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老者和秀英婆婆皆从屋里出来,边走边问:“是谁在敲门?”
二老看向余悠悠和陆青崖,见二位小年轻也是一脸茫然,老者便抄起扫雪的大扫帚,蹑手蹑脚朝门口走去。
余悠悠见状,也抄起陆青崖的天梁剑。
“叨扰,请问有人在家吗?”
虽然是人的声音,但老者并不接话,反而与余悠悠默然对视。
“在下瀛洲派弟子辛雨庐,前来寻找师兄。”
“是陆道长的同门?”老者转身,轻轻同院内所有人说。
“是我师弟来了。”陆青崖温声道,“应该还有大师兄。”
“大师兄是不是你那个——”余悠悠刚想提义兄,便见陆青崖摇头,且将食指放于唇上做嘘声。
余悠悠会意噤声,将天梁剑还给陆青崖。老者则放下扫帚去开门,“吱呀——”,门启条缝,余悠悠瞧见两个半身,两件与陆青崖一样的青色道袍。
不见人脸,但闻其声,二位道长先作揖,而后站右边的道长主动介绍,自己是瀛洲派的小师弟,他和大师兄一道撞见青鸟,得知陆青崖有难,御剑赶来。
二人与陆青崖一样固执讲礼,非要得了老者和婆婆允许,才跨进院内。
大门彻底打开,一高一矮,彻底进入余悠悠视线。她本能先打量右边个高的,这个是小师弟……嗯,眉清目朗,玉树临风,与之前在镜湖边见到的瀛洲弟子无差。
说来,镜湖边个个挺拔,好像还没有见过特别矮的?余悠悠想着,将目光移到左边与她差不多高的道长脸上……嚯,好一个玉面郎君!
虽然比陆青崖稍差点,但绝对算得上是瀛洲第二英俊。
谁能不向好颜色,余悠悠不由盯着大师兄看得久了些。
大师兄忽然转头,直直对上余悠悠的目光。
她心头犯怵,躲看别处。
“大师兄,师弟,这位是余姑娘,与我有救命之恩。”
余悠悠听到陆青崖在介绍自己,才转回目光,正色,大大方方行礼。
小师弟先作揖:“见过余姑娘。”而后直起身子,正式介绍,“在下姓辛,不辛苦的辛,双名雨。与陆师兄一样,是瀛洲派第十八代弟子。”
这位叫辛雨庐的小师弟语速极快,堪比专八,说实话,余悠悠其实没完全听清他的名字。
余悠悠见旁边的老者和秀英婆婆,跟自己一样,也是呆了呆,而后转看向大师兄。
大师兄面无表情,极具瀛洲特色。他此时对视的是老者,直到老伯也发了怵,移开目光,才道:“长安落日,林间萧萧。”
???
此地距离长安万里,且不是雪山便是平地,雪岭云杉最多成簇,不成林。
老者、婆婆和余悠悠,三三陷入沉默。
“大师兄是在介绍自己。”陆青崖才刚张唇,小师弟辛雨庐已在三秒内讲完整句回答。余悠悠竖起耳朵,努力抓住辛雨庐每一个字,然后放慢:日落长安为晏,林间萧萧为松风,大师兄名唤晏松风。
“大师兄每回介绍,都是这般说辞。”
老者、秀英婆婆和余悠悠连忙点头,努力不显露尴尬。
“日里忙忙碌碌,夜里茅草盖屋。”晏松风大师兄忽然又道。
???
依旧摸不着头脑。
老者和秀英婆婆都是粗人,如坐针毡,赶紧扯由头——秀英婆婆惦记灶上还烧着水,老者记起房里衣裳还没叠,双双离开院中。
留下余悠悠独对三位瀛洲弟子,正犹豫撤还是不撤,忽听得辛雨庐快速说了一句。
没听清。
还好陆青崖接着开口:“没有好,我眼睛仍旧看不见任何东西。”
哦——余悠悠恍然大悟,晏松风之前说的是眼睛。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大师兄是个谜语人。
余悠悠瞬间失去打交道的欲望。
辛雨庐依旧在发问,但语速快过说唱,三位道长里只有陆青崖的话能听明白。他平和回应:“不必担忧,休息些时日便会好。我们先进屋说话。”
这是要开瀛洲内部会议?
余悠悠旋即笑道:“那你们进去吧!我担心大妖,要守在院子里!”
说完还主动走远,守到大门口,正是离里屋最远的地方。
陆青崖扶在天梁剑上的手指轻颤,其实他说的“我们”里包含余悠悠。
陆青崖轻道:“辛苦你了。”
“这么远,余姑娘不一定听得到。”辛雨庐凑近陆青崖,“下回我们要早点道谢。唉、唉,大师兄已经进屋了,我们快点!”辛雨庐想起陆青崖眼睛看不见,主动扶住胳膊,“我扶你。”
师兄弟三人前后进屋,晏松风和辛雨庐瞬间瞧见巨大的,几乎占满整屋长毛尾巴。
“这是什么?”辛雨庐绕着尾巴转。
“这便是我在明知山斩下的妖尾。”陆青崖道:“青鸟笺短,不能细说,那妖伤了我的眼睛,我亦斩下他的尾巴。原只是寻常虎尾,五日前忽然变得巨大。”
辛雨庐听得渐渐张嘴,晏松风倒是面色不改。
陆青崖抱拳:“青崖受伤,失却法力,所以才求助大师兄与师弟。眼下,需得一位留守村落,抵御大妖。另一位带我和妖尾回瀛洲,向师傅禀报。”
“我留下来把妖怪杀了,替你报仇!”辛雨庐叫囔起来,“大师兄御剑最快,让他带你一日回瀛洲!”
