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阙话一开口之时,帝后一身的怒意陡然凝滞。
她侧目,不可置信地打量近在咫尺之人。
分明并无任何不同。
甚至连眉目间的神色都无分毫相差,可偏偏在方才那一瞬之间,眼前人显露出来的慢条斯理又与容与全然不同。
只是容与和北阙容颜无差,有心装作对方之时,也许便是两人自己也许也无法分辨,何况帝后。
北阙将帝后眉目间的迟疑尽数纳入眼中:“母后也分不清了,是吗?”
连养育他和予之长大,恨他如斯的瑶西都分不清,她又如何分得清?
他早就清楚之事,如今又何必再纠缠于旧事不放?
“北阙?”帝后还是不敢相信。
今日阿与因着北阙之事与她起了争执,离去得匆忙,她怒极,差沉月唤回了阿与,可眼前人却不是阿与。
“是儿臣,母后。”北阙眼角眉梢在此刻再寻不见丝毫属于容与的张扬恣意,如墨画般的容颜渡上一层阴翳又温润的剪影。
“怎会是你?!”帝后依旧还有些不敢相信。
她竟是分毫端倪都未曾察觉出,她凝视北阙,眼中神色渐厉,“阿与呢?”
“如何不能是儿臣?”北阙逼近一步,垂眸凝视向满身高贵凌厉的帝后,“母后这是怕我对予之做了什么?”
短暂的震惊之后,帝后回过神来,她无所顾忌地笑了开来:“你敢吗?”
殿中烛火映入她眼中,焰火烈烈燃烧,“本座量你也不敢!”
帝后话音落下之时,殿中有极短的寂静。
这片寂静中,仿佛连香雾冉冉都放缓。
直至又一缕香雾自香炉中缭绕而上,北阙方才又笑了:“儿臣的确不敢。”
他道,“以母后之能,想要悄无声息地斩杀儿臣不过是易如反掌之事,儿臣又如何敢忤逆违背母后之意?”
说着是不忤逆,实际又是如何?帝后闻之冷笑更甚:“你若是如此孝顺,今日又怎会装作阿与来诓骗于本座?”
她回首,蔑视地看向北阙,“你不会有恃无恐到以为本座如今真不会杀了你吧?”
“有恃无恐?”北阙浅淡一笑,声线之中却尽是冷血无情,“儿臣的生死都掌握于母后手中,又何来有恃?”
他坦然道,“我连母后赐予的碧瑶花都乖乖服下了,母后又在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自然是担心北阙反算计于她。
帝后很是清楚,北阙和阿与不同,阿与仁善,北阙却是更似她,毫无慈悲到连亲子都舍得下手斩杀。
对北阙,她向来不敢掉以轻心,“本座在担心什么不需要你费心,你只需管好冥界便是。”
言罢,她转身拾阶而上,可身后却传来那样平静淡泊又那样让人震惊至极的声音:“母后既是想救予之,何不直接告诉儿臣?”
帝后身形骤顿。
须臾,她缓缓转身,“你什么意思?”
“儿臣什么意思,想必母后很是清楚。”北阙却只是道。
帝后立身玉阶之上,目光恰与北阙齐平。
只是他逆光而立,她根本看不真切他眼中神色,她道:“你不说,本座如何清楚?”
“既然母后不清楚,那儿臣便再说得清楚一些。”北阙翻手摊掌,一团金色的光芒浮现在他掌心之上。
光芒之中,一纸药方起伏,“碧瑶血,续断魂。”
“儿臣便是那味碧瑶血,所以母后才留儿臣至今罢了。”
他眼眸玄黑如墨,亦如波澜不兴的湖,柔和微暖的光芒映入他眼中,唯余寸草不生的灰烬,“儿臣猜得可对?”
