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后,需走几级阶梯,才能到街道上。
栾熠在白珝与船夫讲话时就已经走了下来,站在最后一节台阶上,垂眸,目不转睛地看着阶梯下的白珝。
而白珝也就这么仰头看他,街道后的灯光,照着他耳尖处透着嫩红。
失神间竟抬手想触碰上去,抬了一半,指尖触到他被风吹乱的碎发,有些痒,回了神,收了手。
栾熠眼底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二人就这么沉默相视许久。
他率先打破宁静说道:“姑娘看我许久,我们可是认识。”
白珝愣了一下:“不,我们……不认识。”
“我们不认识吗?”他又确定了一遍。
白珝扯出抹笑,看似轻松却不达眼底:“不认识。”
栾熠看了眼她身后,“姑娘坐船来的,是晕船?”
白珝捂着胸口,轻拍了拍:“是……有点。”
“跟我来吧。”栾熠转身朝摊位去。
白珝总感觉背后有眼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扭回头,那俩船夫,一个站在船头摆手让她快走,一个至今还坐在船头一动不动。
这俩人怎么感觉莫名其妙的?
白珝被栾熠安顿在他位置的对面,方才这方排队的人都排在了其他队伍中,周围宽阔了不少。
人群的最内圈也安静,无人交流。
她头本胀得慌,坐在这反倒不痛了。
栾熠拿出个红色盒子搁到她面前:“来看病,就都是患者,一视同仁友好对待。”
白珝看了看盒子又看了看栾熠和方才看病一样面无表情的脸,指尖轻触盒盖又收了回来。
“那个……”
盒子看起来倒是精致,但装的又是什么?正想问里面是什么就听对面道。
“嗯?是晕船药丸。”
白珝噢了声,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有银子。”
栾熠又往她面前推了推:“不碍事,治病救人放在第一位,你先吃。”
白珝小心翼翼打开锦盒,里面躺着粒黑金色的药丸。
晕船药,原来长这样,看着很贵,但栾熠说不碍事,那就是不要钱的意思,那就吃吧。
药丸在嘴中融的迅速,以为会苦,却是蜜糖味,甜味占满了口中,盖过了胃里反上来的苦与涩。
白珝吃完后,身体见效很快,没有反胃感也没了头晕感,倒是有些饿了。
她把空的锦盒推回给栾熠。
“可好转了?”他说道。
白珝痴痴盯住他的脸,呆呆地点头。
栾熠嗯了声低头瞧了眼后,收到了怀中,抬眸冷淡道:“看病都是要钱的,这颗药丸既不苦,且见效快,世间只此一颗,价格自然不便宜,价值一箱黄金。”
白珝还在舔唇回味嘴中的味道,忽然一渧。
“多……多少钱?”
“黄金一箱。”栾熠竖起食指。
白珝:“……”
上了贼船,她果然被宰了。
“我……没钱。”白珝磕磕巴巴道。
栾熠忽然起身,白珝见他转身要走,扑上桌连忙抓住他的手腕。
“有事?”
“别,别报官,我给你当助手助手,还债,可行?”
栾熠坐了下来,另只手覆上白珝死拽不松的手,拍了拍:“好说,但这个数……”
“还!你说还多久就还多久!”白珝打断道。
“行,坐过来,该还债了。”
白珝搬了椅子坐到他身旁,医病期间全程没松开他的手腕,生怕他反悔觉得这一箱黄金,她这辈子也还不完,报官把她抓起来。
那她可就太冤了,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这修为也不知道几时能恢复,他还是个皇子,皇子发话她怕是进去了,银子都不好使,这辈子只能在里面孤独终老。
想起来心都在流泪,下场太惨。
栾熠说要什么颜色的药,白珝就找出来递上去,期间出错过几次,没被责怪,他会再耐心的细讲药瓶的位置。
夜渐深,街上人变得稀少,栾熠提早让那些医师回去了,最后只有他们俩人,医到街上灯火熄灭。
白珝递出桌上最后一个药瓶,有些疲倦,松开手不顾形象的趴在桌上。
栾熠道:“一块银子。”
“什么?”趴桌上的白珝扭过头看他。
“还债一块银子。”
白珝:“……”咽了个口水,问出了自己憋了一晚的问题,细如蚊鸣:“神医,二十一,可有良配?”
“无。”
“家里人不急吗?”
“急。”
“那……那怎么办?”
栾熠轻笑了声:“若再没遇见心喜之人,因是这两月的事。”
“成亲?”
