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寻1

已入深秋,满目红枫。

天边那道红霞如刃锋利刺破云雾,红枫被寒风吹在空中凌乱无章的躁狂,许久才落在血面上,波澜漂动,枫头再翘,欲想再起,挣扎几番,终是被拉入血泥之中。

琼芳国亡后,繁华一国只太子一人活了下来,白珝劝过栾熠就此放下仇恨,无尽的爱意也没能让他舍弃执念。

国亡后,两年时间不到敌国迁都,彻彻底底将琼芳占为己有,砸了皇宫毁了皇陵,烧了坟山。

一把灰都没有留给太子。

那日黄昏时举国欢庆,灯火阑珊,炮竹声声。

从那之后,大雪也挡不住万物生长的琼芳雪国,再不落一片雪。

敌国做的太绝,栾熠一人一剑一袭淡紫衣屠了一城,好人坏人,有仇的没仇的,他杀红了眼。

白珝赶到时入目猩红,独他一人立在横尸遍野中,他弯着身,握着剑的手有些颤抖,似杀得有些乏了。

从前站在竹窗前如沐春风般的少年,他那被阳光照的泛金流光的紫衣,如今染上了天边的红光,地上的血污。

白珝越过尸体,踩着血走到他的身前。

他的发已被血溅湿,低着头,发尖的血珠子,一颗颗缓缓地往下掉。

抬手便接下了一颗,她摊开手掌,血在她白玉的手心炸开了花。

眼泪如泉涌,哽咽难言:“你……为何选了这条不归路。”

“一直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栾熠没抬头看她,语气平淡如无澜的水面,陌生的让白珝觉得平静的背后是惊涛骇浪。

白珝:“你说,放下了,要和我世间游历,你是笑着答应的。”

“栾熠。”

栾熠:“我在。”

白珝摸上他的耳尖,轻轻捏了捏。

栾熠没有拍开她的手,只是侧首,看似不耐烦的动作,实则是让白珝更好的触碰到。

白珝知道他在和她道别,可她还是不死心,挤出抹笑,轻声道:“船筑好了,行囊已在船上,师父那边我也说了,他喜欢游历经验丰富,听说我们要走水路怕我们晕船给我们装了好大一盒药丸……”

栾熠:“嗯。”

白珝欲言又止:“…那我们还走吗?”

栾熠挺直身,抬头,湿发贴上衣衫,一道道血痕滑落。

他的耳尖从白珝指尖溜走,手僵在空中片刻,机械的放下。

栾熠道:“走不了。”

白珝:“还不够吗?”还要杀多少人。

栾熠:“远远不够。”

白珝:“那些你说爱我的情话,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是为了利用我报仇,还是为了支开我。”

俩人四目相对,栾熠深邃的眼底是通红,声音冰冷又无情:“儿女情长怎比得过家仇国恨。”

栾熠还是转身走了,坚定的背影,如此果断的放弃了她。

明明只差一步,只要踏上船,她可以陪他一生,慢慢让他放下仇恨,渡过此劫,他会回到天界,做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上神,到时候他可以选择忘掉这人间的数年或是无关痛痒的记起。

可她估错了她在他心中的位置,无关痛痒的是她而并非此劫。

此劫已是浸入骨髓,痛彻心扉。

栾熠进了国,关了城门,把她丢在层层高墙外,不再问津。

白珝惊慌地看着偏地的尸体,像是不甘的冤魂不散,要找人陪死,拖拽着她。

最后她倒在了血地里,再次醒来便回到了天界。

后来她才知道,栾熠一念堕魔,没了转世也就没了回天界的可能。

白珝耗尽毕生修为助他转世,再次渡劫。

———

白珝坐在落地的竹窗旁。

没干墨的画纸铺了一屋,已是没了落脚地。

百张画上皆是同一人,只是不同身姿不同神态。阳光缕缕洒在纸上像是给纸上人物添上矜贵一笔,活灵活现起来。

专注勾画轮廓的白珝没注意到有人越过屏风小心翼翼掂着脚走近。

一道男声盖过笔摩擦纸的窸窣声音,抱怨起:“你什么时候能从我这‘小庙’里滚出去。”

