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苏余猝不及防被推进门的时候,心中还在想着柳白这句含义不明的话。
这里是容遐的居所,屋子里应当也只有他一个人,现在,现在她是要一个人面对传闻中阴晴不定暴虐残忍的太子容遐了吗?
一瞬间,苏余绷紧了后背,连心跳声都变大了许多,咚咚咚地在胸腔内作响。
“不怕不怕!”她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屋外近黄昏,屋内已经全黑了,只能影影绰绰看到模糊轮廓。苏余眼睛还未适应这里的光线,只能看到一灯如豆,照亮周围一小片地方。
身后的门早已经关上了,甚至连任何声音都听不到,静悄悄的,天底下好像就剩下她一个人。
苏余后背紧贴着门,放缓了呼吸,用力闭了下眼睛又张开,努力地适应着这里的光线。
过了许久,眼睛终于能够借着烛火的光看清楚室内的摆设,苏余飞快地打量了一圈,疑惑地皱起眉头。
太子不在屋里吗?怎么没看到任何身影?
刚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柳白那句语焉不详的话言犹在耳,苏余紧张极了,她放软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有人吗?”
然后她竖起耳朵仔细地听,安安静静的,没人回应。
不在?
苏余胆子大了一点,试探地往前走了一步,微微提高声量,又问:“请问,有人在吗……”
她没有注意到,在光没有照亮的暗处,有一个人正无声阴沉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苏余慢慢地走到桌子旁边,她伸手把放在桌子上的烛台拿到手里。漆黑的环境下,只有光明能给人带来些许安慰和温暖。
她紧紧地握着烛台,有了依仗,心中终于安定了一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只是不等笑意抵达眼底,她余光一瞥,突然在暗处看到一个半人高的身影!
“啊——!”
猝不及防,苏余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得小声惊叫,身影摇晃着往后退,手中烛台倾斜颤抖,她侧着脸闭上眼睛挥舞着烛台,不敢再往那里看上一眼。
融化的烛泪掉出来,落到手上又痛又烫,凝固后更是硬邦邦的沾着皮肤,难受得紧。
苏余感受到滴滴热痛,却仍没敢动,咬着唇忍着痛,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其实她喊了半声就反应过来,剩下的声音闷在了嗓子里没有发出来。安静漆黑的环境里突然出现一个人实在是太吓人了!而且那人还是传闻中的太子!
简直就是双倍的惊吓!
苏余僵成了一座石像,她不敢动,也不敢出声,连眼睛也不睁开,自欺欺人地闭着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为自己的失态懊恼。
只是偷偷地竖起耳朵,支楞起来小心地倾听着。
像一只谨慎地探出头的雪白兔子。
可是等了许久,都没听到任何的声音,也不再有什么动静,就好像她刚刚看到的都是假的。
终是耐不住不安和好奇,苏余小心地,谨慎地,缓缓地,偷偷只把右眼张开了一条缝。
只是看了一眼,她就完全愣住了。
苏余无措地站直了身体,犹犹豫豫地把烛台放回到桌子上,双手背在身后,局促地抿着唇。
不是她太过掉以轻心,而是,外界把太子容遐说得能毁天灭地一般,怎么从来没有说过——
他不良于行呀。
哪怕世人都把容遐传得如同灭世修罗一般,可是因为轮椅,容遐在苏余心中的危险程度立刻砍掉了一半,然后苏余看了他一眼,又悄悄地把他的危险度又调低了一点。
容遐坐着轮椅,一头乌发披散,静静地垂在脸侧身后,他双唇微抿,双手手肘放在扶手上,不言不语,只是用沉静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无声地看着苏余。
他通身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气,黑发白肤,目若点漆,连唇色也浅淡,一身黑衣,全身上下只有黑白两色,如同千里冰封下一株死去的乌木。
摇晃的灯火下,只有覆盖右边半边脸的金色面具耀耀生辉,像是汲取了他全部的生命里似的耀眼,那一点金色也是他浑身上下唯一的一点色彩。
苏余不由自主地把视线放到他的面具上,旋即想起太子“面容丑陋”的话,立刻垂下眼,视线下移,在他膝盖上顿了一下,又艰难地抬起,试试探探地放到了他肩上。
二夫人虽然久病,但对她幼时的教导却严苛谨慎,同人面对面交谈直视对方是礼貌,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拿别人的缺憾取笑。
容遐天生面貌有异她已经知道了,也从未想过拿这个来贬低疏远人,更何况是坐着轮椅无法行走。
刚刚那一声惊叫已经有些失礼了,苏余拿捏着分寸,礼貌地避开容遐的缺憾,竭力把他当做常人看待。
只是太子容遐暴虐残忍的名声言犹在耳,哪怕他坐着轮椅消减了威胁力,余威只剩两分,苏余仍旧有些生怯。
她极力遏制住自己想要往后退的步伐,低着头,诚恳地道歉,说:“对不起,刚刚我没有注意到有人在,是不是吓到你了?”
