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闻声将两个硕大的木箱子抬了上来,随着的脚步,不断有鲜血顺着木箱的缝隙低落在城墙之上,浓重的血腥味在城墙上扩散开来。
赵鸣野神色一变,猛地看向宋朝隅,他挣扎想要上前,却被士兵拦住,他扬声质问,声音压抑,带着几分隐忍的怒意,“你杀了我的子民?”
宋朝隅眼神无辜,向着赵鸣野眨了眨眼,“是不是你的子民你看看不就知道了,说不定还是你的老熟人呢。”
“来,打开给赵太子看看这份大礼。”
宋朝隅不禁有些期待赵鸣野看到木箱里的东西会作何反应。
士兵神色肃穆,好像自己所抬的不过是一箱衣物一般,他们将两个箱子抬到赵鸣野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更加浓重血腥气扑面而来,里面的血肉模糊的一团暴露在众人眼中。
赵鸣野一瞬间竟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尸山血海之中,待他定睛看清木箱里的血肉模糊的一团时,脑海里‘嗡’的一声,脸色一瞬间苍白下来,更是忍不住退后一步,他后知后觉地攥紧颤抖的双手,咬牙压下腹中的翻江倒海。
木箱之中是孙齐贤与齐留良残肢,被开膛破肚的身躯,搅成一团的内脏混乱地扔在一起,最上面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两人的头颅,舌头被搅成碎肉放在嘴边,一双眼却瞪得如铜铃,死死地瞪着赵鸣野。
守在周围的士兵都冷着脸,对此视若无睹。
赵鸣野艰难地移开双眸,看向宋朝隅,颤着声音,“孙齐贤……齐留良?”
他们是曾在他身边侍奉的太监,后因常常阴奉阳,克扣其他宫女太监的月钱被他赶了出去,她为何要杀他们……
“赵太子眼睛很厉啊。”宋朝隅大笑着鼓掌,似是在为赵鸣野庆贺,“赵太子对这份大礼可还满意?”
赵鸣野压抑着颤抖的声音,“不知道他们做错了什么惹怒陛下,以至于此。”
“赵太子明知故问做什么?多年前,齐宋交战,宋国战败,孤那无能的父亲要将孤送去齐国和亲,而和亲的对象便是你,赵鸣野。”
“而当时来宋国交涉的便是他们两个,当时与孤的父皇说,孤是小国之女配不上他们殿下,又说孤已有婚约,故而要退婚,让孤亲自上门求着他们两个取回庚帖。”
“孤忍辱负重亲自上门,却被他们拒之门外。”宋朝隅陷入了回忆之中,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另她屈辱至极的日子。
“你知道那个冬日有多冷吗?好似要把孤的骨头都冻裂了,那漫天的飞雪好似要吃了孤一般。”她抬眸望向天空,似乎那日的雪又落了下来,她抬起手想要握住一片雪花,入手的却是一片虚无,她的双眸之中瞬间浮现猛烈的恨意混杂着浓烈的悲伤。
“孤在大雪里整整站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她猛地看向赵鸣野,“你知道那两个时辰有多漫长吗?以至于孤的腿现在还在疼。”
她突然又低低地笑了起来,“赵太子的腿还疼吗?这种滋味如何啊?是不是很美妙啊?”
赵鸣野抿了抿唇,眼里神色复杂,“他们的所作所为与我无关,或许你并不信,但我从未吩咐他们做过此事。”
“我也并不知道那时要送来和亲的人是你,我们两人当时素未谋面,我恐我们成为一对怨偶,便拒绝了婚事,但从未下令让他们侮辱你。”
“他们也从未对我说过此事,我并不知情。”
“那又如何?”宋朝隅癫狂地笑了起来,“孤从不在意这件事是否有你的参与,但一切都因你而起,而且,孤不信你。”
宋朝隅话锋一转,走到赵鸣野身前,抬起他的下领,“你知道他们临死前,孤对他们说过什么吗?孤要他们心中最尊贵的太子跪在孤的脚下卑微乞怜。”
她抬起手,城墙下的士兵立时从人群中抓出几人带到阵前,兵刃直指他们的喉咙,渗出点点点血迹。
城墙之下尖利地哭喊声交织,赵鸣野敏锐地听到其中婴儿的哭闹声,他顺着哭声望去,就见一身着一身补丁粗布麻衣的妇女焦急地哄着孩子,边哄眼泪边颤抖地低落在婴儿白嫩的脸颊之上。
他收回目光望向宋朝隅,心里百味杂陈,他声音微颤,“放了他们,一切皆因我而起。”
“放了他们,好啊,孤想要什么,你不是不知道。”她笑得意味深长。
赵鸣野喉结滚动,垂下了目光,一时沉默下来。
城墙之下士兵的兵刃越发逼近,哭喊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人群之中突然爆发出一道男声,隐藏在人海之中,分不清面目,“您快答应她吧,我们如此多的人命难道还比不上您的尊严吗?我们交粮交税,供养您这么多年,您难道连这点事也不愿意为我们做吗?”
