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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冷的霜月,巴黎上空积压厚重雾霭,潮湿寒冷的空气刺激着干燥脆弱的肺管。尽管如此,卢森堡宫的热闹和喧嚣却分毫不减。
昔日,人们在卢森堡宫对国王和王后高声欢呼,但现在他们不断往前排拥挤,只为了更近距离的看到方从意大利凯旋的拿破仑。
伊童的座位是早早预留下来的,正在最佳角度。雷加米埃作为她的女伴,位置在伊童身侧,自然也是绝佳的位置。
拿破仑的回归没有通知任何人,连五位督政官也是在拿破仑的前锋指挥官布里昂带人出现在巴黎郊外的布洛涅森林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如今最强大的对手已经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巴黎。
自由颂歌《马赛曲》被唱响,伴随着军刀出鞘和破空声响,而后便看到拿破仑随同五位督政官在唱礼声里一同踏入卢森堡宫。
拿破仑今天精心打理了一番自己的装扮,虽然还是一身军装保持了惯有的低调,但不失矜贵,十分符合他如今的身份。
拿破仑一步步走上台阶,四周唱礼声渐息,随后是向曾经的炮兵中尉致敬的炮声。拿破仑手中捏着一张羊皮纸,目光寻索,而后微微垂眼,就看到了观众席上正微笑着凝视着他的伊童。
一年的分别,伊童五官里的稚嫩逐渐褪去。因天气寒冷,她穿着了一件厚绒羊毛外衫,懒洋洋地以单手撑着下颌,眼尾挑着笑意。
拿破仑克制住内心的喜悦,微微颔首向伊童致意。
“三千万法兰西民众一直为了自由与国王们作斗争——在这两千年以来,宗教、封建制度和王权先后统治着欧洲大陆。但从今天起,民主立宪的时期开始了。”
“在我等的不懈奋斗下,历经数场艰难的战役,终于把这个伟大国家的领土延伸到它的边界。”
“不仅如此,以科学、艺术和天才闻名的两个欧洲最美丽的国家,正充满希望地看到自由的精灵从祖先们的墓穴中升起。这是两个强国崛起的基础。现在,我有幸把奥地利皇帝批准的《坎波福米奥和约》的内容全数转述给你们。”
和奥地利的和约由拿破仑所代表的意大利远征军方面独立签订,并未经过督政府的同意。因此,拿破仑的这番话已经是在和督政府作对了。
巴拉斯最擅长的隐忍在此刻发挥了重要作用,他很快镇定下来,用夸张的赞美语气对观众们道:“正因波拿巴将军在意大利战场英勇无畏地冲锋陷阵,才令我们得以在巴黎安稳度日。我们周围仍有很多敌人,妄图有朝一日恢复君主制度,重新将压迫的枷锁强加在我等身上。不过波拿巴将军的赫赫威名令他们望而却步,让我们能够从容享受自由的光辉。”
场下掌声雷鸣,却不是因为这场讲话有什么感染人心的魔力,而是因为站在主席台上的人。
伊童随众人一同鼓掌,目光却始终追随着拿破仑。那是她的爱人,而今万众瞩目。
拿破仑略抬下颌,接受了来自五位督政官的拥抱。灰蓝的眼瞳并看不出太多情感,仿佛这是他天生应该拥有的荣誉。
雷加米埃倾身靠近伊童,在她耳边低语:“斯塔尔夫人邀请我去香榭丽舍大街购买珠宝,现在你可有时间好好和波拿巴将军叙旧了。”
伊童腾地红了脸,却用很镇定的语气道:“没什么,您可以去忙自己的事。”
雷加米埃并不戳破伊童的这份局促,笑着道:“那就祝你好运吧,亲爱的。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伊童颔首:“我明白。”
演讲结束后,伊童便和雷加米埃道别了。斯塔尔夫人是原财政大臣内克的女儿,聪明且美丽。她向伊童挥手致意,随后才挽过雷加米埃的手臂上了马车。
目送二人离开,伊童也提起裙摆准备登上马车回家。她猜测拿破仑应当要先去应付难缠的执政官,或许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来见自己。
冷不防却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拿破仑爽朗的笑声自远及近。
拿破仑伸出手揽住伊童的纤细腰肢,略一用力就将她拉上了马,稳稳当当坐在自己怀中。
他一手抱着伊童,防止她因重心不稳摔落,另一手握紧了马缰。拿破仑垂下眼,任由呼吸交缠。
“我很想你。”
拿破仑的语气带着几许抱怨和诉苦意味,敛起冷酷的外表,就像是头温驯的大猫,乖巧地埋首在伊童的脖颈间。
伊童先是被他轻狂的举动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略带斥责地瞪了拿破仑一眼:“你每天都给我寄一封信,我可没什么好思念的。”
“坏姑娘,亏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你。”拿破仑握住伊童的手,双腿一夹马腹,随后开始向他前不久在巴黎购置的小宅走去,“还想着给你带了礼物,真没良心。”
这座宅邸原本属于一位乡绅,拿破仑花了五万法郎购置了它,并找来工匠重新装潢。院落前种植了大片金雀花,其中还有摇曳着多姿的百合和玫瑰。
拿破仑的宅邸不算很大,但也算得上宽敞。他按照自己和伊童的共同喜好在其中放置了一些油画和东方瓷器,门口处的木质柜子里还放着拿破仑给伊童从米兰带来的礼物。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一切展示给伊童,但伊童却有所顾虑。她偎依着拿破仑的胸膛笑了一会儿,就伸出手拍拍他的肩道:“把我放下来吧,我可不想让明天的小报头条全是我坐着司令官的马招摇过市的消息。”
拿破仑微微眯起眼,下意识地收紧了手上的气力,也克制了声音里的不满:“我明天就到府上拜会你的父亲和母亲,请求他们把你嫁给我。”
伊童忍不住又笑了,伸出手点了点司令官的嘴角:“严肃点,我是在和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收到了你的信,也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勒紧缰绳,拿破仑利落地翻身下马,接着伸出手去搀扶马上的伊童,“你考虑的也正是我所考虑的。拥有野心从不是什么坏事,毕竟,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既然现在需要有一个真正有能力的人站出来主持局面,那这个人未尝不能是我呢?”
