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的京城别名南康。天子脚下,自是与其他地方都有所不同。
南康作为齐朝百年的首都,作为政治与文化的绝对中心,地理位置自然优越,护城河围绕,西北两侧绵延的山脉更是天然的屏障,四周的城墙历经百年洗礼依旧坚固如常,易守难攻。
闻瑎在路上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从凌昌县到达京城。即使身穿着朴素但极为保暖的蓝灰色薄棉袍,冷风也只不住地嗖嗖往脖子里钻。
京城中的街道犹如棋盘,错落交织,星罗棋布,别有一种独特的规律。
闻瑎带的包裹暂时存放在了驿站。
时间还早,她在街上闲逛着。
越往里走,越是繁华,绿瓦红墙,临街的商铺上的招牌旗帜迎风飘扬,马车、行人熙熙攘攘、川流不息,京城的繁荣程度可见一斑。边走心中边发出惊叹,刘姥姥进大观园也莫过于此了。
路痴属性来到人不生地不熟的又发作了。凌昌县的布局可比不上京城复杂,各种街道交错,稍微走错就到了另一个地方。
闻瑎问了几个好心的路人,七拐八拐终于到了内外城交界的北区。
外城是市区平民居住之所,内城除了皇宫,还包括紧挨着皇城的东南方向王公大臣的府邸,除了王公贵族的住所之外,多半是皇帝赏赐的宅子,朝中官员大半都住在此处。
吴居也住在这个地方。
她是知道吴居的,或者说,齐朝的读书人没有不知道吴居,文渊阁大学士,虽是正五品,却是文官最高的官职之一,其实权相当于宰相。
当初从卢屹规嘴里听到吴居的名字的时候,闻瑎心里一惊。
几年前还未上学时,她特意打听过博才私塾,大多数人都说卢屹规卢夫子是个外地的秀才公,乡试考了几次都名落孙山,现在年纪大了不再考试了所以开个私塾养活自己。
可经过几年的相处,卢屹规的学识心性全然不像一个普通失意的落榜考生,特别是他对战事的解读,更像是一个亲临过战场的人。去年重阳节,卢屹规重病那次,她还发现老师的身上有多处像是刀剑之类在身上留下的痕迹。
闻瑎虽然疑惑,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对卢屹规发自内心的尊重。
或许是看到她的神情过于震惊,这个年近七十的小老头顶着一头白发,笑得挺开心。
“我已经教你了三年有余,现在你可是凌昌县闻名的少年举人,作为你的老师,老夫不也得有点本事。你既然喊我一声老师,那我便要对你负责。”
卢屹规敲了一下她的头:“小子,你不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但是也排得上名号了。但是如果真的当官,光聪明是没有用的,你得有智慧,知道吗?”
拿着桌边的酒,卢屹规又小酌了一口,没想到刚喝下去,就开始咳嗽,一连串的动静简直要把肺给咳出来。
闻瑎一把抢过酒壶:“老师,我看您病好之间最好戒酒。”
卢屹规顽童心态发作,看着她啧啧了三声:“年轻人,怎么这么固执?老夫酒是戒不了了。当初也不知道你这性子这么倔,戒酒戒酒,你都说了八百遍了喽。”
说是这样说,卢屹规脸上却满是笑意,把小酒壶扔到桌上,正色道:“老夫原名陆有之,十年前,辞官回乡了。不过谁知道吴居那个老狐狸,几年前居然进内阁了。”
闻瑎拿着信的手有些颤抖。
陆有之,兵部尚书。十年前,宦官侵权,党争频繁。当年,陆有之直言进谏,和吴居一样都是坚定主战一派。可圣上听信谗言,为图一时安稳,钱财金银,丝绸瓷器,甚至将长公主嫁去和亲以求几年安稳。后来,陆有之辞官不知所终,世人都以为这位铁骨铮铮的硬汉已经去世了。
闻瑎此刻已经无法控制她震惊的神情:“老师,您想让学生——”
话还没说完,卢屹规就打断了:“吞吞吐吐像个什么样子,去一边去,谁想让你干什么了。年轻人想的就是多,我只是想让你把这封信交给吴居那个老头。”
“你是我的学生,在京城可不能让你受苦了。吴居和我师出同门,看在和我往日的恩情上,也不会亏待你。”
“闻瑎,不要只做一个少年成名的举人。”
时间转回现在。
闻瑎站在京城繁华的闹市之中,虽说衣着朴素,但是肤白脸俊,自是吸引了街上不少姑娘的目光。当然,她这副初来京城一副土包子的表现也引来了其他人。
老师让她来到京城之后直接去找吴居,那封信——
“您是今年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吧?”
