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崖!”余悠悠眼疾手快,扶住他。
陆青崖浑身上下钻心刺痛,却强忍着,先将右臂从余悠悠手中抽离,而后脚步前挪,使得后背离开余悠悠扶住的左掌——半生遵从瀛洲戒律,从未触碰过女子,更何况余悠悠上身仅一件抹胸,两只胳膊似藕白嫩,肌肤直接贴在陆青崖的薄薄青衫上。
陆青崖启开两瓣毫无血色的唇:“男女授受不亲。”
余悠悠一愣,继而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都到节骨眼了,还争做男德标兵?
既然不愿触碰,那就换种保护方式。
“我先把山上雪给你披。你现在伤着,要是有新情况,好藏起来。”余悠悠说着褪下披风,披在陆青崖身上,却发现自己仍能瞧见陆青崖。
掀了再披,再三确认,陆青崖的确没隐身。
“山上雪怎么失灵了?”余悠悠呢喃。
陆青崖虽看不见,但已在下沉的心又往下追了数分。
“眼为精窠,瞳为骨精”,眼瞳是他出生既定,隐秘不可为人知的软肋和致命要害——眼若有伤,道法即损,若是瞎了,便会失却所有修为,与凡人无异。
所以陆青崖出招再狠,都会留余力护住双瞳。
这次对战虎妖,亦是如此。
却能被它伤着眼睛。
技不如人。
陆青崖虽斩下了虎尾,但心知肚明,虎妖修为远在自己之上。
它真的是只普通虎妖吗?
与诸多妖魔对战过的陆青崖,暂时压下心中情绪,修长的五指摸索探路,悄悄将虎妖尾巴收入袖袋中。
双唇紧闭,始终未回答余悠悠的问话。
余悠悠却浑然不察,满心牵挂陆青崖一双流血不止的眼睛。不知何时起,已默问起系统:“幽姬会医术吗?”
“我有没有什么治疗伤员的技能?”
“你能把幽姬所有的技能都列出来吗?求求你了!”
……
经常装死的系统难得应一回,幽姬诸多看家本事不紧不慢列出:“采阳补阴”、“骨髓枯”、“夜御乐”、“烈火焚身”、“爬树”、“无上欢喜”……
好家伙,除了“爬树”都是红锁的本领呐!
幽姬所有的技能皆是损人利己,让她救人?万万不可能。倒是会落井下石,借机把伤者吸个精光。
余幽幽摇头,自己不会像“幽姬”那样。
余悠悠举起左手,咬食指的指甲:“陆公子,你有带金疮药吗?”见陆青崖没反应,连忙解释,“就是止血的,我也不清楚该是什么名字。”
“我能止血,不必担心。”陆青崖说着,起手封住自己的穴道。
余悠悠长吁,但心仍就吊着在摆:“要不我们先下山吧?先找个大夫看看,虎妖……那虎妖尾巴都没了,估计最近不敢再出来作恶。你养好伤,再去斩杀它,可好?”
又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陆青崖垂手听她小心翼翼提建议,心里却在分析虎妖逃亡之处——下山仅有东西两条路,往西是昆仑,虎妖若往西逃,自有昆仑上千弟子对付。若往东……又将为害村庄。
陆青崖深吸口气:“你我原路返回吧。”
说完抬腿,因为眼前漆黑,只能凭记忆推测何处朝东,所以挪步稍缓。数步之后,方才快起来,可地上原先有些被雪覆盖的小石子,在与梼杌乱斗时翻出,而后雪崩再覆,早已分不清。陆青崖一下踩在石子上,因凡人无异,天气又冻,瞬间往前栽倒。
“小心。”余悠悠及时扶住他。
“不好意思忘了,‘男女授受不亲’。”余悠悠举起双手以示清白,“还有……现在你眼睛……是不是瞧不见了?”
话音落地自觉失礼,补两声对不起。
连她都有察觉,陆青崖心底浅叹一声,面色平静摇了摇头。
余悠悠揪心,他成暂时的瞎子了。
怎么可能独自走下山去?