拿破仑将马缰交给身旁的副官朱诺,随后挽住伊童的手,带着她看向屋内四处的装潢:“觉得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吗?”
“每一处都符合我的心意,”伊童不由莞尔,“而且你知道我喜欢波里切利的画。”
“不过——”伊童话锋一转,重新将话题引回正局,“你的部队在巴黎可能没什么战斗力。”
拿破仑连眼也未抬:“有时候,这才是真正的筹码。”
除了军事天赋,拿破仑的政治思维也足够敏捷。他很清楚自己在巴黎没有太多势力,而这座和平的城市现在又已不需要枪.械人马来维持表面的宁静。
既然和平时期不能发挥自己的优势,那他就得打破这份和平,从而使优势得以淋漓尽致的发挥出来。
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夺权方式就是再次发动一场“革命”。不过这不是像当年推翻路易十六国王的革命,而是拿破仑对腐败督政府的革命。
要想做成大事,早早地进行谋划是必要的举措。远征是计划之一,但夺取最高的政治权力才是拿破仑的真正目的。
当年,富歇和塔列朗的造势让罗伯斯庇尔黯然倒台。虽然拿破仑因此在土伦受到了不公的待遇,但他也从中获取了教训。
富歇和塔列朗两人都很擅长审时度势,无论是谁当政,他们都能在内阁享有一席之地。
抓住这样的契机,拿破仑也准备以同样的条件邀请富歇和塔列朗等原先的部分内阁成员加入自己的行伍,以便他能够顺利发动政变,推翻现在的督政府。
“我们想要从英吉利海峡登陆突袭英国几无可能,另一个方法就是绕过海峡,从大陆出发,攻占马耳他和埃及,从而驱退英国人,顺利占领红海。”
拿破仑对自己还未完全成熟的政变计划没有多谈,转过话题,说到了更受关注的远征埃及一事。
伊童凝视着拿破仑锐利的灰蓝眼瞳,须臾后缓缓道:“你想打破苏伊间的阻隔,从而建立一个类似英国的海上国家。如果不出意外,从此出发到攻占亚历山大,大概需要六个月到一年时间。”
“是的,”拿破仑对伊童的说法表示了赞同,而后继续补充道,“这能确保我们占据红海,控制印度和英国间的通路,在海军实力不足以在海上战胜英国之前,以埃及为据点,先能够削弱英国的力量。”
说起自己的计划时,拿破仑的脑海中开始缓缓浮现出亚历山大大帝的模样。那几乎是每个将领的偶像,只要是在马上驰骋的男儿,无不憧憬能够如其一般建立伟大的帝国。
伊童沉吟片刻,还是坦白的对拿破仑道:“这确实是可行的计划,我也支持你这么做。不过征服埃及比征服意大利更难,那里缺乏淡水,烈日灼灼,四面都是黄沙,根本没有隐蔽的地方。”
“拉纳告诉我,你在意大利时就很不顾一切,所以我想,我这次要和你一起前往埃及。或许做不了什么重要的工作,但我至少能保证你不透支自己的身体。”
拿破仑愣了一瞬,白皙的脸颊骤然腾起红晕。他不忍心责怪伊童,于是只能把自己的满腔怒火发泄在了拉纳身上:“该死的,等我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好,一定得让他去把整个舰仓都刷干净。”
明显负气的言论惹来伊童一阵轻笑,她伸出手揽住爱人的脖颈,幼兽般乖巧蹭了蹭拿破仑的颈窝:“求你了,我一定会保证自己的安全的。”
拿破仑为伊童的娇俏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犹豫几息才道:“可你的父亲不会同意。”
“不,他会同意的。”
伊童一口咬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