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迢迢,燕平郡主这时候给汪合寄家信做什么?
寄信的话,通过邮驿即可,又何必飞鸽传书这么紧急?
此时月光稀薄,极为昏暗,借着月光很难看清楚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而杨陵的伤势又极为紧迫。戚玉霜暂时将信揣入怀中,重新上马,先带着杨陵向莫老将军压粮运草的路线飞速赶去。
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急促的战鼓,敲打在人的心上。道路两旁的山林中传来阵阵野兽的吼声,凄厉悠长,听得人胆寒。
残月西沉,长夜即将过去。
眼前,突然出现了隐隐的火光。
是莫老将军的军队!
戚玉霜精神一振,奔波一天的疲惫几乎一扫而空。
她知道莫老将军性格沉稳,治军极为严谨,于是在距离营寨还有数十丈的地方翻身下马,让杨陵伏在马背上,自己牵马向前。
营中执夜巡哨的士兵听到动静,举起兵器一致对外,喝道:“什么人!”
戚玉霜道:“蒙崖关杨陵,求见莫老将军。”
“杨陵将军?”士兵们显然也听过这个名字,大为疑惑,“杨将军不是男人吗?”怎么这说话的是个女子声音?
“呃……”戚玉霜尴尬,她在杨陵身上摸索一下,解下他的腰牌,递给哨兵,“以此为凭,请代为转交莫老将军,就说蒙崖关杨陵求见。”
哨兵这才看到白马背上还伏着一人,浑身是血,顿时大惊。他连忙转身,快步跑进营中通报。
不多时,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将脚步履急促,来到营门口,身后大批士兵一齐涌出。
戚玉霜定睛一看,果然,此人正是莫老将军——莫南仲。
他双眉紧皱,目光沉肃:“杨陵小将军何在?”
“杨陵在此。”戚玉霜把马牵了过来。莫老将军看到杨陵浑身浴血、气息微弱的惨状,双目瞬间睁大,噔噔噔几步跨了过来,伸手去探杨陵鼻息。
那一点微不可查的气息,像是一剂良药,让莫老将军身躯缓缓松弛了下来。
他呼出一口气,对身后的将士道:“快将杨小将军扶进去医治!”
杨陵的出现对他的惊骇简直太大,让他惯常冷静的脑子一瞬间陷入了混乱。
他出发前还收到传信,说前线局势一片大好,骁山防线固若金汤。但今天夜里,蒙崖关杨元礼老将军之子杨陵突然出现在他的营前,血染征袍,几乎气绝,这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骁山防线破了!
杨元礼老将军,是否凶多吉少?更何况,杨陵负伤求助,为何不前去镇北关,而是来到关内,难道镇北关也……
莫老将军心中惊疑不定,他转过头,这才注意到刚才士兵通报时所说的,杨陵身边的那个女子。
月光幽微,晨熹不明,在山林掩映下,更是昏暗如同深夜。
不远处营中灯火那一星半点暖黄的光晕,柔和地投在面前女子的脸上,勾勒出一个朦胧的轮廓。
莫老将军在与她目光接触到的一刻,如遭雷击!
太熟悉了,熟悉到骨子里的样子,这张面容,他永远不会忘怀!
莫老将军双手猛然抓住了她的手臂,膝盖一软,几乎就要单膝跪下:
“少将军!”
“莫老将军!”戚玉霜赶紧将他稳稳地搀扶住。
莫老将军身后,众兵将见莫老将军对这位女子态度如此郑重,都极为震惊。
听到莫老将军“少将军”的称呼脱口而出,但凡有些年岁的老兵,一时间心中大骇!
能被莫老将军如此尊敬,在北疆被称之为“少将军”,又是身为女子的,独有一人。
那就是戚老将军的长女,当年戚家军的接班人,众将心中认定的下一代北疆主帅——
戚玉霜!
但当年邙谷战败,戚老将军连同戚玉霜一起下狱,后来戚老将军自尽,戚玉霜一代少年名将,离开京城,从此不知所踪。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一时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莫老将军泛起皱纹的双眼逐渐湿润。但戚玉霜的出现太过巧合,此处并非家常叙旧的地方,而是距北疆前线不过百里的前线,让人不得不多加警惕。
莫老将军的声音迅速冷静下来,道:
“少将军,可有信物?”