白珝吓了个机灵,画眼角的笔一抖,纸上人物本是一脸淡漠,这笔尖一挑,眉眼倒是多了丝温柔,带了笑。

她扭头看去,玄平把没干墨的画收作一堆搭在臂弯,开了条路,走到白珝身前。

白珝笔端戳眉:“师父,我这画还没干呢。”

“诶诶诶,别,还没……干。”白珝看出他的下一步动作,话还没说完,就见玄平把手上画丢到一旁,又扫开处地,翻出坐椅,坐了下来,两手抱臂盯着白珝看。

“说吧,什么时候滚出去。”玄平翻翻找找,总算在几层纸下找到茶壶,倒了杯,慢慢品。

玄平视线扫到竹窗下一摊晒着日光的红墨画,眼底透出抹哀伤,语气也跟着柔了些:“三百年,还忘不掉。”

白珝扭头看去,画上栾熠持剑站在尸骨中,周围血流成河,红墨不似血那般的艳,却也刺眼。

回过头来,继续低头画着笔下的人,声音平淡:“哪那么快。”

玄平垂眸,吹开茶沫:“你不在你的天界待着,老跑我这文心道做什么?”

上一世,白珝下到人间历劫,寻来寻去,没找到个喜欢的地方,最后落地前临时决定就找个修仙派,一来她修起来也得心应手,二来多余的时间都可以去找栾熠上神助他渡劫。

这文心道是再好不过,无拘无束也没那么多死规矩。

后来栾熠堕魔,她渡过劫回了天,一日正巧看见仙谱上多了玄平的名字,便下凡接他飞升,然而他死不肯走,白珝身份也在他面前暴露了,反正修为也没多少,干脆就挑明了,有事没事就往文心道跑。

白珝呲牙笑道:“接师父飞升。”

知道玄平不会答应,所以他肯定不会再叨叨抱怨她了。

如她所料,玄平对她翻了个白眼。

白珝:“话说师父,三百年的老头了,还不飞升呢?”

玄平仰头喝完茶,杯子朝白珝甩去:“我有你老?”

白珝歪脑袋躲过,茶杯飞出窗外,落在崖边草地上,闷响一声。

她又火上浇油:“别等了,你那知己说不定已经飞升了,要不师父上天看看?”

玄平道:“哼,你什么时候滚蛋,找你的郎君去。”

白珝:“快了快了,师父别催。”

“啪!”

白珝面前搁了个玄色盒子,她好奇摸了上去,布纹质感不便宜的样子,师父又藏好东西了?一向清汤寡水的文心道,只在上一世她成亲时见到过几大箱的金银珠宝,这都多少年没见到过了。

“你不是说,成亲时好东西全给我了么?还有呢?”

玄平抓起盒子就敲上她后脑勺:“败家子,给你那么多嫁妆也不知道后面给我拿回来,不然你还能再嫁一次。”

白珝捂着脑袋,哼哼道:“那也不是不可以。”

玄平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又打了什么坏主意?”

白珝道:“没,哪有什么坏主意。”

“来来来,让我看看师父给我了什么好宝贝。”

玄平把盒子往她怀里一抛:“贵为天界仙尊,这修为和我个凡人没什么两样,你们天界会以你为耻,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到底图什么?”

白珝兴奋地打开盒子:“图人图人。”

盒子中躺着一支笔,笔杆黑玉刻着花纹,毛端是细软白毛。

白珝拿在手上把玩,有些重量,“你留着这好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你不知道你这文心道的笔有多毛,戳两笔就劈叉。”

玄平:“你倒是给我整点好东西下来。”

他是知道的,白珝如今的修为撑不起天界的任何一柄神器,三百年,栾熠也因是转世了,她近日来文心道来得愈发的勤,天界的灵力太浓,她身体承载不了,只能来文心道沾点薄气。

白珝脑中光一闪,藏这么深不拿出来,莫非是?