容遐眼神静静地落在她的脸上,缓缓地从她精致漂亮的眉眼移到小巧易碎的鼻梁,顺着脸颊流畅的线条缓慢地落到了脖颈。
柔软、白皙、修长、脆弱,像是温润的玉一样,看起来很适合握在掌中细细把玩。
容遐揉了揉指尖,盯着她的脖颈,指尖突然怀念起玉石揉碎在指尖的触感。
他虽一句话没说,苏余却被他无声的气势压的几乎抬不起头来,她指头紧张地抠着袖子,想了想,颤巍巍地主动介绍道:“我……我是苏家送来成亲的……”
容遐只看到她嫣红的唇翕动,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左右一个见不到明天太阳的傀儡,不论来历如何,都不值得一提。
她不过是个老皇帝手中微不足道的棋子,容遐没有为无关的东西分心的喜好。
但,容遐也把她自进门来所有的动作都看在眼里,自然看清了她那些礼貌克制的打量,也借着烛光看到了她的样貌。
原来是个漂亮懂事,柔软温良的小美人啊……
只是不知道她的温良,几分是真的,又有几分是装出来的。
容遐从不惮于加注最大的恶意于旁人身上,他舔了下唇,嘴角挂起冷笑。
这么漂亮的美人,当然值得更温柔的对待,他喜欢享受猎物临死前难以置信的挣扎。
容遐眨了下眼睛,眼中冰封的冷意瞬间化去,却浮现出恶意来。他顷刻间换上了一幅面孔,漫不经心道:“孤知道。”
他伪装出来的声音平和从容,带着让人忍不住认真倾听的温和,态度又很平常,平易近人得像邻居家善良的大哥哥。
苏余呆愣愣地看着他,被他轻柔好听的嗓音哄得耳朵尖都红了,一时之间看着他回不过神来,一瞬间把那些虚假的传闻抛到脑后。
她结结巴巴,手足无措地说:“我……你,我们……”
苏余语无伦次,让人完全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容遐却很宽容地笑了一下,他掩唇轻咳了一声,虚弱而充满病气,自嘲又怜惜道:“要你一个大小姐,来嫁一个废太子,很委屈吧?”
苏余怔怔地看着他。
他们两个,一个是毫无存在感的庶女,一个是不受宠的太子,就算说委屈,扪心而问,苏余也说不出自己比容遐还委屈的话来。
可是……苏余在某一瞬间,依然会觉得难受,毕竟,离家远归不论什么时候都会让人觉得难过。
容遐的话戳中了苏余的心,她眼睛有一点点的红,却笑得放松了一些,诚实道:“还好啦。”
容遐看着她,同样笑了一下,只是笑得意味不明。
小美人就像块通透无暇的白玉似的,别人说什么她都信,自己心里想什么都说,纯粹的近乎世所罕见,让人觉得趣味无穷。
好哄,好骗,看起来还好欺负极了。
容遐嘴边浮起玩味的笑。
他伸手轻抚自己的面具,垂目低声道:“世人皆知孤面容丑陋不堪,能止小儿夜啼,方才吓到你了吧。”
苏余愣了一下,旋即立刻摇头,她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况且——
她认真地看着容遐,仔细端详片刻,肯定地说:“虽然不知道面具下盖住的是什么样子,可是现在的你,一点也不吓人,反而很英俊。”
容遐露出来一半面容,额头饱满鼻梁挺直,眉骨高得恰到好处,五官立体深邃,轮廓流畅利落,是极英挺的长相。
也是苏余喜欢的长相。
苏余真心诚意地道:“你只露一半的脸,已经比很多人好看了!”
“是吗?”容遐丝毫没有被她的话取悦道,他毫无感情地笑了一下,放松身体,仰靠在椅背上,看着苏余,轻声道:“过来。”
容遐模样英俊,周身气质却危险,再加上那些让人恐惧又心生摇曳的传闻,杂糅在一起混成一种让人沉沦的诱惑气息。
暧昧昏黄烛火下,带着半扇面具的男人对着苏余柔声低语,眉眼含笑,温柔放松,像是让人移不开眼的危险深渊。
苏余红了耳朵,她突然想到今晚是什么日子,于是咬咬牙,忍着面上的窘迫慢慢走向容遐。
作者有话要说:(^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