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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接到伊童的信时,他与麾下的军队已经来到了米兰。
拿破仑所下榻的芒泰贝洛宫精致奢华,整座宫殿以华美气派的巴洛克风格进行装潢,曲折长廊前花草繁茂葱翠,以石膏底的喷泉作为间隔。
这座曾被视为意大利的骄傲的城堡,如今正为这位法国来的将军所拥有。卡尔大公不久前刚刚同意了停战协议,虽然这值得庆贺,可脱离督政府单独缔结的和约已能表露出拿破仑的野心。
他已取得了完全的胜利,本可以立即返回巴黎,接受人民的欢呼。但是拿破仑最后还是选择留在了米兰,巩固自己的战果。
拿破仑不仅是一位将领,也是一位政治家。只有看到这些方才脱离压迫,刚刚组建的国家得到了真正的稳定,拿破仑才能放心回到巴黎。
不过不能返回巴黎也促使拿破仑心中对伊童的思念越来越旺盛。为防一些有意者的讨好和母亲的催促,他索性不再遮掩自己的情感,几乎是每天都写信送往巴黎,表明了自己对伊童的坚定选择。
而出于淑女的矜持,伊童的回信保持了一周一封的规律。虽然比起拿破仑送出的信,伊童的回复并不多,但也聊胜于无。
“我对这些危机能否解决深表怀疑,除非有一位强有力的人物出来主持局面——”
拿破仑的话语被打断,他皱起眉看向眼前瘦削的年轻士兵,还未来得及发泄怒火,就听到士兵气喘吁吁地说道:“将军,卡佩小姐有一封信要转交给您。”
今天并不是伊童惯常寄信来的日子,拿破仑讶异地一挑眉,心里既有期盼又有不安。不过他极好地维持了优雅的神情,不动声色地将信接了过来:“我知道了。”
跟随在拿破仑身边的巴黎作家阿尔诺深知伊童对于拿破仑而言的非凡意义。见司令官正专心地凝视着手中的书信,阿尔诺立即收起笔和纸,对拿破仑欠身道:“今天问的问题已经够多了,我待会还需要将问题和您的回答整理出来,便不叨扰您了。”
拿破仑随意地摆摆手,示意阿尔诺可以离开。
待到周围无人,他才又看了一眼手中的信,署名仍是伊童清秀漂亮的落款。
不过拿破仑敏锐地注意到伊童换了章印。他伸出手,缓缓地抚摸着金雀花的纹路,唇边忍不住露出一抹柔和的微笑。
他想,她真的很了解自己。
将信妥帖收起放进怀中,拿破仑在约定的时间准时踏入了大厅。
在场的军官大多都要比拿破仑年长,然而,他们都保持有对这位年轻司令官绝对的尊敬和忠诚。
几乎是在拿破仑的身影出现的一瞬间,四周就停下了交谈。
拿破仑穿着一身熨烫平整的军官制服,及肩的发被一根深蓝色的丝绸发带束起,五官俊美,只肤色依旧苍白。
军靴踩过光洁的石英地面发出清脆响声,拿破仑不疾不徐的向大厅内走去,越过人群,径直走向软榻上侧身坐着的母亲。
来自科西嘉的莱蒂齐亚在不久前被拿破仑接到了芒泰贝洛宫居住,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过上这样优渥的生活。
和一到了米兰就换上了当地最时兴的服饰的女儿们不同,莱蒂齐亚保持了她在科西嘉时简朴的生活风格,依然穿着色彩平淡的棉质长裙,简单盘起的发髻上没有多余装饰。
这一点和司令官如出一辙。
“你又瘦了。”莱蒂齐亚倾身拥抱了一下拿破仑,感受到儿子越加嶙峋的骨廓后,再开口时语气中带有些许嗔怪,“行军劳累,但也要注意休憩,否则就是在自杀。”
拿破仑扬起眉,“正相反,我现在才感觉到自己真正地活着。”
对于极富个性的拿破仑,莱蒂齐亚一直没有太多办法来约束他。敏锐地注意到拿破仑唇边挂着的不同寻常的笑容,莱蒂齐亚凭借女性的直觉毫不费力地猜到了正确答案,揶揄的笑了一声,“看来卡佩小姐也时时牵挂着你。”
“是的,这样的认知无时无刻不在鼓励着我继续进行无趣的工作。”
拿破仑坐在软榻旁柔软的丝绒座椅上,抬眼看向母亲:“伊童是一位好姑娘,您一定会喜欢她的。”
“我一直都很喜欢她,”莱蒂齐亚微微阖上眼,和声道,“我之前总担心你会爱上一个风流女子,让你失去了理智。”
胸口尚未拆封的信件似乎有些发烫,烧灼着拿破仑的心。他注视着眼前众人簇拥的盛景,耳边是回廊上妹妹波丽娜与女伴捉迷藏时发出的清脆的笑声,半晌才道:“即便是智者也会坠入爱河,所以才说爱情使人失去理智。”
莱蒂齐亚没有错察拿破仑的心不在焉,郑重地缓缓道:“既然卡佩小姐选择了你,你也选择了她,就不要辜负这份爱情。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科西嘉男人,她的荣耀都取决于你的荣耀,你绝不能让她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凭借本身的优秀,伊童轻而易举地俘获了包括拿破仑的母亲在内的,他的所有家人的喜爱。波丽娜总希望自己的兄长能够让她亲眼见一见这位优秀的少女,不过米兰的繁华又让她有些舍不得回到巴黎去。
“就像父亲和您。”抛开其余杂思,拿破仑冷硬的灰蓝眼瞳终于有所松动,泄露出一线柔和。
他闭上眼,待到整理好心绪方又睁开,对四周众人朗声道:“诸位,我们或许要准备提前回家了。”
结束冗长的会议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拿破仑终于抽出怀中的信仔细审阅起来。
伊童为信封熏染了淡淡的木质香气,纸面是温润的触感。拿破仑一行行读完,眉头皱起又舒展,容煦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朱诺安静地守候在一旁,并不主动窥探信中的内容。待到拿破仑搁下手中的信,他才声调平直地唤了一声:“阁下,还是和之前一样吗?”
