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余悠悠尚未喊完,陆青崖便已察觉动静,回头对上余悠悠一双美目。

他即刻忆起镜泊艳影,偏头避开她的目光。

陆青崖反手收剑,落入背上剑鞘中,平静询问:“姑娘怎在这里?”

前日,他途经此地,频见山底百姓埋尸,只一里路便得三户人家。打听得知,是明知山的虎妖下来害人,遂上山除妖。

“我、我从天上掉下来的!”余悠悠以手指顶,“就顶上面。”

陆青崖仅朝天上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此地近昆仑,九霄之上,乃是神界禁地紫云阙。妖魔鬼怪不能踏足,连他这仙界弟子,亦要先求得神界令牌,才允进入。

幽姬怎可能从天上掉下来?

“我也不知道,我本来是在江陵城的……”余悠悠嘀嘀咕咕,讲了许多,顾忌未提天帝大名,只说神人迫害,要杀她。所以她从天上逃下来。

陆青虽有认真在听,却一个字都不信——神界向来弘仁普济,威德广大却节制雷霆之运行,怎会害妖?

相比之下,陆青崖更怀疑幽姬同虎妖的干系。

于是,待余悠悠说完,陆青崖淡淡开口:“姑娘与虎妖可有干系?”

“什么?”余悠悠一脸错愕,自己何时提过虎妖?方才跟陆青崖讲的,他有在听有在信么?

看来是不信的……余悠悠垂下眼皮,指向前方躺尸的虎妖:“他们么……我不认识。”

“我刚刚才落到这座山上,连这里是哪里都不知道。”余悠悠越说,声音越细小,情绪愈低落。

半晌,陆青崖告知:“这里是明知山。”

余悠悠低下头。

陆青崖的目光亦随之垂下,冷不防瞥见一双玉足,不着袜履,比雪地更白,像凝脂玉雕,却远比白玉有生气。

陆青崖再次别过头,昂首吸气:“此地有虎妖作乱,姑娘速速下山为妙。”

山腰往下,虎妖已尽清除。

山腰往上,还不知剩几只?

陆青崖以斩妖除魔为己任,遂从余悠悠身边经过,看也未看,独自朝山峰走去。

余悠悠跟着回头,望见陆青崖负剑的背影,他修为真厉害,踏雪无痕……等等啊,好不容易撞见攻略对象,怎能放走?

择日不如撞日,余悠悠急忙追上:“陆青崖,等等我呀!”

陆青崖步履轻盈,看似近在眼前,却总追不上。余悠悠渐渐跑弯了腰,轻轻喘气:“真是望山跑死马。”

陆青崖耳灵,听见,漠然不作反应。

他继续昂首上行,余悠悠叉着腰直起身,咬了下唇,锲而不舍跟在后面。

陆青崖不回头也能听见熟悉的动静。

暗自思忖,幽姬若真从天而降,依情理,当下山离开这陌生危险的极寒之地。她却偏偏要反方向跟着他走,去往恶妖巢穴。

跟踪监视,伺机通风报信?

还说自己与虎妖毫无干系?

陆青崖加快步伐。

遇上了“竞走怪”,余悠悠泪往肚里流,眼见越离越远,她只得飞起来——寒风嗖嗖,在空中远比在地上阻力大,她又不是飞机,要命了。

余悠悠努力地飞,忽见陆青崖转身,她刹不急,差点撞上。

“哎呀呀。”余悠悠本能后仰后退,再往前倾,身子晃了两三下才站定。

陆青崖待她站定,直接了当问道:“为何要跟着我?”

这个……怎么解释呢?余悠悠转眼珠,脑子也跟着飞速转:“我怕自己一个人下山遇到虎妖,会吃了我!陆公子我知道您修为高,六界之内,无人不心悦诚服,撷山川海岳英华,解父老乡亲疾苦。我跟着你,心里踏实。”余悠悠讲完心道,这段词越来越熟练了,且人类的本质果然是复读机。

余悠悠抬头仰望陆青崖,见他皱起眉头,轻道:“我只是瀛洲派一寻常弟子。”

“但你是个好人!做好事,说好话,存好心。”余悠悠不知不觉朝陆青崖靠近半步,“你一定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对不对?”

说完心头默念:对不起道德绑架你。

风雪呼啸。

余悠悠忐忑打量陆青崖:面色严肃,双唇紧闭,良久不做回应。

他好像跟她一样不怕冷,在雪中屹立入定,一动不动。

他连发髻都梳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乱的。不像她,头发已经被吹乱……余悠悠想着,随手拨开自己面颊上的数缕乱发,逐一勾至耳后。

“愿姑娘所言非虚。”陆青崖忽然开口。

话音落地,转身就走,面朝峰顶重行。

只是这次走得稍微慢了点,仿佛有意等人。

余悠悠小跑着跟上,一会在左一会在右,像一只绕着牡丹飞的蜜蜂。

不那么赶,她有了说笑的闲心,顺手一指:“那是什么树?能长在这么冷的地方。”

行这一路,只见这一种树,长着松针叶子,自狭缝处笔直而起,其形若塔,再大的风雪它都是苍翠的。

陆青崖没有顺着余悠悠手指望去,直接作答:“雪岭云杉。”

言简意赅,步履不停。

逆风,余悠悠擦去吹落脸上的雪花,继续跟着。

差不多行了半个时辰,别说虎妖,一个冒热气的都没见着。

“山上可能没有虎妖了。”余悠悠道,方才见着就是一个打十个,听陆青崖口气,可能之前还杀着不少。

虎妖很可能数量有限,已经团灭了。

高处不胜寒,余悠悠禁不住问:“你不怕冷么?我看你穿这么少?”陆青崖不答,她怕遭了嫌弃累赘,赶紧转移话题:“我又看到一棵雪岭云杉,这名字真好听。”

余悠悠渐渐察觉到脚下特别热,仿佛有人给她又加了十双袜子。而后,一点一寸,从下至上,直到全身,这是穿了三件羽绒服加五件大皮袄子的感觉啊!

