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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域界禁止擅用术法,而祭台旧址处的临时居所,建在半山腰上,环绕着终年不散的云雾,阴冷潮湿。
他们只能一步一步地爬上去。
期间半大的少年提出过好几次要和卿太容轮换的意思,都被她拒绝了。
少有打理过的山林里,枯枝和积雪遮天蔽日,很多地方连正经的路都没有,只有一条走出来的小道,远处不时传来几声寒鸦的啼鸣。
等到住处,已经薄暮四合。
一间不大的小院映入眼前。竹扉门庭上悬挂着两盏大红灯笼,褪了色,簌簌地在夜风中摇晃。
这场景莫名的有些眼熟。
然而不等卿太容想到什么,亭风已经推开了竹门,然后又一脸紧张地望着她。
也不怪少年这么紧张。
推开门后,院落一眼就可以看到尽头。
没有国师府的精美奢靡,也不是扶余宗一贯相承的浩然雅致。一小块种着枯荷的水塘,几间相邻的厢房,再有个可以充当灶事用的杂物间,就是全部了。
还都是半旧的模样,清寒冷旷。
这样的条件堪称困窘。
亭风还记得卿太容是世家娇养大的贵女,自幼用度讲究,如今也能轻易通过宗门测选,始终是世人中的骄子。
将心比心,亭风觉得卿太容就算这会儿马上转头离开,也可以理解。
但亭风真的很思念主人。
这世上第二思念主人。
她晚一点点离开,也是好的。
这样想着,亭风悄悄地攥拉住了卿太容的衣角,尽力扬起甜笑:“主人,我带你去看看屋子。知道你会来,我已经提前收拾好啦。”
卿太容低眼瞧着,对少年想要留下她的小心思,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只是有些疑惑少年对她过分的熟稔和在乎。
好在院落里面的摆设,虽简单却打理得足够规洁。
等深夜月羽缓缓醒来,甫一睁眼,看见的就是守在他床边的两人。
豆大的黯淡光线下。
亭风在认真而忐忑地蹲守着。
卿太容却在率先发现他醒来后,从看向夜色的放空中,骤然回首,朝月羽露出了一个期待而浮夸的温柔笑意……活像是只在等肉下锅的兽。
实际上也差不离。
卿太容现在的这具身体还未辟谷。
月羽的落魄超出了她的预测,以至于没能提前做好准备,前祭台旧址又太偏,有钱都买不到熟食。
而亭风的厨艺,跟卿太容半斤八两,纯纯的糟蹋食材。
就这,还想留住她?
亭风在第三次下厨失败后,看着卿太容饿得面无表情的脸,磕磕绊绊地解释:“月羽,不,大人,他、他手艺才是顶好的!”
怕卿太容不信,亭风还拍着胸脯反复保证过:“真的!”
这才有了刚刚月羽醒来那幕:亭风忐忑蹲守着,而卿太容在期待地盯梢。
但实际情况是什么?
亭风百八十年没吃过露水和小鱼仔之外的正经食物了,月羽更是在那年的摘星宴之后再没有下过厨。
不过好在还有曾经的投喂经验,应该用得上。
吧?
亭风不太确定地想。
于是乎,在后知后觉发现月羽快要醒过来后,半大的少年为免穿帮,赶紧使出吃奶的劲儿,想要将卿太容哄攮出去:“主人你先去灶台等着,想想吃什么,我和大人涂好了伤药就过来!”
卿太容放下手里快看出花来的旧书,面上微笑更加温柔解意:“就在这里想吃什么,也一样。”
“不行!”
否认得太快,待亭风发现卿太容望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了。
少年后退一步靠到床边,撞到床脚险些没站稳扑倒在月羽身上,慌不择言道:“那些地方……有些地方只能我和大人看!”
卿太容意味深长:“哦。”
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的月羽,默了下。
卿太容得趣离开。
预估着卿太容走远了,亭风才磕巴地跟月羽解释清楚来龙去脉,然后不安地望着月羽。
当年就冷清寡言的仙人,如今愈发跟块寒冰似的没有半分生气,常常一个人在枯塘边一静坐就是整天。
亭风甚至有时候会猜测……这位说不定是恨主人的。
好在随即月羽就起了身。
等两人过去,灶台已经备好。
肩上搭了件长衣缓步走来的青年修士,重新上了浓妆,素雅如画的眉眼隐藏在艳丽的妆容里,教人看不清神色,只浑身透着明显的疏离和冷漠。挽起长袖,露出的细瘦腕骨间缠着条褪了色的红线。
卿太容视线扫过红线时微微停顿。
虽然还是带着任务而来,但修补剧情漏洞什么的,相对上次的始乱终弃这种缺德事,还是要单纯太多。
卿太容心态松弛,没有苦修和拘着自己的意思,口味、喜好都是延续的现实里真正的习惯。
月羽动手,她就在一旁添柴。
“重辣。”
“麻味少了,喏,再加点你左手边第三个小罐里小粒小粒的玩意儿。”
“不要咸。”
“要焖够时间。”
她顺带兴致勃勃地提议。
“先武火。”
“咦,该换文火了。”
比起卿太容的闲适,听着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嗓音,一声声地推翻他自以为是的过去……月羽原本还算顺畅的动作,变得越来越乱,越来越重。
直到最后,他像是不堪忍受般,猛地闭上了眼,撑住灶台。
挨着的罐子里的调料,顿时被垂落的衣袖拂翻,倾空倒进了即将起锅的菜里,溅出点点油污,落在他的手背上,燎起一串水泡。
月羽却像是毫无所觉。
只背脊僵硬地躬起,看起来伶仃又尖锐。
假的。
还是假的。
连口味都是假的!
