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远离法国本土的热亚那,罗伯斯庇尔被送上断头台的消息因为距离的阻碍,迟迟没有送到拿破仑手里。
来到这里后,他便一直留意着热亚那的法国代表的一举一动,观察哪里有大炮,并努力和间谍建立联系。
可是当拿破仑从热亚那返回尼斯写有关情况的报告时,却突然被告知他已被逮捕。
“为什么逮捕我?我拥有准将旅长军衔,若想要逮捕我,也请告诉我一个被逮捕的理由。”
拿破仑端坐在来人面前,听完对方的叙述清自己的来意后,冷静的反问。他姿态从容,语气不紧不慢,已经隐隐有了上位者的气势和威严。
“暴君已被送上断头台,有人指控你也是罗伯斯庇尔一派,正密谋消灭我们的南线部队。很抱歉,准将大人,在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的清白之前,我们必须逮捕你。”
巴黎来的长官脸上挂着虚伪的微笑,语气却带着十足的嘲讽,同时还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不屑模样。
这位长官在罗伯斯庇尔执政时期,因为党派争斗的缘故,没少给人低眉顺眼,卑躬屈膝,对于曾有相当长一段时间被重用的拿破仑自然没什么好感,反倒更想折磨他。
轻慢的语气让拿破仑又开始忍不住回忆起自己在巴黎军官学校所受的不公待遇。他眉角一压,嘴唇紧抿,隐隐想要动怒。但理智告诉他,现在不是时候。
“无论你是否是罗伯斯庇尔一派,他如今都已进了坟墓,”长官单手托腮,意味深长地说道,“所以我奉劝你,最好还是乖乖待在这里,别想不开做出什么容易让人误解的事情。”
长官这话显然是在敲打拿破仑,不过,拿破仑也不会愚蠢到因为这件事就去与如今新任的革命政府作对。
但听到罗伯斯庇尔被送上断头台的消息时,拿破仑还是短暂的惊讶了片刻,不过很快就又恢复得平静如常。
拿破仑早预料到罗伯斯庇尔的统治不会长久,只简单以鲜血巩固的政权最后一定会走向毁灭。拿破仑只是没有预料到罗伯斯庇尔的倒台会来得这么快,而这里的消息又是如此大闭塞,让他措手不及。
拿破仑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长官,回以对方一个同样虚伪的笑容:“您说笑了。既然事实如此,我当然愿意同您到巴黎受审,相信在此期间,您一定会还我清白。”
长官收起脸上虚伪的笑容,以公事公办的口吻回应了拿破仑的问题:“当然,这是我的工作。”
随后,这位长官把之前一直守卫在门口的警卫叫了进来,让他们将拿破仑先带去关押在尼斯附近的卡雷要塞,同时没收他身上的所有证件。
在被押送出房间之前,拿破仑低头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日历。1794年8月15日,正是他二十五岁的生日。
在自己的生日当天被逮捕,倒也算得上是一段传奇故事了。
在长官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拿破仑自嘲的笑了笑,随后便顺从地由警卫为自己拷上锁链,带往监狱。
在卡雷要塞待了没多久,这位长官又把拿破仑带往巴黎接受审判。
作为拿破仑狂热的追随者,朱诺在得知拿破仑被逮捕后,立即写了一封信托人送到拿破仑的手里。
拿破仑仔细阅读了这封信,然后向狱卒借来纸笔,认真的给朱诺写了一封回信。
朱诺在信中明确表示,自己可以帮助拿破仑逃走,以免一周后他可能在军营的空地上被几十发子弹射死的悲惨命运。
对于自己这位忠诚的部属,拿破仑对朱诺能有这份忠诚的心感到十分感动。但是他没有被这份情感冲昏头脑,而是理智的做出了回应。
“别人可以对我不公正,但只要我是清白的,就不必介意。我的良心是我审判自己行为的法庭,它现在并无不安。所以你什么都别做,否则只会使我身败名裂。”
拿破仑的话点醒了狂热的朱诺。
在他人生总计多达六万封的书信中,这封信的回复用了最为诚挚感动的语气。也正因如此用心,才让朱诺肯仔细体会拿破仑隐含的用意。
虽然拿破仑之前因土伦战争胜利而获得了罗伯斯庇尔的青睐,但是还缺乏着他与罗伯斯庇尔联系的直接证据。如果此时逃跑,在别人眼里也就是间接承认自己有罪,还会使得他身败名裂。
朱诺收到拿破仑的信之后,聪明的他也很快理解了拿破仑的用意,从盲目的一头热中脱离出来后,没有再轻举妄动。
在拿破仑准备开始他在巴黎漫长的监狱生涯时,一个瘦弱的狱卒走到牢门面前,冷冷的对他道:“有人找你,快去吧。”
拿破仑一开始以为是朱诺,又怀疑是诬告自己的人良心发现准备担保他出狱。不过拿破仑仔细观察狱卒的表情,又觉得两者都不是。
把忐忑深深地藏于心底,拿破仑面色沉稳的迈开步子,快步跟随狱卒离开了昏暗潮湿的囚室。
门外,竟是伊童一身男装,宽大的宪兵制服套在她身上显得十分滑稽可笑。不过伊童现在没空注意自己的形象,只是焦急的不停望向通往牢房的走廊。
不多时,在伊童的殷切注视下,狱卒带着拿破仑走到近前。
“他是特别罪犯,最多也只能给你们二十分钟,”接过两个沉甸甸的金路易,狱卒对伊童叮嘱道,“有什么话就抓紧说,不要浪费时间。”
“我知道。”伊童忙不迭点头。
