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崖终于克制不住,浑身颤抖,余悠悠不由奇道:“明明身子热了,怎么还发抖呢?”
“不会一点好转都没有吧?”
余悠悠自言自语,自我怀疑,陆青崖却觉现在不仅仅是唇了,连她自带媚调的软糯音,都能令他颤抖发麻。
“还是得下山,这里坐着冷,最后成两个大雪人。”
“怎么下去呢?”
“陆公子又不能自己走。”
要命了,她怎么一直说,陆青崖暗地里咬紧牙关。
“算了,背吧。”余悠悠似乎站起来,试图托起陆青崖,却大叫道:“哎呀,怎么这么重,看起来不胖啊?”
陆青崖蹙眉。
余悠悠背对陆青崖蹲下,将他两只胳膊勾到自己脖颈上,双臂向后圈住他的小腿:“一、二、三,第一次驮举——成功!”
陆青崖的嘴角悄悄上扬。
“恭喜余悠悠选手,成功驮起两百五十斤!”
陆青崖:???
背着走了十来步,余悠悠突然担心:“这样背会不会冷啊?”说着右臂上移,去摸陆青崖的后背,果然比方才抱时凉了些,“糟糕糟糕,可别冻成人.棍。”说得加快步伐,巅得陆青崖愈发晕眩。
“唉,我好像能让人身体发热来着?”余悠悠以为陆青崖晕死,不能听见,所以直接开口问系统,“’烈火焚身’,对不对?”
“怎么用来着?”
系统优雅显出一行字:[幽姬左手小指与拇指紧扣,捻个诀,媚眼如丝,那抱做一处的凡人男子顿觉口干舌燥,身体发热,仿若烈火焚身,也不管眼前人是谁,蠢蠢欲动只想做出一番大事来。]
……
“这不就是物理春.药?”余悠悠脱口而出,背上陆青崖忽地向后栽倒。
她以为自己没驮稳,将陆青崖扶住,整个身子往上抬了抬。
“但烈火焚身肯定会发热吧?”
[身体发热,仿若烈火焚身。]
“不干大事也不会有副作用吧?”
系统没再显现,应该是原著没有写。
没写就等于没有,余悠悠先将右手上移,从陆青崖的腿部挪至臀部,使出全身大力将他抓紧托稳。而后左手小指与拇指紧扣,依葫芦画瓢捻诀,至于“媚眼如丝”,艰难扭头,侧着朝陆青崖抛媚眼——不知如何抛,只拼命眨眼。
余悠悠此刻无比庆幸陆青崖是个瞎子。
陆青崖这边,则忽然觉得余悠悠的鼻息全扑到脸上,好痒——想挠——
却无法抬臂。
他什么都瞧不见,忽然又觉得不是鼻息,而是她吹气如兰,一丝丝萦绕在他颊间。
挠不着,挠不了,愈发难受,陆青崖渐渐觉得身子从头至脚,火烧火燎起来。
余悠悠亦感觉后背传来的温热:“看来‘烈火焚身’有效果了。”
“内疚什么,我这是救人啊。”
“还有多久到山下呀?”
“找到馆子可得好好吃顿。”
“想吃铜锅。”
……
行程漫长,余悠悠怕自己撑不住,靠一路唠叨来提神,连她自己都觉得聒噪。
话语全飘进陆青崖的耳朵里,他体力尚未恢复,女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余悠悠的叨叨好似瀛洲的晨钟,又似师兄弟们聚在一处背戒律的朗诵声……
陆青崖越来越觉熟悉,习惯。不知何时,已不再颤抖,呼吸亦变得均匀。
不知不觉,他的脑袋彻底耷拉在余悠悠肩头,下巴与她的肩膀紧紧贴着,有一份师傅护他时的心安,却又存三分不同。
下山最后半里路陡峭,余悠悠挽在胳膊上的披帛竖立飘扬,掠过陆青崖的脸,滑走,再滑来,一遍又一遍,仿佛与他的脸面缠上了,再难解开。
陆青崖并不觉恼,反而想努力回忆余悠悠的脸,细眉细鼻尖下巴,脸颊却有肉,想象她此刻披帛飘扬的样子,雪山同她比起来,不知哪个更白?
陆青崖忽地怔忪。
怎会生此妄念?