她待他,从始至终哪有一分的真心!
胸口处妖丹灼热,月羽眼尾泛红,阖上的眸珠中戾气横生,指骨用力到发白。
好半晌,他才重新状若平静地睁开眼,只是在抬眸的瞬间,仍下意识地将视线锁定在了几步外。
就看见已经摆好了碗筷的卿太容,正清清爽爽窝在一角坐等开饭,支颐望向他的眸光,略有诧异。
月羽沉默。
他在做些什么……
月羽松开指骨,垂着眼,扶正灶台上歪倒的瓶瓶罐罐,起锅打算重做。
却被卿太容叫住。
十全大满的杂烩锅里,食材丰富、酱料足够,热气腾腾地往上冲,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卿太容不知道从哪儿弄出了几盘瓜果和点心,唤他们:“李家铺的桃酥和杏仁糕当地一绝,你们来尝尝。”
又嗅了一眼热气腾腾的烩锅,她似有叹息道,“太辛辣了。”
意思是不合你们的口味,还是让她来独自承受这锅辛辣的负担吧。
可让卿太容没想到的是,月羽还是对她心心念念的烩锅下了重手。
屋子不大,灶台下未灭干净的柴火还在窸窸窣窣燃烧。
橘染的光线下,长衣素雅的年轻修士垂首落座,露出的秀美脖颈白如冰雪,拢着优昙花的幽幽香味儿,安静吃食,背对房门跪坐的清瘦背脊挺得笔直。
如上等青瓷。
婉约,绝丽。
画面委实漂亮。
吃得也极为……正经。
像是喜欢极了,以至于卿太容几番提筷,都没能下去手真跟人抢。最后只能随意咬了几块桃酥打打牙祭,全程基本就看着月羽吃了。
只偶尔走神时候,卿太容也想,真的不麻舌头么?要知道能被她放进储物袋的调料,都是千挑细选过的,味道绝对足。
一番食饱餍足后,等入睡已经是深夜。
弦月升至中天。
卿太容睡眠浅,不过将将睡了半个时辰,不到丑时,就被隔壁屋细压抑的断续喘息声吵醒。
她起身推开门。
看见的就是蜷缩在地上的青年。
拖着条银色蛇尾的半妖,满头乌发凌乱披散,冷汗浸湿了长衣,一双妆容侬艳的眉眼失神地半阖着,意识已近模糊。
连人形都快维持不住。
卿太容又想起了在入门试炼上,初次碰到他的模样。
她走至月羽面前,蹲下身。
这小段的距离足够卿太容摸到点状况了。
她存了几年的调料,后劲还是足的,直接引爆了月羽体内原本就不大稳固的烈性妖丹。
出乎卿太容意料的反而是妖丹的等级。
虽然不知道月羽是用什么办法隐藏住的气息,不仅躲过了仙门众修士的眼睛,走到了大楚的国师之位,还顺利进入了扶余。
但按照月羽呈现的修为来看,撑死也不过是个中上血脉的异兽。
而现在从他身上逸漏出来的气息……
卿太容无法准确评估,只是一种对于危险近乎天然的直觉。
只可惜她并不惧险,更别提躲开了。卿太容抬手,温热的指尖触了触月羽眼角仿若泣鸣的泪痣。
像是被这点相触的温度惊醒,月羽柔润漆黑的眼珠子缓慢地转了转,看清楚了人,盯着她,嘶哑道:“出去。”
卿太容当没听到。
她总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但不是白衣,而是朱艳靡丽的一片,伴随着眼尾绝望的赤红。
为了任务者的身心健康,每次剥离小世界后,系统都会一定程度地弱化掉宿主之前的记忆和情绪。
于是尽管卿太容的识海里,距离某个重要画面很近了,也没能及时地将其捕捉出来。
不过没想起也就算了。
卿太容思虑不过三秒,就将事情抛到了脑后,摸了摸指上扣着的明紫玉戒,现在知道心底总萦绕不去的那股古怪从何而来了。
感情月羽错过巫梧而选择她……
也不定就是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