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太子名容遐,年十八,父亲是当朝天子,先母是忠义将军府最受宠的小女儿李瑶池。

李瑶池是李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儿,自小随父辈在西北边塞长大,被兄长双亲捧在掌心,养出开朗活泼的性子。

她长到年纪回京议亲的时候,当今皇帝那时还是太子,亲自出城十里迎李家女回京,两个人一见倾心,定下婚事,恩爱无双。

太子很快登基,没多久李瑶池有孕,随即好事成双,别的妃嫔也被查出身孕,朝廷内外一片喜气洋洋,直到皇后生产之际——

皇后难产,苦苦忍受一夜,命垂一线生下孩子,那胎儿却脸色青紫、嘴唇乌黑、面容可怖!

更骇人的是,他左脸生来有嫣红瘢痕,如血色修罗借人身而出,让人见之胆寒。

皇家重姿容,所有皇子公主皆是仪态秀美姿容华丽,若是面容有异,便是寓意不祥天下不安,必定招来祸端,引起天下动荡!

更何况这还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是嫡是长,将来要继承大统的!

接生的婆子们见着他立刻吓得尖叫连连,皇后身体虚弱,看到他后更是受惊血崩,顷刻间撒手人寰。

无独有偶,太子出生不久,有孕妃嫔接连生下死胎,甚至连久经沙场战无不胜的李家儿郎领命剿匪,竟都前后死在了恶匪手中,死无全尸!

问星阁断言太子是魔星转世,克亲害人,留在宫中遗祸无穷,以命上谏把尚在襁褓的太子送走。

这一走便是近十七年。

传闻中太子阴晴不定,暴虐残忍,多疑成性……

他还因自己面容丑陋,见不得别人漂亮好看。

刑克六亲,跟在他身边的人全都没有好下场。

……

可这都是“据说”。

竹兰这几天收集了无数有关太子容遐的消息,却全都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可怖传闻,苏余也曾问老夫人,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老夫人目光悠远地沉默许久,最后什么都没有说,不知是怕吓到苏余让她心生怯意,还是其实她也不知。

可就算传闻都那样吓人,苏余依然天真地认为,没有亲眼见到的传闻她都不怎么相信,她更加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这不意味着她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孤身一人,不会变得有些胆怯。

尤其是在花轿停在了紧闭的大门外数里的地方,抬轿送亲的人就像是遭了瘟疫似的,浑身颤抖地一哄而散不见踪迹,放眼望去除了漫山郁郁葱葱,眨眼间只剩下她一人。

苏余坐在轿子里茫然片刻,然后自己揭开盖头,迟疑许久,撩起轿帘走到走到门前。

她仰起头看。

大门上既没有张灯结彩,也没有贴春联,若不是门轴干干净净的,都要让人以为这里久无人居住了。

但就算是有人,这样闭不待客的意思也表达的明明白白。

这亲事,容遐大概也是不乐意的。

苏余抿着唇,仰头看着那挂着的门匾,看了许久,站的脚都要麻了,依然犹豫着没有动作。

慈宁山是个神圣的地方,皇家祭祀的大佛寺坐落在这里,前面八千神佛拈指,金碧辉煌气势恢宏,后面远处修了一个小院子,名罪己居,安置太子。

罪己居,罪己居,这三个字挂在容遐居住的门口,只是看名字就知道这是什么用意。

太子一个人在这里过了十八年,变成什么样子都不算稀奇。

苏余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蜿蜒小径遮盖在绿荫中,在夕阳下已经看不清楚了,一阵风吹过,竹海松涛,像黑暗中蛰伏的巨兽。

苏余忍不住向着小径走出好远,只是走着走着,在鸟鸣中突然回过神,她想起了困在苏府里的娘和竹兰,又想起答应了老夫人的话,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她垂下肩膀,颓唐地蹲下抱着膝盖,小声又郁闷地蹭着额头“呜呜”地哼哼,然后抬起头打起精神,重新回到大门前,仰着头认真地看了一遍“罪己居”三个大字,慎重地扣了扣门。

