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快刀斩乱麻

绵绵不绝的子弹终于暂时告一段落，枪口和农用机甲的背部都升起青烟。

“我说了，只要断你一条胳膊。”辛耀声音颤抖：“姐姐，你怎么就这么倔呢？”

辛甜并不理他，睁开眼睛喘息稍定，吩咐机甲：“汇报损伤情况。”

【背甲和电池受损。电量流失严重。】

辛甜啧一声：“数据化、具体化地告诉我。受损面积、受损关节、行动力影响了多少，电量流失的速度，剩下的续航时间。”

到底是农用机甲，辛甜心中叹气，对具体战斗中的人机交互不太擅长。

面对新主人的指责，机甲沉默片刻。虽然它没有语音，也没有表情呈现，但辛甜还是觉得，它大概是“羞耻”了。

她摇摇头。自幼和机甲一起长大，生活中又缺少长辈陪伴，让她对机甲总怀抱着一丝人性化的情感连接。辛橙说过她，她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但多少年下来，改不了了。

几秒种后，屏幕重新弹出对话：

【背甲受损面积约45%，腰部关节轻微损伤，转向受限在270°。行动力影响38%，行进速度变慢，腰部平衡能力损伤28%。剩余电量8%，待机每分钟耗电150度，待机时长半小时；战斗续航时间5分钟。】

辛甜不禁点头。虽然是老款AI，但学的很快嘛！

摄像头显然也不错到了她眼中赞赏的神情，很快弹出话来：

【我还要学很多。我会继续努力。不足之处请您多提要求。】

对它精益求精的好学精神，辛甜并没有多少时间夸奖。

5分钟续航，这是自己最后的反击时间。不尽快和金色传说拼个你死我活，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变成一个笑话。

辛甜已经做够笑话了。她不会再让自己的努力，付诸东流！

“对方有热武器，现在在装填弹药。”这是辛甜的习惯：战斗中同机甲AI讨论敌情。虽然AI大多聪明得有限，不能提出实质性的战斗建议，但辛甜需要有人与她对话，来活跃自己的思维。

“辛耀虽然是个菜鸡，装填弹药花的时间比一般驾驶员要长，但三分钟也够他换好了。从现在开始的三分钟，就是我们反击的最佳时间。”

【镰刀断了。我没有武器。】机甲说。

“没有武器对有武器，以弱胜强……”辛甜握住胸前吊坠：“妈妈，分筋错骨手怎么打的？”

吊坠立刻投影出全息影响，母亲身姿挺拔，同虚拟木偶赤手搏斗，双手绞住对方小臂，曲臂，以手肘贴着对方手肘，反关节方向想向下用力，木偶瞬间痛到挣扎求饶！

“看清了吗小甜？分筋错骨手是反关节技，内存有限，记得举一反三。”母亲笑意盈盈：“力气够大的话，关节都会碎裂哦，和小朋友玩闹时要点到即止哟。”

“好的妈妈。谢谢妈妈。”辛甜说着，影像结束。

她问机甲：“看清了吗？”

摄像头转回原来的位置。

【看清了。】

“……我手受伤，无法直接操控。”她看着自己不控制颤抖的左手，握拳：“人形机甲的关节都是仿造人类，反关节技同样会令它们损伤。用这个方法钳制住它持枪的手臂……最好让它丢弃武器。”

【好的。】

没有一丝犹豫，屏幕弹出回应，仿佛胜算在握。

它谨遵辛甜之前的推测，有利于他们的时间只有三分钟甚至更短，立刻上前一步拉住金色传说握枪的右臂，在辛耀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曲臂贴肘，像全息影像中辛甜母亲那样向下用力！

“啊！”辛耀的痛叫传来，脑机接口的神经指令传输是双向的，驾驶员的动作意识能传给机甲，机甲感受的疼痛也能第一时间传给驾驶员！

然而辛甜定睛一看：金色传说的胳膊直挺挺地被农用机甲压在胳膊下，关节处绷得笔直。但并没有断裂。

最新款单兵机甲的强韧度，哪里是一个农用机甲可以用简单杠杆就折损的？

意识到这一点，辛甜立刻指挥道：“会跳吗？跳起来！往下压！”

农用机甲屈膝，用履带双脚笨拙地跳起三十公分，以全身重量往下压去！

金色传说的胳膊绷直到了一个极限状态，伴随着辛耀的惨叫和诅咒，巨大的机甲用枪掉落在金属垃圾中：

“啊啊！辛甜！我杀了你！”

