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步步生莲

不能出人命么。

记住了。

卿太容咬破嘴里的清凉符,一瞬间乌发轻轻扬起,眉眼俱弯。

一盏茶功夫后……

李城扶着软软垂挂的手臂欲哭无泪,啊啊啊他错了,他竟然还是轻敌了!而他身后,是同样歪胳膊蹩脚的高矮胖瘦。

他不能退。

这样想着,李城这才注意到对面的卿太容竟然连自己的武器都还没有取出来,手里就是把从他们手里抢过的普通长剑。

而卿太容还在提着剑朝他走来。

壮硕高大的男人咬牙强撑站直,用自己身体挡住卿太容,还能活动的手暗自朝后比了个手势:卿太容他来抵住,快逃!

人是他带来的,他必须为他们负责!

李城双目赤红。

这边悲壮蔓延。

那边卿太容走近,举起长剑对准李城,这位不怎么真好心还小心眼,之前害得她撞破了半妖秘密的皇城指路人,看着男人面色惨白,她心情颇好,定论道:“你们输了。”

李城:。

“是你们先招惹我的。

李城:!

“这把剑还旧了。”

李城:?

卿太容:“所以这把剑半价卖给我吧。”

她刚刚突然想起了姜爻的叮嘱,忘记买一把能够泯然众人矣的武器了。她的本命剑比较特殊,每次从脊骨里□□跟演鬼故事似的,太不实用。

而现在又太晚了,不方便找合适的,只能强买强卖。

李城被长剑戳着没反应过来,还是他背后一个瘦高的男人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卖!肯定卖!而且不要钱!全当交个朋,呃。”

男人突然哽住。

想起最近的仙门收徒,知道修士们惯来独来独往又高傲,怕是看不起和他们这些人交朋友。

只是场面话也不行,万一激怒人了就不好了。

所以他很快转了话头,顺便把剑鞘找出来一起双手送上:“全当是我们的贺礼,提前恭贺仙长顺利拜入心仪的宗门!”

好话谁不爱听呢。

卿太容接过剑鞘,还是留了钱。

她是钱货两讫的良民。

而确认了卿太容没有记仇也没有说反话,李城胆战心惊地接过钱袋子,带着同伴脚底抹油,赶紧远离了这是非之地!

近子时。

明月当空,月朗星稀。

卿太容活动完手脚,那些血脉中说不上来的躁动终于平息了下去。

她重新含了张清凉符,在燥热的夏夜里浑身清爽地沿着荒草丛生的径道,慢悠悠返回。

长剑负背,身后是自己被朦胧月光拉长的影子,远处发黄的深木拓影中,不时传来几声寒鸦啼鸣。

很快那座高高矗立着的废弃祭台,再次不远不近地出现。

卿太容本来是目不斜视地径直路过的,结果突兀地,她忽然捕捉到了一丝缥缈的歌声。于是作为一个正常路人,她很正常地朝发出声音的高高祭台上多看了一眼。

只一眼。

就看见水月同色的地方,紫色的睡莲大朵大朵,开得盛大。如花零落的清美青年一身喜服,满头白发,怀抱着同样身着嫁衣的女子傀儡,跪在池边木然落泪。

那一幕凄婉至极。

是岁月都无法抹去的留影。

卿太容心有戚戚然地收回眼。

她从《异志论》上看到过,汝南境内妖魅鬼怪不少,很多执念深沉的地方,常有怨灵据守。不入轮回,不计消罔,只竭尽魂魄地去编织一场生前求不得的梦境。

再联系到花柒柒的绝美爱情故事,卿太容猜测到,这八成就是那位前国师月羽和公主的留影了。

只是听说和身临其境地看到,还是不一样。

卿太容总算知道为什么月羽作为第三人,失势了、得失心疯了,还能和大楚皇家的公主衾梧,有那么多绝美的爱情故事流传下来了。

世人总是对这样决绝炽烈,如同飞蛾扑火般的感情无法抵抗。

她决定了——

明天就入乡随俗,也去国师府匿名丢点香火钱,表达下自己对于这对绝美爱情的支持。

卿太容正这样漫漫地想着,就看见以为是在海市蜃楼里的人影,将怀里的女子傀儡小心翼翼地放回了莲池,然后朝着她一步步走来。

步步生莲。

青年容色倾城的半边脸映在月光里,身侧是飞舞翩跹的半透明的紫色尾蝶,眉眼如画;另半张脸拢在阴影里,少有表情,连尾蝶都有意无意地避开,显得冷寂又诡异。

卿太容后知后觉地,突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国师月羽虽然传言说是疯了,但好像还健在?

那他哪来的执念留影?