披帛未动,是风动。
“嗡嘛呢呗咪吽急急如律令般若波罗蜜大威天龙古娜拉黑暗之神阿瓦达索命!”为了仪式感,余悠悠特意在已经变做凡人服饰后,多余地喊两字,“变身——”
方才那些风啊,披帛啊,瞬间全从陆青崖脑子里飘走了。
他眼前黑上加黑。
……
“终于见着人烟了。”余悠悠高兴,眼前是错落的村落,白墙黒瓦足有二、三十座,其中两家正冒着炊烟。
余悠悠就近叩门,半晌无人回应,便启唇询问,仍旧无回声。
连叩了三家,皆是如此,有的屋子旷久了,甚至传出回声。
“怎么回事?”余悠悠呢喃。
陆青崖心道山下村民受虎妖侵扰,稍有条件的都搬走了,自然无人。他想张口告诉余悠悠,奈何身子尚未恢复,不受控制,喉管里跟灌了黄汤似的,两瓣唇迷糊无力,撑不开。
余悠悠朝远处冒着炊烟的屋子走去,上前叩门,很快听着动静,有人走近大门前——却不开门,在门前站了许久,像是在听动静。
“惊扰起居,屋内有人在吗?”余悠悠轻声问。
主人听见人声,便把门打开了,是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拄着拐杖,询问二人从何而来,有何贵干。
余悠悠连忙行礼:“我们从明知山上下来——”
刚答半句,老者因见她鞠躬,又见背上年轻公子,抢话道:“娘子你家相公,可是被山上虎妖所伤?”
“对对对。”陆青崖的确被虎妖抓瞎了眼,余悠悠答完却反应过来,啊——不对不对不对。
趴在她背后的陆青崖耳根泛红。
余悠悠正要解释,老者已扭头不再看她:“秀英、秀英——”沙哑着喊了两声,转回身扯余悠悠袖子,又扶陆青崖:“还愣住作甚?快进来呀!”
余悠悠抬脚,刚驮陆青崖进门,老者便一刻也不耽误重反锁上:“虎妖有时会下山做害,最喜欢吃你们这般年轻男女。这院子里也不大安全,还得进屋去。”
老者脚步急促,但因为拄拐,步子并不快,余悠悠不由道:“您老当心。”
老者直道无妨,言语间出来个老婆子,亦是满头白发,一般老迈,老者便大声道:“秀英,这小娘子的相公遭虎妖了,快来帮她!”
“不是,不是相公。”余悠悠开口解释,而那老婆子定定看了会,亦道,“糟老头子,别乱讲!这位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要上山除妖的道长。”
原来前些日子,金家儿子被虎妖吃了,事后收拾骨头衣裳时,这位叫秀英的老婆子有过去帮忙,正好遇着陆青崖。
“道长问过我们遭遇,便改道往上山路走,我和金家婆子一起喊别去别去,道长却头也不回,说要帮我们除虎妖。”
听着婆子描述,余悠悠脑海中浮起陆青崖负剑坚毅的背影。
婆子叹道:“结果却……”余悠悠见二老神色,俨然以为陆青崖一去就被打倒,她急忙为陆青崖辩解:“他是除了虎妖,十只全被一窝端了!”
“最后他还斩下虎大王的尾巴,只不过……没留神被虎妖抓了眼睛。”
英雄小失误。
二老闻言,皆流露出敬仰和感激之色,又叹气村里人逃的逃,死的死,只剩下他们这种跑不动,虎妖嫌塞牙的老枯柴。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没发现陆青崖的耳根,自打进门就一直红着。
老夫妇帮着余悠悠,将陆青崖安顿在厢房炕上,余悠悠同婆子一道烧了热水,再独自端回房中。
陆青崖正平躺着,余悠悠拧干帕子,先擦拭他脸上残留的血痕,干了成壳,要先敷一敷,润软了才能擦去,还要区分血痂,小心避开那些已经开始修复的伤痕。
她擦得格外仔细,因此动作轻且慢,陆青崖原以平缓的心,重新像在山上那样颤抖起来。
同时,他发现自己的体力恢复,至少,有了重新启唇的力气。
却仍旧安静平躺。
余悠悠的手攥着帕子,从眼角擦至鬓角,在他的太阳穴处停驻。洗得干干净净,愈发觉出眉眼的好,常听“眉目如画”,但到底是怎样的画,今时才明白。
雪夜本该透亮,但村里人为防虎妖,均在窗户上加钉木板,遮住外面的一切,外头亦瞧不见屋内景象。
没了光亮。
老者与婆子好客,拿出珍藏的蜡烛代替油灯,点在厢房中。烛火跃动,将余悠悠的影子显在起皮的墙上。
手影自陆青崖的太阳穴划回来,指尖覆住双眸。
墙上亦有烛影,比实际硕大数倍,笔直粗壮,一柱上抵房梁,下及铺板,可谓顶天立地。
白烛燃得久了,渗出滴滴蜡珠。
陆青崖额头亦渗出汗来。
瀛洲弟子,当绝六欲,断七情,瞧瞧自己现在成什么样子?
师门不齿!
