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嫁去他们家,不算委屈

“啪！”

“啪！”

银发少女感受着鞭子打在背上的阵阵抽痛，抬头看到窗外一大一小两轮蓝紫色月亮，嘴中嘟囔了句什么。

“停。”一旁的二长老喊停了机械行刑的仿生人仆役：“辛甜，你有什么不满，大可说出来。”

鞭子刚打下来时，会劈开一道发白的伤痕，缓一缓，便泛出湿润的红。辛甜的紧身作训服背部被抽的千疮百孔，单薄但紧实的蜜色背肌上布满湿红的鞭痕。她伸展肩胛，疼到极致的麻木蔓延开：

“嘶……我说，人类都航行宇宙进入星际时代了，怎么咱们家搞点家规还这么复古，太不与时俱进了。而且浪费时间，我还要训练呢！”

二长老被她混不吝的发言气的倒仰，纳米合金拐杖敲着地面：“打了弟弟，让你认错你不认。亏你过两天就满十八了，看看你这无赖样，哪点像个大人？

拐杖接着指向牌位上方辛家家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能做到哪一点？”

“就你这样，怎么给弟弟妹妹做表率？”

纳米合金拐杖一挥，指着台下规规矩矩列队站着的十几个少男少女，他们大多肤色白皙，有着从深棕到浅棕不同的发色，乍一看，和蜜色肌肤银色头发的辛甜不像一家子。

辛甜跪在辛家祠堂牌位下的低台上。这里原本是祭拜先人所用，有族人犯族规，这里也是个行刑台，众人台下围观，以儆效尤。

简而言之，当众丢脸的好地方。

辛甜背对众人跪在那儿，少女纤细中带着肌肉感的腰肢柔韧挺直，仿佛再来一千鞭也打不弯。她把汗湿的银色中长发捋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暗绿眸子往后一扫，毫无悔意地说：“被人欺负了就要打回去，这就是我为弟妹们做的表率！”

台下一位身材高大的少年忽然抽噎起来，肿起的脸颊让鼻梁上的雀斑也肿胀变大，鸟屎一般醒目。他左胳膊吊着医用固定外骨骼，右腿包着绷带，配上稀里哗啦的鼻涕眼泪，惨得令人咋舌。

一旁珠光宝气口红艳丽的美妇抱住儿子：“耀儿，我苦命的耀儿，向来规矩有礼，胆子还小，怎么敢欺负她呀！二长老，您看看耀儿这一身伤，也知道是甜儿在颠倒黑白！”

那一声“甜儿”喊得辛甜隔夜饭都差点吐出来。她翻了个白眼：“四姑妈就不该退圈息影，这演技怎么也挣个银河系奥斯卡回来，比你指望儿子光宗耀祖实际多了。”

“你——”

二长老霍然站起身，满头白发依然身姿矫健，一拐杖“啪”打在辛甜背上，沉声喝道：“安静！这里是祠堂，哭哭啼啼满嘴胡话像什么样子！”

一旁待机的仿生人忽然亮起双眼，走到二长老身边说了什么。二长老听着，眉头微微皱起：“……既然是老祖宗的决定，那也没办法了。”

他深深叹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望向辛甜：“丫头，我说过你很多次，不要被片刻的输赢蒙蔽双眼。战斗机甲是要上战场的，活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胜利。”

“可你这个驴脾气啊，非是不听。”

仿生人打开手臂上的暗门，取出一支淡蓝色药剂。辛甜瞳孔骤然紧缩！她知道这种药剂！

这是一种轻量麻醉药，运用在常见的外科手术中。比如纹身移除、缝合伤口、皮肤穿刺——

以及拆除脑机接口。

即使人类已经探索星际两千多年，脑机接口依然不是普罗大众的常规用品。或者说，在千年前经历了疯狂的人体改造潮流，以至于影响了人类生育率后，人类两大政治势力，自由星域联邦（FSF）和人类发展盟会（AHD），都将“义体占比不得超过全身体积的30%，否则将被视作非人机械，剥夺一切公民权利”写入法典。

所以，脑机接口这种涉及大规模神经接驳的改造手术，只用于军方的战斗机甲驾驶员，方便直接神经操控庞大复杂的战斗机甲。

作为常年为自由星域联邦（FSF）军方供给机甲驾驶员的辛家，最有机甲驾驶天赋的的一部分子嗣会在十五岁植入脑机接口。

辛甜也不例外。

她摸了摸枕部头发下，已经跟随自己快三年的圆形接口，感到手正微微颤抖。

“老祖宗做了决定，你已经不具备战斗机甲驾驶员的素质。”