续碧丹以碧瑶血、续断魂炼制而成,可有令神仙起死回生之效。
只是这丹药听似只有两味药,实则最是复杂难炼不过,碧瑶血要修为高至罗天上仙之上的血亲服下碧瑶花,以融成足以续魂的碧瑶血,续断魂则要深爱受伤之人的女子心甘情愿地以其神魂融入丹药之中,作为药引,魂飞魄散于天地间。
续碧丹要的是这世间最难求的人心。
帝后微眯了眯眼,审视玉阶之下的北阙。
北阙亦是无声地看了过去。
两人是亲母子,一身的威仪与风华在这一刻相似至极。
良久,帝后终于不再伪装,华丽繁复的衣摆在玉阶之上划出耀眼的弧度:“你倒是一如既往的聪慧,连早已失传的上古药方都能寻到。”
她指尖轻点在香案之上,发出很轻的“哒哒”声,这声音虽短促却不绝于耳,像是点点敲击在人心尖上的催命符,“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儿臣并无他意。”北阙道,“儿臣只是想告诉母后不必如此费尽心思地对付儿臣,你我虽是仇人,可予之是儿臣胞弟,与儿臣自幼手足情深,如今儿臣并无所愿求,倘若舍弃儿臣性命能救予之,儿臣愿以身舍命。”
他如今不过孑然一身,无人需要他,他亦无需旁人。
可予之不同,予之还有他之所求所爱,若了无牵挂的他消散于这天地间能换得予之安然,其实倒也未尝不可。
便是帝后料想过千万般可能,却也没想到过北阙竟然说愿为容与舍命。
容与的心疾是自母体之中带来,素日里看似无伤无损,可若是发作,便是致命之伤,要想痊愈几乎不可能甚至这心疾还会随着容与年纪渐长而加重。
容与向北阙道是无事,不过是怕北阙担心,毕竟若是无事,容与也不会连渡劫都渡不了,帝后也不会这般紧张了。
似是将帝后心中的猜疑看得透彻,北阙又道:“母后以为,倘若儿臣不愿,又为何要服下碧瑶花?”
此前帝后赐予北阙碧瑶花,是为惩戒他的忤逆,更是为炼制碧瑶血作准备,为防北阙不愿,她并未事先告知于他。
毕竟这世间又有几人甘愿为人舍命?何况是冷血如北阙。
因此帝后不信,也不能信,可如今北阙却道,他明知道碧瑶花之效,却仍旧服用了。
帝后半信半疑,但找不到北阙明知故为的原由,可也寻不见北阙愿以命救容与的原因。
直至北阙请辞离开,她仍旧怀疑。
沉月缓缓行至帝后身边,“娘娘,这些时日以来,大殿下异动太多,怕是不好防备了。”
帝后蓦然想起了寿宴那日里北阙送来的贺礼。
一只该死的畜牲!
一放出笼便狠狠咬了她一口,若非她反应及时,只怕会伤得更重。
帝后眸光一厉,果真是狗随主子,不自量力:“既是不好防备,那便不要防备了!”
立身在侧的千衣心头一惊。
帝后与大殿下之间的仇怨早非一两日,帝后说不再防备自然不是要和大殿下重续母子之情,分明是要大殿下的性命。
唯有大殿下彻底魂飞魄散之日才再不必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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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阙踏出青鸾宫之时,恰遇上远处而来,眉目含笑的瑶宓:“二表哥——”
北阙微顿步伐,看向由远及近的瑶宓。
见得一向待她疏离的“容与”停下步伐,瑶宓欣喜之余加快了脚下速度,“二表......”
近到两人之间咫尺之遥时,她开口的话陡然哽在了喉中,眼中迸发的惊喜也在看清眼前人时凝固。
她面目间虽还含笑,却已不见了她见着容与时的满目爱意,有礼却也疏离地向北阙微微屈身,“宓儿见过大表哥。”
北阙步伐彻底顿住,侧目凝视向瑶宓,眼中神色逆光而不可见,只一身金白色衣衫在万丈光芒之下也不见分毫光彩,“你能分清本座与予之?”
“为何不能呢?”北阙曾经是温润如玉,可自历劫归来后便再不似以往,更是话少至极,连接近都让人畏惧,今日却奇异地开口问了她话,瑶宓觉得奇怪。
只是很快,她似是想起了什么,长长的眼睫微颤,掩藏住满目猜测。
她嫣然一笑,抬眸看向他,“倘若真心爱一个人,将这个人的一切都深深印刻入了神魂之中,即便有人与他一般模样、语气,甚至举止,可又怎会认不出来?”
倘若大表哥不再爱裴姝未,那便让大表哥恨也好。
甚至若是恨,大表哥更不可能让裴姝未与二表哥在一起,毕竟大表哥与二表哥手足情深,又如何能忍这样一个卑劣不堪的女人留在二表哥身边?
她仅是盈盈笑着便美得不可方物,“何况在宓儿心中,大表哥与二表哥这样不同,宓儿又怎会错认?”
言罢,她又似有不解,“大表哥为何突然这样问?”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早点更新通知一下大家:
以后都晚上凌晨0点更新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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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开始虐哥哥了。
估计就是入v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