辛甜心下一狠。既然到了这一步，索性废它一条胳膊！

而且，同步的只有疼痛，没有伤口，辛耀除了疼，不会受到实质性伤害。

对辛耀来说，关节翻折之痛一定难以忍受，痛到昏厥也说不定……会是个逃跑的好机会！

“再来！”

农用机甲再次起跳，再次下压，胳膊上甚至已经因为过强的冲击力出现裂纹！

“再来！”

“——再来！”

终于，在一次次起跳下压，一声声惨叫咒骂后，“卡”！制作精良的金色传说架不住对金属韧性的反复考验，关节反向断裂，从肘部以怪异的姿势折落。

“啊啊——”辛耀沙哑劈嗓子的惨叫响彻无人的垃圾堆放场，听得辛甜都有些于心不忍。

她这个弟弟算不得有多少坏心，只是实在笨拙，从智商到情商都是。

辛甜指挥着农用机甲迅速捡起地上的枪，瞄准对方，通过机甲广播发对辛耀说：“认输吧。现在回家去，就说我们是普通切磋——”

已经了无生气，仿佛站立而死的金色传说突然暴起，完好的那只胳膊猛然抓住枪管，正正对准自己的驾驶舱，辛耀沙哑的怒吼响起：“来啊！开枪啊！”

“你赢了，你又赢了……”这场战斗，辛甜很累，辛耀也很累。他喘着气，似乎在笑，却又隐隐带着哭腔：“我有金色传说，居然还是会输给你……妈妈，妈妈，你说得对，我好没用……”

“辛甜总是最厉害的，最强的，看看辛甜怎么训练的，怎么战斗的。你呢？你呢！”

“我呢！我也努力了啊！”

带着哭腔的怒吼从金色机甲的广播传出，辛甜都被吼得愣在当场。

忽然间，她做不出任何攻击的命令。

她和辛耀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吗？为什么是他俩在这儿斗得你死我活？

而且他说的没错，他已经够努力了，以他的资质，开机甲本就不适合。可家族规定要么入伍要么联姻，他也没有办法。

辛甜自己也是呀，明明努力到了极点，为什么到头来却还要沦为联姻的棋子呢？

难道从出生至今，他们奉行不悖的努力方向，都错了吗？

忽然，驾驶舱震动，“哒哒哒哒哒”的子弹声不绝于耳！

农用机甲开枪了，震动是机枪的后坐力！

“停下！”辛甜慌忙喝止，手不由自主握住操作杆后拉：“你在做什么？我没有下任何命令！”

持枪的手臂在辛甜的操作下上扬，农用机甲也听话地松开扳机。

它在屏幕上解释自己的行为：

【对方仍有攻击意图。您仍未安全。】

辛甜赶忙去看金色传说：制式的机甲机枪子弹只在昂贵的铠甲上留下几星不起眼的划痕，驾驶舱的观察窗上甚至连一点擦痕都没有。

对单兵机甲来说，普通热武器攻击就和蚊子叮咬一般。

辛甜这才松了口气，有精力开骂：“是否要攻击，是否安全，这些是我判断的！你经历过的战斗才多少？存了多少数据，就敢妄自决断？！”

机甲沉默片刻，道歉：

【对不起。】

辛耀的哭泣声隐约传来，辛甜力竭躺倒在驾驶座上。

这时她才发现，握在操作杆上的左手，竟然没有一丝颤抖。

她刚刚——亲手操作完成了一个机甲动作？

久违的惊喜刚掠上心头，辛傲天的声音忽然从空中传来：

“放下武器！”

辛甜条件反射地心下一沉。她对这个人实在是怕得厉害。抬头一看：黑色带红边的漂亮机甲，领着两台量产单兵机甲飞在空中，将她和辛耀团团围住。

辛甜认出，那是她的“阿瑞斯”。她最爱的重火力机甲。

她握住农用机甲的操作杆，五味杂陈。

阿瑞斯低头看着地面上狼藉的战况，辛傲天的声音带着怜悯和失望：“小耀，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冲动……哎。”

接下来的话是对辛甜说的：“堂姐，老祖宗找你有事。回去吧。”

有辛傲天坐镇，辛耀和辛甜不敢再胡闹，老老实实跟着回家。

辛耀一回家就被抬去医务室。辛甜脱臼的胳膊被简单处理一下，立刻被提溜到老祖宗面前。

在那个逃跑时她想去但最终没能去成的竹园里，发际线退到头顶心的老人摇着蒲扇，微风吹起直垂腰际的须发和长白眉毛，和宽松丝绸深衣的衣襟。

老人脸色枯黄，皮肤沟壑纵生。他停下扇子，抬起皱巴巴的眼皮，露出一双浑浊老眼，古井无波地看着站在眼前的辛甜。

“后天，就十八了吧？”沙哑虚弱的嗓音缓缓响起。

辛甜低着头，反驳：“还有半个月才——”