陆青崖意守玄关,收慑心神,牙齿咬得发颤,在一番天人交战后,恢复浩然清气。
同时决定,下回再去冰清潭,要多泡三日。
身为瀛洲弟子,还需光明磊落,遂不再装睡,颤动着张开双唇,柔声道:“余姑娘。”同时挣扎着要坐起来。
“你醒了?”因为喜悦,余悠悠的声音比平时高了许多。接着,以更高的音调惊呼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
陆青崖全身红透,刚刚收慑的心神瞬间破溃。
不知所措许久,才在余悠悠的引导下,发现原来装在袖袋里的虎妖尾巴已经变大,撑破袋子钻出来,且长出浓密的长毛,垂于地上。陆青崖用手摸,听余悠悠描述,估摸尾巴长一丈八尺,应是从炕上一直长到门口,若竖起,便是“顶天立地。
“这是我斩下的虎尾。”陆青崖的神色终于恢复冷清、疏离却不失和善,语气亦还归寡淡。
余悠悠闻言努力回忆:“我记得当时你斩下的就是正常的老虎尾巴啊!”她侧头注视油灯下阴翳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不想瞒她,用一点也不意外的语气道:“也许这才是他的真身。”
顿了顿,“我猜,他并不是只虎妖。”
“那他是什么?”陆青崖话音前脚落地,余悠悠后脚追问。
那他是什么?
或者说,是谁?
陆青崖抬起头,他也想问一问。
可惜,眼前什么都看不清。
陆青崖忽忆起若干年前,同师傅过瞿塘,夜深三更,峡窄遮蔽,也是这般黑茫茫。
那时候,他和师傅谁也没说话,但都能隐隐感觉到,底下水深多涡,舟楫恐坠。
哗——哗——哗——
是水声。
嗷——嗷——嗷——
是梼杌躲在洞穴里,懊悔且愤恨地吼叫。
自己没有尾巴了!
梼杌蜷曲着身子,回首舔自己的伤口,呜——呜——嗷——嗷——嗷——尾巴。
堂堂四凶,怎能掉泪?梼杌仰起头,流血不流泪,再次嚎叫崩裂伤口,让鲜血奔涌得更猛些吧!
梼杌思忖,要不要上神界找他的恩人,天帝陛下伸冤?
万万不可!
没杀死女妖便去赴命,陛下一定会斥责自己没用的。
自己就是没用,遇到困难就寻思找帮手,哪还有一点点四凶的威风?
梼杌想到这,倏地立起四肢,连毛发都竖起来——他要自己找回尾巴,重接上来!
然后,庞大的身子整个向右侧倾斜,“轰——”,倒地发出巨响,洞内扬起厚厚的尘土。
连洞顶的钟乳石,都被震得掉下两块。
梼杌晕了过去,一连七日陷入昏迷。
晕厥原因:伤口震裂,失血过多。
因为梼杌失却意识,所以收在陆青崖袖袋中的妖尾才显现原形。
……
明知山下,农户屋内。
烛火摇曳,影映双人。
陆青崖默然无语,他是想将妖尾带回瀛洲,交由师傅辨认,但袖袋已经失去收纳乾坤的法力,妖尾巨大且沉重,一路拖走万里遥,既不现实,又过招摇。
奈何凡胎!
陆青崖分启双唇:“眼眸是我的命门,被大妖伤后,我已失却全部法力。”
他太久没说话,突然冒出清清冷冷的声音,把余悠悠吓一跳,再加上吐露的是天大的秘密,余悠悠愣在原处住。
“所以有两件事,我想托付余姑娘。”青崖摸索着起身,余悠悠想上前扶,慢了数秒,陆青崖已自站稳。
他察觉到左手袖子蜷曲起来,便伸右手去整理,余悠悠亦随之望向他的右手——修长的五指正捋袖口,骨节分明,白皙的手背上凸着青筋。
余悠悠一直盯着,直到陆青崖理好袖子,垂手,她才心虚地抬头,望向他整个人。
道袍深青,她忽然觉得陆青崖似山上的雪岭云杉一棵,万里寒空,独郎君青碧。
清冷肃穆,她忽然不敢近身。
不情之请,事关重大,陆青崖打算先详细讲清楚两件事,她应该了解全部,再考虑是否愿意。
若不答应,他仍会待之如友。
陆青崖抱拳行礼,身子比作寻常揖弯得更下些,余悠悠赶紧回礼。陆青崖作揖三次,余悠悠便不知不觉与他拜了三拜,脱口而出:“我都答应你。你说吧,是什么事?”
陆青崖脸上先是一愣,接着浮现一缕红霞,稍纵即逝,只剩严肃神色:“第一件事,我想请你代我,联络瀛洲同门。”
“怎么个联络法?”
“现在什么时辰?”陆青崖却反问。
时辰?
窗户都钉得死死的,余悠悠哪晓得什么时候了:“你等等!”
她打开门,跑出去问秀英婆婆,道道白光投射.进来,照着一脸无奈的陆青崖。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更一章,明天就不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