杨陵有腰牌作为凭证,此时的戚玉霜该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有的老兵心中不解。但莫老将军的眼睛紧紧盯着戚玉霜,像是知道她一定会拿出一个答案。
戚玉霜双眸沉静如水,对莫老将军的问题丝毫没有疑惑之色。
她缠着麻布的右手向后探去,将插在腰间的长剑,缓缓解了下来。
漆黑如墨的剑鞘看起来极为平淡,让人看不出一点特别之处,甚至没有任何花纹点缀,在月光与晨曦下,甚至没有反射出丝毫的光芒,就像一块浓黑的沉墨,在戚玉霜的手中静静蛰伏。
但莫老将军知道,这是专门以东海玄铁打造的剑鞘,专为封印这柄剑所制。
太过锋利的剑,往往最噬主人。
戚玉霜面色静肃,左手握住剑鞘,右手张开,握住剑柄。
“苍啷”一声,剑鞘中的长剑被她猛然拔出。
雪亮剑锋出鞘的那一刻,寒光几乎照亮了两人的面颊,森寒的剑刃弹出剑鞘,发出了宛如龙吟的清脆悠长之声!
剑身光华璀璨,耀目生辉。一道蜿蜒起伏的盘龙深深镌刻在通体森寒的长剑表面,栩栩如生,倒映着清冷的月光,宛如活物,就像会当场跃出剑外,腾云直上,奔月而去!
戚玉霜目光深邃,定定地望着莫老将军,道:
“以此为证。”
这是戚家祖传宝剑,戚老将军声望最胜时成为了北疆永固的象征,甚至可以以之号令三军,而传到了她这一代,蒙尘七年,从未杀敌立功的世之名剑——
龙泉剑!
莫老将军双唇颤抖,再无疑惑。
身背紫檀弓,手执龙泉剑,这不是戚玉霜,还能是谁!
见他神色激动,几乎又要拜倒,戚玉霜连忙扶住莫老将军,口中道:“老将军何须如此!快快进营说话!”
这一夜,将军大帐灯火通明。
戚玉霜将所得的信息,以及自己心中的推测和盘托出,告诉了莫老将军。
莫老将军听得肝胆欲裂,口中几乎说不出话来。
能说什么?谁能想到犬戎能定下如此诡秘的连环计,谁能想到堂堂三军主帅汪合竟然叛国通敌,谁又能想到,一代名将杨元礼竟然身陨蒙崖关,只留下一个独子杨陵重伤突围?
但如今镇北关危在旦夕,一旦镇北关被彻底突破,犬戎就可以长驱直入,马踏南辽河平原,一路直抵京城。
或许不需要突破镇北关,犬戎只要与汪合串通,里应外合,劫走天奉帝,就足以让大孟签下累累丧权辱国的和约,来赎回自己的皇帝。
四目对视,在这一瞬间,莫老将军明白了戚玉霜心中的意思,一时间感慨万千。
当年他们远在边关,只知道戚老将军主动携戚玉霜进京请罪。天奉帝果然龙颜震怒,戚家被下狱。后来的事情,他们只能从传闻中听到,戚老将军在狱中自尽,戚玉霜扶灵离京,从此再无半分音讯。
莫老将军静静打量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晚辈。
七年前,他还正值壮年,戚玉霜年少成名,意气风发,锐不可当,接人待物全凭自己的好恶行事,张扬恣意,何等骄傲?
邙谷一战,尽化泡影。
如今隔着整整七年的漫长光阴,再次相见,他已是双鬓花白,从一介副将升为三军主将之一。而当年锋芒毕露的戚玉霜,竟也学会了忍耐与宽容,被岁月磨成了这样一副温文从容的模样。
他以为戚玉霜定然是对朝廷心灰意冷,满怀怨憎,这才在这整整七年的时间里,再也没有踏足北疆,也没有与他们这些旧日同袍有任何的往来,甚至连一封书信也没有。
她带着年幼的玉云小姐离开京城,两个女郎,没有家资傍身,这些年过得好不好,需不需要他们这些长辈接济,他们一点消息也得不到。
没想到再次见到戚玉霜,她竟然在为了朝廷,为了北疆的战事而奔走。
莫老将军心中一片沉重,轻不可闻地长叹了一声。
帐内一时间寂静无言。
七年不见,旧日同袍各怀心事,都无法点破。
此时,帐外忽然有人来报:“将军!杨陵将军醒了!”
“好!”莫老将军与戚玉霜面上同时现出喜色。
杨陵伤势有多重,他们这种久经沙场的人,看一眼就能知道个大概,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能苏醒。果然是年轻人,身体底子好,受了重伤也能支撑这么久。
二人对视一眼,先后跨出了营帐。
温暖的营帐中,杨陵平躺在榻上,身体从上到下缠满了纱布,活活被裹成了个小粽子。
戚玉霜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想起她被周显绑成粽子的手指,一时间心有戚戚焉,对杨陵的怜爱到达了顶峰:
“永先,你好点了吗?”
杨陵听到这个声音,双眼努力地睁开,向她的方向望来,眼中的不可置信之色像是明明白白地在说:
原来竟不是梦!
是真的戚玉霜,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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