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也许会抚平内心所有的悲痛,但是却不能抹平它留下的痕迹。闻荣发去世了几个月了,她已经渐渐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了。
正熙九年,闻瑎十四岁。
身量拔高了些许,原本的旧衣服有些太小已经不能穿了,买新的衣服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身上的素色麻衣已经被闻瑎洗得有些发白了,衣服上有零星几个补丁。
想到前段日子她把幼时的衣服拆一拆重新做件新衣,手被扎的红肿不说,可衣服的袖子一大一小,蹩脚的针线让她根本不忍再看一眼。
闻家没什么大钱,闻荣发的老伴去得早,他把大半辈子的积蓄都用来供儿子读书,身体累出很多毛病。本该享福了,可是儿子却不明不白地死了。闻瑎知道家中的贫苦条件,来到永水村之后就跟着她爷上山砍柴,从没说过一句累。
闻荣发刚开始不让她干,后来实在是磨不过她就随她去了。不过好处也是显而易见,闻瑎的身体很健康,几乎没生过什么病,力气也很大,和普通男子比之也不相上下。
家里有不少书,当初一家人被赶出东台县的时候,她爹的书也一本不落地带来了。家里再贫,闻荣发也没想过把这些书买了换钱,即使这些书抵得上全家一年的开销。
前些年,她也会在空暇时间翻翻这些书,有些古文虽然晦涩,但里面有她爹原来阅读时的批注,读来也不算无趣。
可闻荣发的身体每况愈下,这两年,她几乎没什么时间,大多的书上也覆了一层薄灰。
永水村地处北方,气候偏干,这场雪也是这几年以来下得最大的一场了。
闻瑎家的房子是永水村原来废弃的一间屋舍,好在收拾收拾还能用。
或许是穿越总会附送一些随机金手指,闻瑎这辈子记东西特别快,甚至可以说是过目不忘。发现这件事之后她还唏嘘感慨了好一阵,要是上辈子就有,她也不会背书背得那么痛苦了。
闻瑎本就是成年人的心智,常人看来便是早慧,四岁启蒙《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六岁时,已经学完《大学》、《中庸》和《孝经》,甚至《论语》也学了大半。
不过来到永水村之后,家里的钱财能吃饱饭已是不错。
祖孙二人攒下了一些积蓄后,闻荣发不是没想过让他去上学。可是天公不作美,闻荣发大病一场,离不开人,后来去私塾这件事一拖再拖。
因此,闻瑎的学业也就这么停滞了,还好她已经认了这里的字,自己把剩下的四书五经也都看了几遍,字字句句都记了下来,再有上辈子的专业加持,也能理解个大概。
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赚够学费。
家里还有三四百文的钱,不过现在只剩她一个人,只算吃食,还能过个月余。幸好张牛给林府管事说了好话,让她还能继续给林府送柴,甚至还宽限了她一段时间。
上辈子本科是汉语语言文学专业,研究生是中国古代文学专业,毕业之后顺理成章考了公务员。
脑中的化学生物知识实在是高中一毕业就全还给老师了,别说肥皂的制法了,连基本的化学方程式她都忘得一干二净。除了练了一手好字之外,她好像什么也不剩下了。
闻瑎本来想过帮人写信写春联之类,奈何这里的驿站有专门的代写服务,最低也得是个童生,比她这个无名小卒有吸引力多了,几乎没人找她写字。
镇上的书局她也去了好几家想找个抄书的活,可是知道她连学都没上过之后,连门都没让她进去就被打发走了。
别人穿越能在古代混得风生水起的,可是她还在为怎么活下去发愁,真是给众多穿越前辈丢脸了。
闻瑎眼角瞥到破旧的鞋子,耸了耸肩,无奈地笑了笑。读书啊,读书是要花钱的,真怀念现代的九年义务教育。
永水村附近的私塾只有一家,也只有一位先生在那里教学,这个朝代的上学很花钱,学费自然也谈不上便宜。
半年的学费需要两贯钱或者同等价格的粮食谷物。一贯钱是一千文,现在她的收入来源只有卖柴这一项,估计还要攒上一年半载时间。
这段日子闻瑎辰时上山砍柴,约一个时辰回来,便开始学习,每天近十个小时的学习时间,几个月以来从未间断,对四书五经的理解也更深了一步。
正熙九年,夏初。
闻瑎拉着柴往凌昌县走去,在路上盘算着近期的花销收入,比她预期的还要好,再过几月她就能把私塾的学费凑齐了。
“喂,前面的拉夫,麻烦把你的车让一下,挡住路了。”
闻瑎往身后望了一眼,三四辆马车,豪华得很,车轴的末端雕刻着一只鹰,尤为醒目。车队前后都跟着仆人。
她拉着车往边上靠,站在路边,等着马车队伍过去。
风有些大,第二辆马车的窗幔被风轻轻吹起,闻瑎和车中的人对视了一瞬。
气势真足,看起来不太像这里的人,闻瑎侧开视线。