冰凉的铁扣环生出无人问津的红锈,嶙峋得扎手。

没有人来应门。

苏余犹豫是不是自己走错地方了,但还是硬着头皮又敲了一次门,然后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放在身前,知礼地自报家门道:“有……有人吗?我是苏家送来成亲的……”

她身形小,声音有些发抖,在高高的院门前看起来渺小到微不足道,甚至连踮起脚尖都没有能给她增加些许的声势。

但好这次在门开了。

一个俊秀的带着书卷气的青年出现在她面前,身量很高,气质温和,眉眼温润,却有着掩不住的沉闷苦痛,像是背负着什么无形的大山。

苏余突然见到人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才重新站住,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柳白看到她时也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门只开了小小一道缝,他客气地道:“苏小姐可要再想一想,是否真的决定留下?”

他自觉话语中劝告她离开的意思已经很分明,可苏余依然是愣愣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路,在心中茫然想:不留下,我还能去哪里呢?天大地大,除了这里,和不受欢迎的苏府,她根本毫无容身之处。

而且……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太子身边的人这样温和有礼,太子其人应当也不会跋扈到哪里去……

……吧?

况且她还有别的使命,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失约。

苏余暗暗吸了口气,抬起头对着柳白灿烂一笑,她小声说:“我考虑过了,我想要留下。”

柳白闻言偏过头,不再去看她,神色变得平静冷淡,像是把自己冰封起来,不再流露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侧身打开门让开位置,说:“请进。”

苏余多看了他几眼,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态度就变了。她拎着裙角跨过高高的门槛,有些局促地站在院子门口的地方。

苏余是个钟灵毓秀的小美人儿,巴掌大的小脸儿,肤如凝脂,眼睛如秋水剪瞳,氤氲着袅袅水汽,唇上浅浅抿了一道胭脂,额间用红色描出花钿,漂亮得不似凡人,仰头一笑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心软。

连柳白都有一瞬间的失神。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言简意赅道:“去见殿下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在前面带路。

她跟在柳白后面,拎着裙角快步走才能勉强跟上,她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小声问:“这位哥哥……”

她不知道柳白怎么称呼,柳白也完全没有介绍的意思,仿佛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第二天就再也不会相见,完全没有互通信息的必要。

苏余便只能估摸着他的年龄,喊他哥哥。

柳白听到这个称呼脚步微凝,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缓缓清醒,他没有回头,声音发冷地说:“不敢当,家妹过世多年,苏小姐直接唤我柳白就行。”

苏余闻言,自觉失言,低头歉意道:“对不起,是我不该乱称呼。”

柳白没有应她的道歉,只是沉默着,脚步却越来越快。

苏余被他急促的脚步弄得心慌,心跳越来越快,也越来越不安,仿佛要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发生了。

她慌乱又急促地呼吸,终于露出不谙世事少年人的忐忑,小心翼翼地问:“柳哥……柳先生,太子殿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他真的如传闻中那样的无情暴虐吗?

他真的面容有异永远带着面具吗?

他会不会突然暴起发疯,拿出刀刮花别人的脸?

柳白脚步声猛地一停,可苏余那句软软的哥哥像是魔咒一样萦绕在他耳边。

若是,若是自家小妹还活着,是不是也会和她这般模样,她出嫁到了夫家,是不是也会被人这样欺负刁难?

他闭了下眼睛,周身充满了无能为力的伤感,十八年前如此,十八年后依然这般。

但所有怜悯的情绪都是多余的,他从来都做不成谁的救世主。

从很多年前开始,容遐的房间就是禁地,从来没有陌生人能活着从那里离开。

他没有见过任何例外。

苏余看起来也不会是那个例外。

“你不必知道。”柳白冷淡地回应道。

但为苏余推开门,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看着她的眼睛恍惚片刻,突然轻声而飞快地说:“罪己居的日出很美,希望你还有机会能看到。”

说完他在苏余背后轻推了一下,然后关上了门。

苏余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小余儿:(⊙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