辛甜震惊地张嘴！他们不能这样，轻飘飘几句话，就决定了她的未来！

她为之努力拼搏数年的未来！

二长老严厉地瞪她一眼：

“格鲁贝尔家有位小少爷，听说也是一表人才。你嫁去他们家，不算委屈。”

辛甜气的浑身发抖，霍然起身：“我不——”

“跪下。”二长老拐杖点在她肩头，放出一阵电流，“啊！”辛甜肩头骤然麻痛，抽搐着倒地。

“辛家虽然和军部交往多年，但并不是可以仗着特权就肆意妄为的。”二叔公眼睛看着仿生人仆役给辛甜注射蓝色麻药，话却是对着台下少年们说的：

“你们也要知道，驾驶机甲是难得而珍贵的权力。谁要是和辛甜一样，因为几场失败就消极颓废，还做出殴打堂弟这种姐弟阋墙的事来——看看她今日下场，就是你们的警示！都明白了吗？”

麻药在血管中蔓延，四肢不受控制瘫软在地，意识朦胧中，辛甜听见少年们胆战心惊地回应：“明白了。”

四姑妈怜惜哀叹：“真是太可惜了，甜儿这孩子我看着长大，机甲驾驶天分一等一，还那么努力，从小就想成为她妈妈这样的机甲驾驶员。哎，也是，大概就是因为她妈妈死的早，从小到大又太过顺利，心理上有些脆弱了，这两年总输给傲天，便沉不住气。我们耀儿不过关心了她几句，就被她揍成这样，到底还是缺个妈教养呀……”

轻量麻药不会麻痹意识，辛甜感到枕部有什么东西被抽了出去，先是牵扯着皮肤，接着是肌肉，骨骼，最后一阵酸麻从那处往脑内蔓延开去……

不要，不要！

取走脑机接口，她就失去成为机甲驾驶员的资格了！

是因为她总是败给辛傲天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远房堂弟吗？她有在努力练习了，再给她几次实战机会，她会赢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本可以去军队大展拳脚——嫁去遥远的大家族，做辛家关系网中的绳结，一辈子困在深宅大院？

她不要！

谁来都好，救救她！

救救她吧！

仿生人仆役手上一用力，有什么窸窸窣窣，好像线材沾着水掉落地面的声音。那阵酸麻劲儿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辛甜忍不住轻声哀叫：“啊……”

极度绝望中，她陷入昏迷……

————————

后颈的疼痛蔓延上来，冷汗浸湿额发。辛甜猛然睁开眼，墙上挂着的肌肉美男电子画微笑展示着腹肌。

是她自己的房间。

“疼吗？”

辛甜转头，问话的少女雪玉可爱，十六七的年纪已经能看出今后大美人的模子。

只是她斜倚在轮椅上，双腿无力垂下，显然不良于行。

“……橙子……你病好了？”辛甜问她堂妹辛橙：“啊，是你把我搬回来的吗？”

“我怎么搬你，拿轮椅推吗？”辛橙轻咳几声，一指身旁：“巽七把你扛回来的。”

辛甜这才看到，床旁还站着面无表情动也不动的黑衣少年，如果不是辛橙指了他，她几乎没发现他的存在。

“多谢。”辛甜低声说。

“只是个仿生人，你还这么客气。”辛橙挥手示意巽七出去，顺便把门给她们带上。

辛甜撑起身体，手往后摸，在枕部摸到一大块愈合凝胶，轻按，下方隐隐作痛。

脑机接口坚硬的手感消失不见了。

明明只是普通的违背族规，她不是没干过。没什么是一顿鞭子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就两顿。

怎么突然就摘去了她的脑机接口，还让她去联姻？

从坐上机甲的那一天的起，辛甜就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和联姻沾边儿！

她到现在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之前我一直在发烧，今天烧刚退就听说，你揍了辛耀，因为他挑衅让你参加今年的机甲表演赛。”辛橙冷静清晰地陈述：“他明知道你输给辛傲天太多，已经产生心理障碍，坐在驾驶舱就会手抖——”

“我有在练习了！”辛甜痛苦地抓住银发：“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可以克服——长老们，还有老祖宗，这帮老家伙不是一向喜欢徐徐图之，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心急了？！”

“因为脑机接口的批准数量是有限的。”辛橙拨动轮椅摇杆，滑到床头，抬起手摸着电子画中肌肉帅哥健硕的双腿：“军部特批给辛家20个。只有上一代预备驾驶员进入军部占用军队名额，或者某个人被剥夺了预备驾驶资格，新的接口才能被批准植入。”

曾经的辛甜成绩名列前茅，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失去脑机接口这种可能性，所以对这些事情她有所耳闻，却并未深入了解过。

