向去了!”
然而已经迟了,戚玉霜右手持枪,左手在千钧一发之际,猛然从腰间拔出那柄森寒无比的宝剑,对着帅旗的柱子,狠狠砍下——
一声巨大的断裂之声。
帅旗坚硬的旗杆,在这一剑之威下,从中齐齐断折!
高耸的帅旗轰然落下!
犬戎士兵们慌张逃窜,沉重的旗杆“轰隆”一声砸在一溜帐篷上,帐篷中的人连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就被压在了底下。
戚玉霜见犬戎士兵已经慌不择路,嘴角微掀,镔铁枪向着营中悬挂的火把挑去。
“扑通!”
“扑通!”
枪影闪过,十几个火把同时落地,有的砸在旗杆上,有的落在了四散倒地的帐篷上。火瞬间燃起,随着接连不断的帐篷一路烧了起来!
北风愈发狂躁,大火在犬戎营寨中蔓延,士兵们已经顾不得眼前混乱的景象。不知该去救火,还是先去阻拦戚玉霜。
此时,终于从戚玉霜的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小贼,哪里走!”
戚玉霜没有回头,宝剑早已归回鞘中,踏雪速度不停,她抽出紫檀弓,手上搭箭,不必回头瞄准,双耳听声辨位,向后一箭射出!
“啊——”惨叫声响起,随后是有人坠落马下的声音。
“哥哥——”有人惨烈地大吼一声。
戚玉霜心想,得,还是“打虎亲兄弟”,一来来两个。
她回头一看,果然是一员犬戎小将,浓眉大眼,黝黑的面庞上充满了极度的恨意。
戚玉霜:“你哥哥来送死,你也要来?”
她把今天忽勒古对卢辞说的话原样奉还。
犬戎小将听后怒不可遏,大声下令道:“放箭!”
她背后还背着一个人,行动不便,纵然那人身上包裹着铁甲,他就不信,万箭齐发将他们射成刺猬,她还跑得了?
戚玉霜听到背后箭雨破空之声,心道:又来。
当时在断剑山下,犬戎人从背后射箭,她可以抱着周显镫里藏身躲到马腹下。那是因为周显身量轻,人又乖。
此时背后这个,穿着一身铁甲,伤势重成这样,她一路闯营都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根本没法和当时抱周显的情况比。
戚玉霜单手扶住杨陵身体,猛然向后一仰,面朝天空,将杨陵挡在身下。她手中的镔铁枪舞成一圈,将飞来箭支全部拨开,一时间箭如雨下,不能靠近戚玉霜二人,在马后纷纷坠落,响成了一首叮叮当当的十面埋伏。
那犬戎小将见她不怕箭雨,胸中的怒火与愤恨无法压抑,提着长刀就催马冲了过来。
戚玉霜一踢马镫,踏雪侧身避让,两马交错,戚玉霜一枪将他捅下了马。
此人连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就和他哥哥一起结伴往西天去了。
“你敢伤我儿!”一道暴怒至极的吼声如同惊雷炸响,戚玉霜回头一看。
这个人她认得,此人是忽勒古手下第一员猛将,名唤——沙尔那。
“是你?”沙尔那这才看清她的面容,双眼顿时惊骇地睁到了最大。
“你是……!”
多年前纵横北疆,常胜无敌,未尝一败的戚家少将军——戚玉霜!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身背一人,提枪闯营?
“是我,又如何?”戚玉霜声音极冷。
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袍,杨陵背后的铁甲也已经血迹斑斑。此时戚玉霜坐于马上,浑身浴血,杀得双眼也带上了血色,活脱脱一个女杀神。
她身负一人,未戴甲胄,厮杀半晌,筋骨已经有些隐隐发痛,右手伤口渗出的鲜血更是已经浸透了纱布。
但她的眼神凛然如同夜中寒星,明亮得震慑人心。
沙尔那缓缓举起手中大刀,眼神中同样带上了杀意。
他眼前的这个女人,在七年前,率领兵卒埋伏在北辽河底,在犬戎渡河最无防备的一刻,暴起攻击。
在那个惨烈的夜晚,大王子身陨河底,犬戎三部痛失储君,从此老单于性情大变,三部分崩离析。
犬戎本该大获全胜、一统中原的一仗,梦碎北辽河。
犬戎军中有一句俗语:“遇卢辞,当防箭矢。遇老将,当缓图之。遇戚玉霜,必杀之!”
眼前的机会,简直是千载难逢。戚玉霜何时不是调兵谴将,用兵如神,将敌人玩弄在股掌之中?
她何时处于过这样单枪匹马,身后还背着一个拖累的危险境地?
何时露出过像眼前这样的疲态?
虽然她目光炯然,表面上风轻云淡。但沙尔那这样的沙场老将,依然能够看出来,戚玉霜的身体已经开始疲惫!更何况她身后背着一个少年,除非她将这个人丢下,否则带着这样的累赘,如何能与真正的大将交手?
这样的好机会,不击杀戚玉霜,不足以为他的儿子,和数万犬戎兵将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