余悠悠身上渗汗,心道紫貂哪仅是“不惧冷”,她是小火炉啊!

全然不知是陆青崖误以为她冷,施法为其取暖。

二人抵达山顶,雪依旧下,但转了顺风,从片片雪花的缝隙间偶窥苍褐色山脊。

苍茫大地。

除却雪岭云杉,余悠悠是没有望见其它的。

陆青崖在她身侧伫立,虎妖……应是除尽了,可为何仍有隐隐不安?

不对劲!

陆青崖反手按剑,余悠悠亦喊叫起来,这座山峰竟自行拱起,越来越高。

“怎么回事啊?”余悠悠不得不飞起来,然后看清——这不是山峰,而是一只老虎的后背。花斑纹路,藏在皑皑白雪之下。

余悠悠还没有老虎的一个指甲盖大,它应该就是虎王了吧?

余悠悠想躲,而陆青崖已经斜飞过来,挡在她身前。

此虎正是梼杌。

“是——谁——惊——扰——本——座?”

虎吼震天,余悠悠感觉声音全是冲着耳膜来的,且兼带着巨大的冲击力。

“愚——蠢——蝼——蚁,还——不——下——跪?”

声如浪打,直击膝盖。陆青崖身子晃了晃,重新伫立。余悠悠却远不及陆青崖修为,声浪冲来,便不可控屈膝。陆青崖见状取下后背佩剑,用剑鞘挑起余悠悠膝盖,令其重新站直:“跪天跪地跪父母,怎可跪恶魔狠怪!”

陆青崖说完纵身跃起,拔剑出鞘,右腕顺手挽起剑花。梼杌抬抓要拍掉陆青崖,却被他娴熟躲过,一剑朝梼杌面门斜刺去。余悠悠在底下仰望,剑光比乱舞的雪花还多,其速之快,根本看不清。

一到陆青崖占上风,她就喝彩,但凡梼杌跳跃挥爪,便提醒陆青崖:“陆公子,它从西边来了,要小心!”

叨叨吵吵,惹得梼杌心烦意乱,四爪越来越没有章法……这个女妖好吵,难怪陛下要杀了她,等等,自己的目标应该是女妖啊!

梼杌这才察觉犯浑,遂调转对象,朝底下渺小几近黑点的余悠悠扑来。

余悠悠见状,撒腿就跑,却哪跑得过狂奔的梼杌,梼杌利爪抓向余悠悠,余悠悠顿感身上一凉,好在陆青崖一剑横挡,左手则用剑鞘扒开余悠悠,将她移至远方安全处。

梼杌急刹,引雪崩,他自个体型巨大,反被埋在雪中。

陆青崖收剑,退到余悠悠身前。

余悠悠惊魂未定,喘着气往下看,抹胸还是被梼杌抓破一角,虽未下落,但衣里藏的山上雪却随风飘出来。

雪花片片飞满天,落在陆青崖的青丝上。伫立原地,衣袂飘扬,他伸手抓住如烟的山上雪。

“你一直藏在身上?”

陆青崖垂眼看手中的山上雪,被保存的干干净净,因为长期贴在余悠悠的胸口,此刻犹有余温。

余悠悠想拍大腿,哎呀忘了还了!

陆青崖却心道,原来这才是她真正要粘着他的原因。

不便启齿。

雪山上再次响起动静,梼杌恢复成正常个头的老虎,一点点抖落身上的积雪,重新站起。

陆青崖微微低头,扬手将山上雪披在余悠悠身上,瞬间盖住她;“飞远点,不要摘不要出声。”

梼杌转身,仅睹见陆青崖:“她——去——哪——里——了?”

不得回应,梼杌的声音渐渐变得不耐烦,左右两爪交替击雪:“那——个——妖——女——”

陆青崖飞至空中,一手持剑,一手负在身后。

梼杌怒吼一声,面朝陆青崖方向,四爪狂奔,而后腾空跃起,张开大口,欲一口吞下陆青崖。陆青崖浑然无惧,起手便刺。余悠悠披着山上雪左右跑,观察战况,谁也看不见她。

感觉打了很久,在某一刹天不招呼就黑了,夜幕降临,白雪将世界照成通透幽静的淡蓝色。

就在这时,余悠悠清楚见着,陆青崖双手握紧剑柄,狠狠砍下一剑,老虎尾巴旋即与身体分离,蓝的绿的橙的紫的,就是没有鲜红,各种异色妖血四溅乱飞。

老虎哀嚎一声,而后朝远方急速奔去。

他逃了。

陆青崖左手攥着虎尾,右手剑在滴血。

风雪万重。

余悠悠还以为分出胜负,飞速朝陆青崖奔去:“陆公子——”

她带着笑开口,赫然瞥见陆青崖满脸鲜血,不住下滴,仿佛被人冲面泼了朱砂。

余悠悠心惊肉跳,颤巍巍寻找渗血源头,那是陆青崖紧闭的双眼,眼头和眼尾皆有爪印,分头延伸至于两侧太阳穴,皮开肉绽:“陆公子你的眼睛?”

“是最后虎妖那一爪抓伤的吗?”她的声音发抖且细小,仿佛嘴再张大点,提到嗓子眼的心就会蹦出来。

陆青崖并不应答,只将天梁剑举起,朝梼杌逃跑方向投去。

穷寇要追。

天梁剑在天上打了两转,忽地调头,坠回陆青崖身边。他上身朝前一倾,口中也吐出大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