等到狱卒离开,拿破仑就完全不掩饰自己的疑惑,出声询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先别问这些问题了,你在狱中是不是给一个有影响力的外交官写过信?”伊童挑眉问道。
“的确,”拿破仑点点头,又有几分犹豫,“可是……”
伊童耸了耸肩:“那封信就放在我父亲的书房里,我偷看到了。”
听到伊童的答复,拿破仑松了口气。
那封信没半点稀奇,内容让谁看到都无所谓,只要不是朱诺或是马尔蒙就好。
“你也应该知道了,罗伯斯庇尔阁下被送上断头台的事情,”伊童的声音明显低落下去几分,“曾经与罗伯斯庇尔阁下有关的人,现在都在给自己寻找替罪羊。”
拿破仑立刻就明白了伊童话里的意思,危险的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我,这个不在巴黎,无法攻击别人的人,就是他们为自己挑选好的替罪羊?”
伊童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拿破仑愤怒的一拳砸向身侧的墙壁,鲜血很快顺着他的手臂蜿蜒落下,滴落在油亮发黑的地面:“该死的。”
伊童握住拿破仑的手腕,阻止了他再砸下去的行动:“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父亲和我可以帮你找到那个诬告你的人,让他亲自写下担保书送你离开。”
“谢谢……”拿破仑别扭的应了一声,但是又坚定的拒绝道,“不过他们没有证据,迟早也会把我放出来的。”
伊童轻嗤道:“别把外面这些人的心想的和军营里的那些兵员一样,风波彻底过去之前他们是不会放你出来的。当然,如果新上任的执政官也想用断头台来稳固自己的地位的话,您可就很难完好的离开这里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拿破仑定定看着一脸淡然的伊童,问道,“是公爵阁下告诉你的?”
“是富歇告诉我的,他让我来找你。等你出狱之后,他会把你介绍给巴拉斯。”伊童双手抱胸,挑眉道,“你不用感激我,我也只是替人跑腿而已。”
拿破仑难得开口打趣:“谁敢让卡佩家的大小姐做跑腿?就算是约瑟夫·富歇也不敢这么说。”
“现在不是国王统治的时代,”伊童靠在墙壁上,歪头看着拿破仑,“大家都是公民,姓氏已经不再是地位的象征了。”
“但这依然代表着高贵的血统和丰厚的家产,”拿破仑注视着伊童翠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有时候,这几个字母往往就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伊童扯了扯嘴角:“我清楚,没有卡佩这个姓氏,我什么也不是。”
“不……”拿破仑忽然倾身靠近伊童,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脖颈间,“你在我的眼里是独一无二的。”
伊童沉默片刻,而后轻笑起来:“你借用了我的话,还是当着我的面。”
“请原谅我的无礼,但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话适合你。”拿破仑退开半步,郑重其事,“很感谢你能到这里来看我。”
“我们才聊了没多久,你就打算把我赶走吗?”伊童挑眉看过去,“我用两个金路易向狱卒争取了二十分钟,只聊了不到五分钟就离开不是太浪费了么?”
“那你希望我们聊什么?”拿破仑反问。
“你会在这里继续待上一周的时间,等外面的流言蜚语暂时停歇后,就会有人把你从这里保释出来。不过……”伊童顿了顿,还是决定全部和盘托出,“你可能会因此失去之前所获得的所有荣誉。”
拿破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在他二十五年的人生里,拿破仑一直在为理想而奋斗,但是却屡战屡败。与拿破仑同龄的人都开始出任显赫的职位,可他自己却依然无所作为。
强烈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拿破仑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不好看了。他努力的平静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试图不让伊童看出任何不妥,平静道:“好,只要能离开这里,一切都有再来的机会。”
“我相信你,拿破仑。”
伊童的声音很干净,具有独属于少女的清甜。就像春日里一束温暖的阳光,顺着细小的缝隙洒落进来。
那一瞬间,拿破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似乎因此而漏跳了几拍。
青年的耳后突然泛起不太自然的红晕,空气中漂浮着金色的粉尘,让他们陷入一种平淡又不失暧昧的状态。
拿破仑将手抬起,放在自己的心口处,以极低的声音喃喃道:“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我要让整个法兰西都认识拿破仑·波拿巴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