宋朝隅闻言双眸一亮,像是看笑话一般对赵鸣野道:“你看这就是人性,他们根本不会在意你答应我会有什么后果,也不会明白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只要他们活下去,他们可以牺牲所有人,无论是谁,甚至从来不会问,那个人愿不愿意,毕竟,一条命,换那么多条命,多值得啊。”
赵鸣野深知她在挑拨离间,“他们说的没错,我的尊严比不得他们那么多条命,我生来食君之禄,当忠民之事。”
他向宋朝隅行了一礼,万分郑重道:“请陛下放过他们,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啊,你跪下来,求孤。”宋朝隅摆手屏退周围的士兵,笑盈盈地看着赵鸣野。
赵鸣野的手指立时绷紧,城墙之下的哭喊声不绝于耳,他磕上双眸,心中升起深深的无力感,这一切都是他应该做的,他在心中告诫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屈了膝盖,缓缓地跪在宋朝隅面前,他垂着头,脊背挺得却依旧笔直,咬牙吐出两个字,“求你。”
他的眼里几乎是一瞬间,便没了光。
“求孤什么?你不说清楚,孤怎么知道你要求孤做什么?”宋朝隅继续追问。
赵鸣野脸色涨红,咬着牙又吐出几个字,“求陛下放过我齐国子民。”
宋朝隅眉眼间的笑意逐渐加深,“放过齐国子民?那可需要你给孤足够另孤心动的理由。”
赵鸣野低低地垂着头,俊秀的面容因为隐忍微微扭曲,额头青筋爆起,“臣愿意嫁与陛下,以求陛下放过我齐国子民。”
宋朝隅突然轻笑出声,鲜红的裙摆在赵鸣野眼前晃来晃去,刺得他双眸生疼,“你别忘了,你这是在求孤办事,不是孤要求娶你,问你答不答应。”她话锋一转,“而且,你现在答应了,可就当不成皇贵君了,这皇贵君是给有眼色的人做的,没眼色的,也只能堪堪做个小侍。”
她的语气逐渐变得阴狠,“毕竟,孤们以前不是没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
“说,求孤什么?”
赵鸣野交叠在一起的双手因为隐忍近乎握成的双拳,他终是弯下了脊背,近乎屈辱地低声嘶吼,“求陛下……让臣入宫,不求名分,只求伴君床榻,求陛下……让臣成为您的侍君。”
说罢,他闭上双眸,在心里百味杂陈地长叹一声,他这么多年所坚守的,终究都被打破了。
他想起他已经故去多年的老师范颂今,他乃三代帝师,本因年事已高隐退多年,后听闻他的事迹,觉得他可怜,拖着耄耋之年的身躯再次出山,教授他这个未来的储君。
他生来父母不喜,也没有朋友,是老师一直陪在他的身边,教授他为人处世,教授他为君之道,教授他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便是傲骨,无论何时,都不能低头。
无论是面对逆境,还是面对上位者,都不能弯下脊梁,他是一国储君,若是他的傲骨断了,这个国家也就完了。
他像是交代遗言一般交代他所有。
他的父王昏庸无能,兄弟们挥霍无度,老师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如今什么都没了。
老师想要的四代帝师,终究还是在他这里断了。
“孤怎么觉得,还是没有诚意呢。”宋朝隅望着赵鸣野弯下的脊背却依旧不满意,继续发难。
还不够,这怎么够呢?她这么多年因为他所承受的,还要一一还回去呢,这才哪到哪啊,跟她所遭受地比起来,比不上其中的万分之一。
她所遭受的痛苦,所遭受的背叛,都因他而起。
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也不会放过他,尽管他从未参与其中又如何?
她所遭受的,既然与他有关,他便有罪,这都是他欠她的。
赵鸣野僵直着身体不知如何做。
“孤说,还不够,你的头还不够低,脊背断的还不够彻底。”宋朝隅冷声强调道,冷厉的目光沉甸甸地压在赵鸣野身上。
赵鸣野几乎一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要的不仅仅是他的臣服,是他低她一等,而是要的是他像奴隶一般蜷缩在她的脚下。
“赵鸣野,你听听城墙下的声音。”宋朝隅满是恶意地出声提醒道。
城墙之下那道婴儿的哭喊声拉回了赵鸣野的思绪,他掩下黯淡无光的双眸,垂首匍匐在地,将额头磕在宋朝隅的鞋面之上。
“请陛下怜悯。”
宋朝隅抬脚勾起他的下领,“那孤便勉为其难地收下你了,明日便启程回去准备大婚如何?”
赵鸣野垂下双眸,眼里神色淡漠,“臣以陛下为尊。”
宋朝隅满意地轻笑出声,“这才乖嘛。”
她扶起赵鸣野,“孤许你十日,回齐国收拾好嫁妆,然后出嫁。”
“是。”赵鸣野低低应了一声,想起宫中的那几个人,又不紧皱了眉。
“可需要孤陪你一起过去?”宋朝隅想起那日他梦中的呓语,问道。
“不劳烦陛下,臣一人足矣。”
宋朝隅附在赵鸣野耳边,“那郎君可要完完整整的回来,若是受了伤,孤会心疼的,而且,孤还会忍不住杀人的。”
“诺,那个木箱里的人就是孤杀的哦。”
赵鸣野望着木箱里的残肢,不禁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