“不,”拿破仑断然拒绝,意识到自己一瞬的失态,停顿须臾才又继续道,“接下来的内容由我口述,你为我誊写下来,寄交给卡佩小姐。她知道该怎么做。”
朱诺凛然了神情,随即拿起了羽毛笔。
“尊敬的督政官阁下,请恕我的直白,我们为何不将马耳他据为己有呢?有了马耳他和科孚,我们就成了地中海的主人。如果我们继续听凭英国人留在开普敦,接下来就必须夺得埃及。”
“只要有两万五千人和八至十艘第一线作战军舰,我们便可尝试远征埃及。埃及并不属于苏丹。并非我夸大其词,我只是希望您能大胆的如我一般预测一下,如果远征埃及,土耳其政府会有什么反应。庞大的土耳其帝国已经日益显露出解体的迹象,这要求我们开始考虑与东方的贸易。”
“如您愿意信任我,请像当年在市政厅前时,给予我士兵,大炮和指挥权,我确信能为您带回一场巨大的前所未有的胜利。远征埃及一事我已有详细谋划,若命运垂青,我们定将成为欧洲乃至世界的霸主。”
“命运的天平已经掌握在我们手中,成败得失只在一念之间。我已先行找到充分理由准备没收马耳他骑士团的财产,这是我们远征埃及之前的一些必要举措。您绝对不能纵容英国人凭借英吉利海峡之险而在海上作威作福,一个有三千万人口的民族也不能甘心屈居一隅。尊敬的阁下,请让我代您出征,令属于法兰西的自由旗帜飘扬在欧洲乃至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吧。”
朱诺的记忆很好,即便是拿破仑极快的语速和不甚标准的法语也没能让他在誊写时出现任何差错。
等待墨水干涸时,拿破仑忽然伸手按住了朱诺的肩,眉眼冷峻地问,“你能替我保守好秘密吗?”
听到这个问题,朱诺却是连眼也未抬,了当答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听从您的命令。”
“巴黎那些督政官早想着剥夺我在此获取的所有权力,但是他们不会得逞,因为我心爱的天使为我送来了最新的消息。我现在必须立刻回到巴黎去,争取远征埃及的机会。”
拿破仑的指节无规律地敲击着木质桌面,发出一阵阵无序的声响。米兰和威尼斯的位置在地图上被着重圈出,拿破仑凝视着沉吟道:“一切都被我所预见,因此我不觉得惊讶。凡我所想要的,最后都会得到,未来也是如此。”
朱诺的表情一瞬间有所改变:“我想,您已经青史留名了。”
“不,还不够。”拿破仑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激动的红晕,他死死捏着手中的信纸,嗓音很嘶哑,“如果我们就此止步,今后人们在书上对我的描述不会超过半页。”
朱诺领命离开,颀长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浓黑夜色之中。目送自己最信任的副官离开,拿破仑才重新坐回到书桌前,指尖再度抚摸上信纸。
透过凹凸不平的纸背,他似乎感受到了伊童写下这封信时的心境。拿破仑仿佛能够通过这字迹看到伊童的喜怒哀乐,心也宛似在一瞬间回到了巴黎,再度同她并肩站在一起。
拿破仑还保存着在阿尔卑斯山脉战斗时表面突然碎裂的伊童小像,进入米兰之后也并未找人将碎裂的外壳更换。不过他在怀表中另外放置了一枚花纹简朴,价格也不算昂贵的银质戒指。
戒指因拿破仑日夜的摩挲而变得颇为光亮,戒指稍显粗糙的内环则有他亲手刻下的一行小字——致命运。
他现在坐拥的财富并不亚于王公贵族,那些华丽的珠宝几乎可以堆满拿破仑现在居住的整个房间。他完全能够随手挑选几样送给伊童,毕竟那在外人眼里看来都是价值连城,不可多得的珍宝。
不过拿破仑还是更喜欢这枚朴素的,由自己亲手打造的戒指。他从不忘了自己的出身,也从不为此感到自卑,这让拿破仑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办公厅都能保持冷静,游刃有余地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恭维声。
因为与伊童结识于落魄境况,她见过自己最狼狈的模样,所以拿破仑相信他的姑娘不会因此感到任何的不满。
这枚戒指里倾注了他此生最真挚的情感,这前二十七年乃至未来的人生中,拿破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爱得如此热烈。
拿破仑垂首,唇在微凉的戒面轻点一下,低声喃喃,“致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