可又不让碰,怎生是好……有了!她灵光一闪,提议道:“你现在看不见东西,是没法摸下山去的。要不我抓着你的剑,领着你走,如何?”
“这样的话,我抓的是剑,你抓的也是剑,谁也没碰到谁。”
雪若鹅毛,风呼呼的刮着,总像有人在吟唱,来回哼了数遍,真正的活人才开口:“那有劳姑娘,不胜感激。”
“不用谢不用谢。”余悠悠接话比陆青崖干脆多了,“举手之劳。”
话音刚落,陆青崖便感觉握着的天梁剑被人抬起,轻且缓慢,他忽然心底发颤,接着一阵痒,似有人拿指尖划过雪地。
成了凡人后能感受到天冷,他竟在此刻起了身鸡皮疙瘩。
“抓稳了。”少女的声音似雪鹰,划破风雪。
“好。”陆青崖低低应声。
他的世界一片漆黑,完全由余悠悠牵引,行走极慢,尤其最初数步,两人都在摸索。
陆青崖的身后,渐渐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不再踏雪无痕。
余悠悠听见吱呀踏雪声,回过头来,但没多想,又转回去,陆青崖却心知肚明,不论失明双眼,其余四觉亦迟钝不少。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陆青崖深吸口气,再缓缓吐纳,试图沉下心来——听,风的声音,从北向南,细密且快速。
风好像遇到了什么阻碍,声音吹过就变了。
陆青崖忽然止步,剑停,余悠悠回过头来。
陆青崖缓缓抬起空着的那只胳膊,指向东南:“这里有雪岭雪杉吗?”
余悠悠顺着望去:“有啊,没错。”
“四棵?”
余悠悠认真数了数,摇头:“不对,是五颗。”
陆青崖心底叹了口气,听风辨路道阻且长。
他轻轻道:“走吧。”
“劳烦姑娘了。”
“不用客气。”一遇到陆青崖客套,余悠悠就特别不好意思,跟做贼似地急速起步,忘了看脚下,结果带了条有坑的路。
她能垮过去,陆青崖却不够敏捷,身往前搀,余悠悠急忙回抓住他。
用手。
刚好掐腰。
“咳。”陆青崖才咳一声,余悠悠就反应过来,松手,“对不起对不起,男女授受不亲。”
少倾,失明的陆青崖缓缓别过脸,避免与余悠悠面对面。
“实在不好意思,方才没看路,之后我都会留意的。”余悠悠向陆青崖道歉加保证,不会再犯,可山路艰险,更兼风雪影响视线,就像一位学生一辈子不可能只错一题,余悠悠牵着天梁剑,再次害得陆青崖搀倒。
还好,她又一次扶住了他。
第二回道歉。
第三回。
事不过三,当余悠悠第四回触碰陆青崖,兜住他的后背,而后道歉离开时,陆青崖缓缓开口:“姑娘屡次如此,青崖差点要以为……是故意为之。”
余悠悠听完这话,即刻张嘴——并不气恼,只是吃惊,男德道士竟然会阴阳怪气?
余悠悠不由得再次打量陆青崖,规整的发髻和长衫,肃穆的神情,怎么看都不是会讲这种话的人。
不知为何,余悠悠心底忽然浮起某位绝色女子的倩影,那张阴晴不定,看起来就容易走火入魔的脸,还有眼角的泪痣……反讽若是从对月师姐嘴里吐出来,就不违和。
不知道师姐现在在做什么呢?
是不是已经到了钱塘,瞧见“八月涛声吼地来”?