“你母亲走得早，也难怪你记错了。”老人的声音如一缕游丝，虚得好像说完下个字就要嗝屁，但语气里的不容置疑却扎扎实实压在辛甜头上：“明天，格鲁贝尔家的小少爷将造访B-331，游览时间五天。”

“正好，你成年礼和婚事一起办了，顺路同他回首都星吧。”

辛甜蓦然抬头，眼中满是惊愕。

老人却视若无睹，干裂的唇笑起来。那样子和慈祥并不沾边。

枯枝似的的手向她招了招，自幼印刻在灵魂深处对家主的服从，让辛甜不由自主走上前。

冰凉粗糙的手轻轻摸着辛甜裹着骨骼矫正绷带的右臂：“你看看你，都要嫁人的大姑娘了，还和兄弟胡闹打架。尽快好起来，别在外人面前丢了辛家的脸。”

“格鲁贝尔家的小少爷虽然不能继承他们家的稀土矿，但在商业上算有天分的，你去，要多帮衬帮衬。知道了吗？”

帮衬？帮他，还是帮辛家？

老实说，辛甜一个都不想帮。她想问，她自己呢？她以后要做什么？她的抱负，她的理想，她的未来——

都无足轻重了吗？

更何况，深宅大院，尔虞我诈，里应外合，偷梁换柱……这些都不是她擅长的。

把自己赶上这么一个怎么看都不合适的位置，长老们是失心疯了？不怕自己鱼死网破得罪格鲁贝尔家族，招来大祸？

还是说，“联姻”本就是“作者”为了促进她与辛傲天感情的催化剂，剧情没有向着原定方向发展，之后的事情再怎么不合逻辑，“作者”也管不了了？

辛甜不擅长思考，这些复杂的问题令她头脑一片混沌。她想拒绝，想摇头，老祖宗枯瘦的手却莫名有力，深深陷进她胳膊的肉里，尚未痊愈的肩膀一阵剧痛。

“……知道了。”无形威压下，她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虽然自幼长在辛家，但辛甜面见这位老祖宗的机会少得可怜，加上这次，也不超过5面。距离这么近的，更是头一次。

老人松开她，靠坐回雕花太师椅上。莹润的包浆和敦实的做工显示，这很可能是上古地球时期遗留下来，价值连城的真货。

但就算是假货又怎样，坐在辛家家主身下，假的也是真的。

这场会面简短而有效率，老祖宗身边穿着立领盘扣对襟唐装的仿生人仆从双眼不停闪烁，代表不断有信息涌进来。辛甜这点儿小事交代完，他便打发她回去。

出去的时候，辛橙正等在竹园门口，眼色凝重。

少女抬起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制止辛甜要开口的举动：“我都知道了。”意思是无须赘述。

辛橙的父亲没什么运动神经，联姻入赘了一个极有实力的商业家族，在辛橙母亲病逝后，他带着分得的遗产回到辛家，给年幼的辛橙改了姓。之后数年，逐渐成为辛家军工产业的主要运营者。

所以，辛橙总能从父亲那里听到很多其他孩子听不到的密辛传闻。

包括老祖宗这次“催婚”。

“我们家一直和马丁将军家有稀土生意往来。但听说马丁将军似乎是因为政见不合，现在被议会孤立，处境很危险。为了避嫌，我们家便不能再买他们的稀土了。”

“格鲁贝尔家的小少爷听说是不能人道，需要找个体面人家女儿结婚维护社交形象。这么巧，他们家又有稀土矿。”

和往常一样，辛橙把辛甜的所有“倒霉”从根儿上剖析开说给她听。

原来如此。她只是一块砖，一块放在原地碍事，但填在别处严丝合缝的砖。

那么现在，她要怎么做呢？

辛甜苦恼地抓乱银发。一切都比机甲战斗复杂太多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

看着辛甜迷茫的神情，辛橙招手示意她俯下身：“我有一个主意。”

“什么？”辛甜洗耳恭听。

“快刀斩乱麻。”辛橙轻点个人终端，全息屏弹出一个简陋的页面，显示着“宇宙航运-星际海盗联盟-星际客运业务”下面是一笔不小款项被付清的订单。

“我去黑市上给你买了张船票。”

“……船票？”

辛橙勾着她脖子，在她耳边轻声说：“从B-331逃走的偷渡船票。”

“人马座、首都星、银河系中心黑洞边缘、甚至古地球……随便什么地方都好。”

“你离开辛家，越远越好。”

作者有话要说：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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