“知己送的?”

玄平瞪着眼警告道:“可得给我保管好了,弄丢弄坏,你就给我从……”

“…从‘破庙’里滚出去。”白珝接话道。

玄平:“知道就好。”

白珝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端倪,但拿在手中又感觉不同,好似有灵力慢慢流入笔中,顺着手心流入体内。

玄平道:“万象笔。”

白珝没反应过来:“什么?”

玄平:“可画万物为真的万象笔。”

白珝撇嘴:“讲了白讲。”

“想挨打?”玄平抬手就要给她脑袋一巴掌。

“等等,等等,师父别打让我试试。”

白珝翻出张白纸,笔端正要沾墨。

玄平抓住她的手腕:“你做什么?”

白珝:“你老人家又做什么?”

玄平:“用你那稀薄的灵力绘,那才是墨。”

“不早说。”,白珝注入灵力,白色的笔毛在纸上绘出各种脑中想象的颜色。

玄平:“也不晚。你这画的什么?”

白珝:“一只白鹤……”

“这地方有点眼熟。”玄平道。

白珝在绿草上画了个瓷杯,笔端拉着白鹤飞到杯前叼起飞回,放在桌上。

“你这能行吗?”

玄平盘腿坐到桌前:“我怎么知道,我的修为还撑不起它。”

白珝:“让你早飞升,沫沫现在都是个仙君了。”

“嫌弃我老?”

白珝将最后一笔画完:“不老不老,修炼了三百年容貌依旧俊俏不变,但这年龄嘛。”

玄平道:“快点,注入灵力,让它成真。”

白珝汇聚灵力于笔毛处,涂抹整张纸后,没一会竹窗外传来鹤鸣声。

白鹤从远处的崖边朝瓷杯飞来,一切发生就如同画那般,鹤爪落在绒草上,叼起杯沿,抬头展着傲翅朝白珝飞来。

白珝指尖转笔玩,满意的点点头:“果真不错,用起来也……”

“师父!!!”

忽间天上云被劈成两半,一道白光直下 ,随后便是一声白鹤的惨叫,羽毛乱飞。

白珝早准备好接两臂外白鹤叼回的茶杯,此时被吓了一跳,上句话的几字还含在嘴里没吐出来:“……顺手。”

青衣女子跌坐在地,四周散落了一片卷轴,那只白鹤两眼冒星被震晕了过去。

白珝:“沫沫?”

“哎呦,什么东西。”沫沫从背后扯出个瓷杯,翻了个身捏揉着腰,又瞧见晕在一旁的白鹤,拎到眼前晃了晃,鹤头垂了下去。

沫沫:“晕了。”迷迷糊糊见白珝的手伸出窗外,扶腰拖着步子走到窗前,递到白珝手上。

手上一沉,杯子没到手中,白鹤倒是被塞过来了。

白珝:“……”

无奈的收回手,把奄奄一息的白鹤安顿在一旁。

沫沫从窗的两根竹竿中挤进屋,看也没看地,一屁股坐了下来,口干,翻翻找找找到茶壶,手没拿稳滑了下,洒了几滴在画上,白珝眼疾手快的托住茶底。

沫沫这才拿稳,喝了水清醒过来。

玄平道:“照你这种下凡方式,早晚有一天把自己摔死。”

沫沫揉腰:“所以说,我得少下凡,也没人教我怎么落地啊。”

白珝摊出手:“栾熠的命卷呢?”

沫沫:“我也不知道你要哪本,所以我看中的都拿来了。”

白珝:“看中的?能不能准确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这笔……没啥用(没小夫君靠谱)追夫还得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