马车渐行渐远,很快就离开了。
这林府上莫非难道来了什么客人,怎么听着如此热闹。
“瑎哥儿,你等一下,再等一会儿再走。”
闻瑎:“张叔,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张牛递给她一碗水:“你先喝口水在这歇一会,你今个来的是太巧了。这不,家里来了贵客,外面正热闹着呢。你现在出去可能会冲撞他们,免不了被一顿训斥,还不如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张牛从里面拿出来一张木凳:“你在这坐一会儿,一会儿等他们散了我来喊你。”
闻瑎接过来放到树荫下,对张牛拱了拱手:“那就谢过张叔了。”
张牛挥了挥手:“说什么谢不谢的,不过话说回来,今个也是赶巧了,喏,就是年前你最后一次来送柴那次,等你走后不过一炷香,老爷侄子就来了。”
“那啥,瑎哥儿你在这坐,我先去忙活事了。”
闻瑎从车柄上挂着的布包里拿出来一本书,背靠着大树,自在极了。若不是这身衣服太过于破烂,看起来她倒像是这里的主人一般。
一时倒是忘了时间。
“还真是巧,你是路上那个人。”这声音淡淡地,尾音稍沉,带着些许的漫不经心。
闻瑎慢慢从书中抬头,石青色的暗紫纹云袖袍,有些熟悉,那张脸,是刚才马车里的那个人。
他看起来很年轻,至多二十岁,个子颀长,剑眉薄唇,面容清隽。嘴角虽然噙着笑,却给人一种不好接近的感觉。
不是她能惹得起人,闻瑎放下手中的书,向来人举手作揖:“公子,我是来送柴的樵夫。”
“樵夫?”来人声音带笑,“你这样子可不像樵夫。”
“公子说笑了。”
张牛的声音从后院传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瑎哥儿,可以走了。”
“表,表少爷。小的刚才没看见您,给您赔罪了。”
袁瞻:“无事,我只是四处转转。”
张牛咽了口唾沫:“您慢走。”
闻瑎:“张叔,让你受惊了。”
“瑎哥儿,不用放心上,算不得什么事,只是表少爷脾气有些古怪。时候不早了,你快点回家吧。”
林府发生的小插曲一闪而过。
要说古代哪里好,大概就是空气了。闻瑎深呼了一口,嘴里咬着一根路边摘的野草,拉着车慢悠悠地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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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事还有个后续,那是第二年的三月下旬的某天,张牛回村的时候给闻瑎送了一袋点心。
张牛说这些点心是林老爷赏的,因为林家的表少爷袁瞻是今年圣上钦点的状元郎,刚满十九,明年才要行冠礼。林老爷特别开心,府里上下喜气洋洋,连着摆了几天宴。
状元郎啊,闻瑎眼前划过当初一面之缘的那个青年,十九岁的状元郎,的确是天之骄子,听说林县令的女儿和他还有婚约,也怪不得林县令如此开心了。
不过除了白得一袋点心之外,这事倒和她没多大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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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闻荣发去世已满整整一年。
天刚亮,闻瑎带着一瓶好酒,来到了埋葬闻荣发的山头,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过了一个多时辰,她跪在坟前磕了几个头后才离去。
学费再过月余就能凑够了,等缴费报名之后,得来向张叔请辞,估计之后她没时间砍柴了。
正熙九年十二月下旬,过几日便是小年。
钱已经凑齐了。
古代的私塾并没有所谓的寒暑假,不想再耽搁时间,二十二日,闻瑎穿了一件补丁最少的长衫套着厚实的棉衣,拿着买好的六礼束脩与学费前去博才私塾。
博才私塾的仅有的一名教书先生名叫卢屹规,现在六十多岁,别人都称他为卢夫子。
卢夫子不是凌昌县的人,几年前才搬到凌昌来教书。
博才私塾和永水村挨得近,但也有六七里地的脚程。
走得近些,隐约能听见读书的声音。
第一次上私塾的大多是六七岁的孩童,十五岁才来私塾,的确晚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闻瑎:攒够钱钱上学校,其他人跟我都没关系啦~
未来的袁瞻挑了挑眉: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