陆青崖却抿了下唇,沉默片刻,才道:“如今我与凡人无异,不能承受百尺高空,得行人间。”
辛雨庐掐指算完,扬头道:“那不是得四五月路程?”
“最快需要三个月。”陆青崖颔首,“且此妖法力通天,也许大师兄留下来会更妥当。”
小师弟法术平平,大师兄与自己全盛时不分伯仲。
陆青崖虽然看不见,却仍转头对向晏松风,大师兄可愿冒险?
晏松风深深看向陆青崖双眼,而后勾起嘴角:“碑前发尽伏魔愿,要休且待青山烂。”
身为瀛洲弟子,自将生死置之度外。
陆青崖长鞠一躬:“多谢大师兄。”又将之前对峙时,留意到的一些大妖攻守弱点交待给晏松风。辛雨庐亦关切:“大师兄你千万小心,安全无恙。”
晏松风笑道:“既然如此,占一卦吧!”
说着摘下腰间佩剑,剑不出鞘,往前一掷,长剑缩短变为一只龟壳,落在地上时,显出“天水需”三个字。
辛雨庐先盯龟壳,而后偏头看向晏松风:“我们此番除妖是吉?”
他虽然猜不透谜语,但基础知识还是晓得的,水天需,虽有坎坷,但能得大成。
晏松风收剑负手,反而转半个身子,对向陆青崖:“陆师弟,关乎余姑娘,我想简单问两句。”
“大师兄请讲。”
“她救你,是在你失去法力前,还是之后?青鸟笺可是她代唤代传?”
两句问完,即刻合上双唇。
辛雨庐却咋呼起来:“什么,青鸟是余姑娘的?你把秘诀教给她?”
青鸟笺辛雨庐和晏松风都亲自看过,辛雨庐并未察觉异样,晏松风却感受到笺上散发的女子气息。
“我无力召唤青鸟,所以托她代劳。”陆青崖直言不讳。既然已代传信,那余悠悠自然晓得他失却法力。
之前之后的问题,亦已作答。
晏松风沉默半晌,缓道:“想想她的身份。”
再次陷入沉默。
连陆青崖也不再开口接话。
这可难受坏了辛雨庐,犹如小猫挠心:“什么身份啊?大师兄你也认得余姑娘?大师兄,你能不能有一回把来龙去脉讲清楚!”
晏松风只浅淡摇头,并不认识。面无情绪,更显神秘莫测。
辛雨庐无比痛苦,正想挠头,忽听陆青崖温润启声,好似细雨,一滴滴打在石上:“余姑娘虽是妖,但心地善良,并无害人之心。”
“啊啊啊什么什么??”辛雨庐差点跳起来,一顿咋呼,却见晏松风摆手,示意不必说了。
屋内回归寂静。
听得一阵风声自四面八方起,原是晏松风率先入屋时,布了遮蔽听觉的“风罩”,防止紫貂妖偷听。
如今了解陆青崖待她的态度,这“风罩”便没有罩着的必要了。
晏松风前迈半步,目光朝向门前,吟道:“芦苇秋雁忧寒危,不敢迟于九月飞。”
这句哑谜简单,不仅陆青崖懂了,连辛雨庐亦懂:“是啊,路途遥远,能早到一天是一天。大师兄,就劳烦你替我俩向老伯、婆婆,还有余姑娘道别。陆师兄,我们即刻动身!”
辛雨庐三下两下将尾巴收进自己的袖袋,接着,快步走到门前。推开门时,察觉陆青崖没及时跟上,便回头望去,正见陆青崖喉结滑动:“我想亲自同余姑娘告别。”
辛雨庐同晏松风对望一眼。
“那我扶你去吧!”辛雨庐往回走,扶住陆青崖,先拜谢老者和秀英婆婆,交待安排,与之道别。
而后领陆青崖来到大门前。
余悠悠仍守在这里,未曾移身。
“到了。”辛雨庐用极轻,仅身边陆青崖能听到的声音说。
余悠悠察觉动静,转过身来。
辛雨庐低头默默后退,直退到屋前。
回望一眼,皱了皱眉头,而后转身抱剑,背对二人。
大门这边,余悠悠开口:“陆公子,怎么了?”
辛雨庐怎么突然丢下他?
陆青崖本想道明离别意,却不知为何,自心底生出一股惆怅情绪,仿若丛林里的瘴气,沉沉弥漫。就在这时,天空忽然下起雨,余悠悠连忙抓起天梁剑的一端,将陆青崖拉到门下,一同避雨。雨从珠子变成了线,地上积起大大小小的水坑。薄雾中,余悠悠眺见辛雨庐开门进屋,院中彻底只剩下她和陆青崖。
寻常民宅,大门顶上的檐是十来瓦片铺就的天地,不够宽也不够长。余悠悠和陆青崖几乎是肩挨肩站着,她只要稍稍动动手指,就会触及他的指尖。
他也一样。
良久无言,静听雨声。
风飘斜吹,打湿鞋尖衣角。
陆青崖才缓缓开口:“好大的雨,不知何时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