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潭之中坠落片片洁白如玉的琼花瓣时,裴姝未忽而神色一凝,“殿下还不出来吗?”
太白金星早已离去,偌大的霜华殿前此刻唯余裴姝未一人。
但就在她开口之间,一道似是惊喜又略有遗憾的少年音凭空便自琼花树间传来:“竟然被发现了。”
裴姝未循声抬头向满树雪色的琼花树枝间看去。
正逢天界傍晚时分,晨昏遥遥交割在天际,霞光染红漫天云烟,连霜华宫中素色的琼花在这般层层晕开的霞光里都似是烈烈燃烧起来,绮丽妖冶。
虬曲枝桠之上,一袭蓝衣的少年逆光而坐,一腿自然垂落,一腿洒脱曲起,轻搭在曲膝的那只手上轻巧地拎着一瓶白玉酒。
少年隐有疑问:“我分明藏得是极好的,怎会还是被发现了呢?”
顾寒觉最是克己复礼不过,从不会这样不顾规仪地坐在树梢或翻过楼阁,可眼前少年却似乎最是不喜守礼尊仪,除却帝后寿宴上和那日他递拜帖来访之时,他仿佛便从不知规矩为何物,有门不进偏喜欢翻墙,有路不走偏喜欢借道树桠。
裴姝未不着痕迹地抬袖拂过棋盘,方才的满地狼藉便已在她拂过的袖下恢复如初,唯有圆桌之上的宣纸依旧凌乱:“殿下还不下来吗?”
“这就下来。”容与纵身跃下树梢,身轻如燕,“阿未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这些时日以来,容与但凡有闲暇之时便会来寻裴姝未,似是想逗她开怀,也似是想她原谅他,连对她的称呼也在那日之后化作了她最熟悉的一声“阿未”,虽然他显然连他到底做错了什么都还不清楚,可却很是执着地想要弥补他所以为的自己曾犯下的过错。
只是容与不知道的是,他那一声声“阿未”只会让裴姝未越发地想要杀了他,便如此刻:“不过是猜测罢了。”
她因为喜欢琼花成片坠落所以有意施加仙力在了琼花树之上,琼花若是坠落便只会成朵飘落,偏偏方才坠落的不是成朵的琼花,而是成瓣的素白琼花,除却树上有人不作他想。
但她又怎会告诉容与,她只是问:“殿下可是来了很久了吗?”
容与自是不信裴姝未只是凭猜测发现了他,但裴姝未不愿开口之事,他也没有追问:“我也不过才到,但没想到才到就被你发现了。”
他想起来什么一般把手中酒递到裴姝未面前,“对了,我见你似是很喜欢这白玉酒,顺道给你带了些来。”
裴姝未的确很是饮酒,倒是没料到看似大大咧咧的少年观察这样细致,不过她也没有伸手去接:“多谢殿下好意,只是下仙之前便说过我们并不相识,殿下又何必这样执着?”
裴姝未没接,容与虽有失望,却也并不意外,也不再强行反驳裴姝未说他们并不相识的话,只是伸手便要把手中白玉酒放在一侧的白玉桌之上。
素白的白玉雕花圆桌之上,张张宣纸杂乱无章地铺陈,宣纸上的字迹更是潦草凌乱,很显然落笔之人的心绪纷乱至极。
容与并非有意偷看,只是目光所及之处恰巧便是这圆桌之上,其上字迹自是也在一瞬之间映入了眼帘。
所有宣纸之上都是同一个丹药配方。
这纸丹药配方上唯独圈出了最重要的一味药引,断魂草。
“阿未你在寻断魂草?”容与问。
裴姝未轻瞥桌上宣纸,倒是并不怕容与瞧见,毕竟这宣纸上的配方她并未写完,此刻看不过是一副再寻常的提升修为的丹药罢了,“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想制一味药罢了。”
不过是在寻一味能让容与魂飞魄散的药罢了,只是可惜她唯一寻到的一味无色无味,任是仙帝怕是也寻不出任何异常的忘忧丹独独缺了一味断魂草。
而且这断魂草,以她之能怕是取不回了。
这忘忧丹之法便是再不舍,多半也只能放弃了。
裴姝未略有遗憾。
容与敏锐地觉察到了裴姝未眼角眉梢间的失落,笑着道:“正好我近来要去冥界,我为你取回来吧。”
因着魔气之事,他也该去冥界寻兄长了。
裴姝未眉目间一贯的冷然在这一刻骤然凝滞。
容与方才说了什么?