卿太容眨眨眼,嘴里的清凉符突然就不那么清凉了。

现在跑应该还来得及吧?

不管来不来得及,先跑为上!

卿太容对自己如今的实力心里有数,没有半点犹豫地就要御剑走人,指尖借着乌发的遮掩放到了颈骨之外,时刻准备着跑路不成及时抽出本命剑反击。

然后就蓦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她看着原本围绕着月羽,扑棱个不停的蛾子,像是嗅到腥味的猫,猛地脱离了月羽朝她砸来!

卿太容:……

她迅速闭上眼,只觉得一阵比浸凉更凉的风,倏忽灌入了四肢百骸。

四周再次陷入了寂静。

她再睁眼时,眼前异象已经消失。

还是那座高高矗立着的废弃祭台,远处发黄的拓影中不时传来几声寒鸦啼鸣。

仿佛无事发生。

除了她右手食指上多出了一圈如何也摘取不下来的细细玉戒,明紫色,像朵从指骨里长出来的花。

翌日大晴。

汝南境声势浩大的仙门测选,正式拉开了帷幕,几大擂台分次开启,参选的子弟由分布在皇城外的传送阵法,统一传送到测选擂台。

卿太容排序在后,等轮到她时已经到了测选的收尾阶段。

明明只剩下最后一轮,落选的也早早离开另谋出路,然而逐渐低迷的气氛,却异于常态的迅速火热了起来。

“快来快来,开始了!”

“听说那人也来了,是真的么?”

“还真是哪里热闹,哪里就都有他啊。”

“嘘,小声点……”

都说的语焉不详的。

不过很快卿太容就知道了为什么。

她按照要求,将蕴藏了护命阵法的身份玉牌悬挂在腰上,向前走去,再落脚时人已经进入了扶余宗禁地。

同一时刻,其他被分到扶余宗禁地的参选者也进入了禁地。

众人看向禁地中心,那里是面唯一摇曳生姿的赤色大旗。

大旗下方,则是个身着宗门道服的清俊青年,劲腰长腿,雪染的长衣从下至上渐次纹绣了栩栩如生的葱郁峻岭,随大风烈烈作响,远远观着艳逸非凡。

走近了则可以看到更多细节。

他一手持一把精美的团扇,一手拎着一把加大号唢呐,正在抛媚眼。

抛媚眼?

卿太容眼中笑意岑岑。

见人差不多来齐了,秦旌将手里的团扇顺手丢远,紧接着就忘情地奏起了唢呐。

咿呀,咿呀咿呀咿呀!

唢呐本就穿透力强,加上吹得足够难听,入耳简直销魂夺魄。偏偏来参加测选的多是些经验不足的年轻男女,上来就遇到这么遭,连捂耳朵躲避魔音都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啊。

被丢开的团扇,啪嗒一声,落进人堆。

竟一时无人争抢。

准确说也不是完全没人意动,只是周遭气氛太诡异了,这会儿谁都不想当那出头鸟。

半晌之后,终于有个俊俏的少年忍不住动了,结果刚欲上前,他就被同伴恶狠狠地扯了回去:“站住!”

这一声顿时打破了僵冷的气氛。

陆续的其他人也开始活动了。

反正还没点明和摸清楚擂台规矩前,大家就还不是对手,放松点儿嘛。

于是乎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波入鸿蒙禁地的选手,心态都格外好还是格外天真,短暂的怔愣后众人迅速进入了状态。

寻找潜在同盟的,相互流通消息的,或者纯聊天打发时间的,一时间还蛮热闹。

其中聊的最多的,就是关于大旗下的青年和他顺带的团扇,话题多样。

有几个小辈想起了来之前家里长辈给的小道消息,反复确认后,终于认出来旗下的青年了。

秦旌!

恍然大悟。

后怕又庆幸。

“接什么接啊接,秦大公子手里待过的东西,就算是他现在不要了,丢了,也绝对不能动!”

也有反应过来后,没好气的。

“话说,秦大公子不是在策剑窝得好好的么,跑来扶余捣什么乱啊。”

还有的还是不敢置信。

“还真是他?!”

“不然呢,我只听说每次大公子一吹唢呐准没好事。”

最终还是品过味儿来了的占了多数。

“我真傻,真的。我就说为什么前面参加过测选的,一个二个的,对里面的事情守口如瓶。还以为是宗里下过不能外传的噤口令,这哪是噤口令的缘故啊,明明是‘我踩过的坑道友决不能少踩’!秦大公子在!”

参选者一时垂头顿足,还不忘对地上的团扇几乎退避三尺。

这种小心谨慎的态度甚至感染到了周围,连带着一圈的人都变得锐利谨慎起来。

卿太容觉得有趣,然后……

捡起了团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