闻瑎冷不丁地被身后冒出的声音吓了一个激灵。
后面探出一个穿着褐衣的中年男人,满脸堆笑。“我看您这通身的气派,一看就不是普通人。马上就要冬至了,现在这时候还往京城赶的人大多是举人了。”
闻瑎对着他轻点了一下头,有些摸不着头脑。
褐衣男子眼睛转了几圈:“要是说道谁了解北区,谁也比不过我赵二。这北区可是咱们这里最繁华的地方,特别是晚上的夜市更是一绝。这位举人老爷,要不要鄙人给您介绍几处住处,保证您住得舒心又满意。”
原来是房牙(房产中介),怪不得眼这么尖,估计最近一段时间没少揽客。趁赵二开始天花乱坠地吹嘘他自己和他手下品质优异的房源时,闻瑎无声地告辞悄悄离开了。
约莫又走过三个街区,风景便截然不同了,街道也变得更宽敞了。走动的行人少了,更多的是或低调或奢华的马车,随处可见的是穿着服装一致或者类似的仆人伴着轿子。
一匹油光锃亮的黑色骏马驶过街巷,马蹄疾踏,优雅地打了个鼻息,身后拉着的马车的车轴上的那只青铜做的鹰雕在光下格外醒目。
脑中突然闪现几年前在永水村的画面,同样的鹰雕,同样的气派。
车上的男人身穿绯色官服,腰间系着银钑花带銙的革带,蹙着眉薄唇紧闭。
在这东南街区走了小半个时辰,闻瑎终于找到了吴府,门口两座石狮目瞪圆睁,两个护卫手持长兵站在大门两侧,好不威风。
闻瑎站在吴府大门外,右侧的护卫向她走去:“何人来此,这里是文渊阁大学士的府邸,若无拜帖速速离去。”
闻瑎:“这是家师陆有之托我给吴大人的信,让我前来拜见吴大人。”
护卫神色一变:“烦请我通报一声。”
不过片刻,闻瑎就被人恭敬地请了进去带到了会客厅。
身穿碧色服饰的侍女摆上了茶水点心,让她在此处等待。约莫两炷香时间,一个身穿深色锦衫精神矍铄的老人从屋外走进来,目光炯炯有神,气质颇为和善。
只不过他走进来第一句话便是:“没想到陆有之那老匹夫居然还活着。”
吴居在主座坐下,上下打量了闻瑎一番:“你就是闻瑎。”
“回先生,正是学生。”
吴居:“明年春闱可有信心。”
“学生有。”
吴居笑了一下:“倒是自信,和宋端当初那模样差不多。”
宋端,吴居的学生,二十六岁的户部侍郎,闻瑎心里咂舌,二十六,正三品,京官。
吴居问了几句陆有之的近况,端起茶盏,拿起茶盖轻叩几下杯缘,抿了口茶:“你就在我这府上住下安心备考吧,左右你也是我师侄。”
他的神色沉稳,不带一点异色,没给闻瑎拒绝的机会。
这是吴府外院里一个不算大的小院子,小院的牌匾上写着:陋室。刘公的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在加上那狂傲不羁的狂草,实在是不难看出下笔之人的狂傲不羁。
院里有一间主卧一间次卧,还有一间厨房,一间书房。闻瑎住在靠右的次卧。
听吴府的下人说,主卧的房间是多年前吴阁老的学生宋端住的,这房间现在还给他留着,院门牌匾上的字也是由他所写。
这里不算偏僻,也很清静,不远就是吴府侧门,进出很方便。
吴府的下人送来了过冬的棉被和棉衣,待客极为周到。
十一月下旬,寒冬初雪。
陋室门前,来人上挑的丹凤眼眯了一下,起了几分兴致:“没想到这院子居然又住了一个人,看来就是我新来的小师弟了。”
此时已是黄昏,闻瑎合上书,她刚刚把吴居给自己的策论理解透彻,脑袋还有些发懵。
慵懒又低沉的声线此刻骤然闯入脑中。
门外响起了轻轻叩门声。
“闻瑎小师弟,给师兄开个门呗~”
闻瑎甩了甩有些昏沉的头。
“唔,百闻不如一见,我是宋端,你可以叫我师兄。”
黄昏下的光晕模糊了影子,宋端的头上飘着一层薄薄的雪霜,长得是一副薄情郎君的模样,嘴角挂着一抹浅笑。
脑子里瞬间浮现了两个词:冠如宋玉,貌比潘安,美果然是不分性别的,世人诚不欺我。
又因为宋端给她的第一印象太过于深刻,以至于她对这人一直有着一层温文尔雅的滤镜,后来才知道什么鬼的端庄雅致,这人就是一个疯子。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说什么的sao话(×)才能吸引你们,那就祝大家周末愉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