“可为什么是我？”辛甜依然不解：“就算我输给辛傲天，但我的驾驶成绩在家族里依然——”

辛橙打断她的话，雪玉白皙的手指支着太阳穴：“知道你的脑机接口名额给谁了吗？”

答案几乎立刻浮现在辛甜脑海中。

两年前，名为辛傲天的远方堂弟忽然冒出来，因为高超的机甲天赋，被本家破格接收，同他们这些宗室子嗣一同训练、考核。

因为这一届20个脑机接口名额已满，所以辛傲天一直用普通方式操作机甲。纵使如此，他也表现出天才一般的驾驶才能，竟然可以将用脑机接口神经直操的本届第一辛甜打到产生精神障碍，一进入驾驶室就手抖。

在神经操作模式下，机甲与她动作同步。那台手抖个不停的战斗机甲，成了让辛甜坠落神坛的笑柄，至今仍是社交视频网络上排名靠前的搞笑视频。

这样的天才驾驶员，辛家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为他搞一个脑机接口名额。但为什么要用她的？用成绩靠后的不行吗？

“当然不行。”辛橙果断回答的疑问：“你当这20个预备驾驶员是成绩排名选出来的吗？”

辛甜茫然：“不是……吗？”

“你是。但别人就不一定了。”辛橙指指她：“小甜，你的智力大概是全点在机甲驾驶上了，人情世故当真是个白痴。”

辛甜张嘴“啊？”的样子，真的很像个白痴。

“辛家传承百年有余，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能把孩子塞进本家的旁支哪有省油的灯？这20——啊，除你19——这19个孩子，代表的不是他们自己，而是他们身后父母的势力、旁支的资源。”

辛甜茫然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变化。再对这些弯弯绕一窍不通，被辛橙掰开揉碎了说，她也明白过来了。

她是个孤儿。

虽然母亲是在和人类发展盟会（AHD）的战斗中牺牲的英雄，但在机甲驾驶员众多的辛家，英雄也多的祠堂都放不下，她母亲的牌位只能占据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没有势力，没有资源，她只代表她自己：一个机甲驾驶的不错的孤儿。

“我虽然没有驾驶过真正的机甲，但在VR舱里体验过。说实话，有脑机接口，驾驶机甲并不算困难。”辛橙淡蓝的眸子清凌凌地看过来：“你驾驶的好，大概是因为一直练习你母亲留给你的体术。”

“直白说，你拥有的是打架天赋。”

“机甲驾驶才能？这从来就是个伪概念。”

“真正稀缺的不是机甲驾驶才能，而是脑机接口资源。”

辛甜想起二长老在祠堂中的训话：“……驾驶机甲是难得而珍贵的权力。”

原来如此。驾驶机甲不是才能，而是权力。

辛橙继续剖析：“你能得到脑机接口资源，除了驾驶成绩真的很好，很大程度还是因为幸运。你这一届19个名额按照各旁支的势力资源平均地分了出去，剩下最后一个，无论给谁，都将成为未来军中这一支的优势。老祖宗执掌辛家这个庞然大物，靠的就是平衡，所以多出的名额，他宁愿给你：没有任何背景，不属于任何旁支的孤儿。”

辛甜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努力争取到优秀的成绩和族人的尊敬，如今突然从另一个角度看待这些，只觉得清醒又茫然。

她尝试学着堂妹的思路分析：“……那现在又将这个名额从我这儿拿走，给辛傲天，是因为……辛傲天对老祖宗有用？”

辛橙沉吟片刻：“……老祖宗年岁到了，应该在考虑接班人的事情。二长老目前优势最大，老祖宗应该也很属意他；而辛傲天又是通过二长老引荐进本家的，所以老祖宗想把这个名额给他，增加二长老的势力……当然，这些都是我的推测，并没证据，你姑且一听。”

以辛甜的智商根本绕不出这些崎岖算计来，她觉得辛橙说的大概就是事情真相了。

她默默躺回床上，消化这半天来颠覆她十八年认知的巨变和海量信息。

“……联姻的哥哥姐姐过的生活，我见过。我不想要那样的生活。”银发少女仰面朝天，轻声而绝望。

“我也不想。”辛橙同她一起抬头。那里看不到天，只有被高科技粉饰起来的，华美而坚固的天花板。

辛甜明白她的意思。她还有强健的体格可以一拼入伍；可辛橙先天残疾，根本无法驾驶机甲，只有为家族联姻一条路可走，连拼一拼的途径都没有。

“如果说，”辛橙忽然低头俯视着她，姣好面容圣洁如降世的神女，声音轻灵飘渺：

“这里并非现实，只要掌握一定规律就可以避免你厌恶的未来发生——你会努力逃离命运，争取自由吗？ ”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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