余悠悠突然有点挂念对月。
她牵起天梁剑,小心翼翼再引路。这回走了许久没出岔子,风雪渐弱,路上开始看到结冰的溪水、凸起没有被雪覆盖的石头,眯起眼睛远眺,能见着小如黑点的屋顶,和淡淡升起的烟。
快到山底了。
余悠悠发现接下来前方段路有结冰。
她抬一只脚,轻轻落在冰面,薄且滑,便提醒陆青崖:“前面都是冰面,注意别——”
话未说完,跟随的陆青崖已经踏上冰面,滋溜——
陆青崖上身后仰,眼看就要滑倒,忽然,后背一硬,被臂膀兜住。陆青崖正要“男女授受不亲”,忽然发现不对劲,臂膀冰冷,不似先前那几回温热。
不是臂膀,是天梁剑。
“我刚想到的好法子,以后遇着危险可以用天梁剑代替和手胳膊,这样就不会给陆公子带来麻烦啦!”余悠悠笑道,言语间反握天梁剑稳稳上抬,将陆青崖挑起,重新站定。
陆青崖神情微怔,但仅只数秒,而后恢复平静。
“之前怎么没想到呢?”余悠悠边走边笑,“要是早这样就好了。”
她是自语自嘲,陆青崖听得心里些许发空,就跟后背触感一样,空空的,冷冰冰。仿佛一位再寻常不过,来北方经营的南地人,庆幸抵达时未遇风雪,却又遗憾错过雪景风貌。
陆青崖抚去鬓边已成水滴的雪花,风雪太大,导致脑子乱七八糟,又耿耿于怀方才讽刺余悠悠,失却礼数。
“方才是我失言,向姑娘赔个不是。”
“没关系!”
“以后定不会如此了。”
听得陆青崖再出口,余悠悠默然朝前,不知道怎么接话。
“多谢姑娘又救陆某一回。”
余悠悠沉默片刻,长吁一声:“哎——你不要太客气了,一直谢我,我会很不好意思的。”
边说,边有意减慢刚刚本能提快的速度。
路静静的,天地亦寂静无比,渐渐能瞧清白烟是从烟囱里升起,不只屋顶,村落全能望见了。
“唉,接下来都没冰就好走啦!”余悠悠欣喜,“不过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毕竟她在导盲呢!
“姑娘千万小心。”
“好的。”余悠悠心道放心不会再摔你,忽听得陆青崖再开口,语调绵长:“幽姬姑娘。”
“怎么了?”
余悠悠应了声,陆却迟迟未再启唇。
余悠悠没多想便追问:“有什么事吗?”
陆青崖的唇,仿佛粘着般极慢极小心地分开,用克己守礼的声音道:“陆某还不知幽姬姑娘芳名。”
余悠悠还来不及作答,陆青崖再开口,这次多了三分急切:“姑娘如今于我有扶持相救之恩,却一路姑娘姑娘地冒犯呼着,着实失礼。”
瀛洲派礼节这么多吗?
问个名字有什么冒犯的?
余悠悠毫不犹豫告诉他:“我姓余,余生的余,叫余悠悠。”
陆青崖心道,余幽幽,怪不得称呼幽姬。
余……幽……幽……
他心底慢慢的,将三字再挨个长念,至最后一个“幽”字,忽觉气短,身子不受控向前栽倒,余悠悠眼疾手快用天梁剑撑住他。
“陆公子当心。”说完这话,她发现陆青崖没有像之前那样重新站直,而是磕磕碰碰继续下坠,仿佛下一秒会成断线木偶,飘然倒地。
“陆公子、陆青崖?”余悠悠连唤两声,忽然意识到陆青崖是冻晕了!
可千万别失温啊!
她再顾不得男女大妨,弃剑直接抱紧他。
让紫貂发挥自己保暖的功效吧,余悠悠祈祷着,将脸颊贴上陆青崖的脸颊,火热紧贴冰冷。陆青崖本能想要挣脱和出声,却没有力气,一样也不能做。余悠悠穿得少,他能感觉到四肢胸脯紧贴的炙热,像太阳,却又柔软得像萦绕瀛洲的白云……陆青崖残存微薄意识,恍恍惚惚,虽未彻底晕厥却若晕过去,“乖乖”待在她怀里。
“怎么脖子也这么冷?”陆青崖听到余悠悠在小声嘀咕,依旧无法回应。
余悠悠早当他晕死过去,只自说自话,待陆青崖双颊渐热后,就改将脸埋在他冷冰冰的脖颈上。
陆青崖身子渐温,内心却不住战栗,她的唇此刻正好擦着他的喉结,良久不移。视觉的遮蔽使他的触觉格外敏感。
余悠悠偏还要在此时,唇不自觉挪数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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