他竟然这样轻松地就说他要去冥界为她取断魂草,仿佛取那断魂草不过是不费吹灰之力之事。
但那可是断魂草。
断魂草生长于冥界界河之底。
界河是一条亡命之河,历位青华大帝都会将人世间最凶恶歹毒之徒的三魂七魄丢入这界河之中,任其受尽界河撕裂神魂的痛楚,永世不得超生。
因此界河之中除却凶险剧毒无比的河水,亦有凶魂无数,更有万载恶鬼深伏其中,便是大罗金仙入了此地怕是也难以生还。
断魂之草便生在这般鬼狱之下,若要深入河底取那断魂草,便要涉足河中,历经断魂蚀骨之痛。
故而断魂草又名为亡命草。
他便是真的想在她身上谋划些什么,又何须要为她取断魂草?
还是说容与如今真的是失去了在凡间的所有记忆,并非是要算计于她?
罕有地,裴姝未近乎错愕地凝视着眼前人。
甚至有一瞬之间她怀疑过容与根本不知道断魂草是什么。
只是很快容与的话便让她明白他不仅知道断魂草是什么,更明白取断魂草意味着什么。
容与似是看懂了裴姝未的震惊,眉眼笑意不由得加深:“界河虽是凶险,可我毕竟是仙君修为,又是天界储君,又岂会没有几分保命的本事在身?”
他眼角眉梢之间皆是独属于少年的骄傲霸气,张扬却不狂妄,“阿未不必为我担心。”
裴姝未又岂会为容与担心?她不过是震惊与怀疑罢了,何况她也不认为容与真的会冒着性命危险为她取断魂草。
尚在人世间的顾寒觉不会为她取断魂草。
如今也许真的失了记忆,根本不记得她的天界储君又如何会不顾性命为她取断魂草?
何况他们至今不过相识短短数十日,要说数十日之间便让容与对她情根深种,未免太过荒谬。
因此容与今日所言,她根本没信,更没有放在心上。
容与知道裴姝未没信,他也只在离开之前唇畔略略弯起一个弧度,对她道:“七月初七的时候喜鹊会在天界与凡间搭起一座鹊桥,极是漂亮,等我从冥界回来应当正好快要到七月七,到时我们一起去看吧。”
言罢,也不等裴姝未拒绝,不过眨眼之间眼前便没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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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
忘川河流经之处片片火红的曼珠沙华摇曳生姿,招摇的红映得连本是血黄色的河都化作一片腥浓的血红。
河畔之处桥头蜿蜒,唯有一个头戴帷幔的年迈妇人缓缓斟倒出一碗碗碧色的汤。
忽而,一道金白色身影迅速穿过成片摇曳的曼珠沙华之中由远及近之时,老妇人便停下了手中斟汤的动作:“太子殿下驾临,老身有失远迎。”
容与抬袖间,一道无形的力道便扶起了孟婆,“我也不是第一日来冥界寻兄长了,怎还需要孟婆远迎于我?”
他看向魂魄列队而行的奈何桥头,“你可知晓兄长如今是否出关了?”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阿未给弟弟下的毒药的药引还是弟弟自己辛辛苦苦找回来,欢欢喜喜交给阿未的2333
求弟弟的心理阴影面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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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有事,应该会请一个假
所以给这章留评的大家发红包作为补偿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