“是。”
街上只剩他们俩人,白珝坐直身,大胆的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一眼万年许终身。”
河水是面不带颜色的镜子,天映何色它是何色。映出船身,映出河边摆荡的枫树枝,涟漪水面的明月。
“这样的人好遇到吗?”
栾熠淡淡地道:“我是一个幸运的人,今生定能遇到。”
“这二十一年可有坎坷?”
“没有,犹如平原。”
白珝点点头:“今生都会如此。”
“嗯。”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片刻后栾熠反问:“姑娘呢?喜欢什么样的人?”
白珝望着他的侧脸,他盯着河面,睫毛垂下,掩住些许疲惫,月光穿过睫毛,深褐色的眸亮了点光。
“什么样我都喜欢。”她缓缓吐出一句。
栾熠:“什么样的人都喜欢?”
“不,不是那个意思。”
“嗯?”
白珝解释道:“是我喜欢的人,他什么样我都喜欢。”
微妙的气氛在二人中产生,他盯着水面,她望着他,似乎再这么安静下去,白珝会脱口而出,她呢?是否让他一眼万年?
“咕噜——”
白珝的肚子发出被折腾一天的反抗。
“我……饿了。”她捂住肚子,尴尬的笑了声。
栾熠侧首看她一眼后,起身让她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白珝忽然想起来,城中有宵禁一事。
她还不想被抓起来,快步闪到他身侧,死挽住他的胳膊,恨不得整个人挂上去,省的这免死金牌跑了。
白珝身高只到他胸口的位置,这么一拽,栾熠整个人朝她倾斜。
“你做什么?”栾熠轻抽胳膊,站直。
“夜里不是有宵禁?我们两个会被抓起来的。”白珝扭头答他话,额头和他的下巴擦肩而过。
几根发丝扫到了栾熠的唇,他另只手抬起,指腹覆在唇上,像是轻抹开的动作,望着前方昏暗的街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现在是不是宵禁了。”白珝扯了扯他的衣袖。
栾熠放下唇上的手,“我在这里没事。”
尽管白珝心里知道他不记得她,但她就像是下意识的反应,无比信任他。
栾熠带她穿过几条街道,拐了几次弯,前面有两排大树,挡下微弱的月光,街道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走了进去,渐渐融在黑夜里。
一阵风过,街道响起铃铛声,声音脆又闷,像困在圆壁中,似水声。
白珝并不知道这条街有多长,只觉得这黑暗中的铃声,听着倒是舒服,脚步停下时也感到浑身放松了。
栾熠止步在门前,抬手停住摇晃的水音铃。
铃音停后,推开门,里头微弱的暖黄灯照在二人身上。
栾熠道:“进来吧。”
白珝松开手,扫了圈,看似像个较大的客栈,跟着他进门,带上门后他们朝后院中走去。
后院宽阔,石排路通到单独的木屋前,院中有溪水小桥,绿草花树。
木屋里俩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安静的吃了顿热饭后,去到了院子中。
白珝蹲在河边,捡了根木枝戳水玩,栾熠则是站在她身旁望天赏月。
“还没问,姑娘何名?”
白珝拿着木枝在水面边写边道:“白珝。”
“神医呢?何名?”
“栾熠。”
白珝戳水的手一顿,再次听到他说出名字,不知为何,心中像有只躁动的小兽框框撞着心墙,耳边都震着那声。
她缩作一团,把下巴躲在膝间,嘀咕道:“别再撞了。”
“什么?”
白珝摇头:“没什么。”
栾熠道:“起来吧,夜里风大。”
“这客栈,我能住多久?”白珝起身。
“方才还的一块银子,我帮你付住店钱,几个月住在这不是问题。”
假山后突然传出嗤嗤笑声,老者的声音小声道:“听到没听到没,好几个月呢。”
另一个声音抱怨道:“小声点,生怕他们听不见。”
白珝闻声望去,这两声音怎么那么耳熟。
“栾熠,这还有人吗?”
栾熠:“没……”
“哎呦——”
话音没落地,一个身影从假山后摔了出来。
“要摔死我了。”
另一个年轻的声音道:“让你不要爬那么高。”
白珝眯眼就着月光探脑袋看去。
地上身影爬起身,拍了拍灰,下意识的模了模白胡子。
“船夫?你不是那个白胡子船夫吗?”白珝正要上桥前去确认。
栾熠一把拽住她:“你先去浴室里等着,一会有人给你准备药浴。”
白胡子船夫摆手道:“对对,去快去,我先走了我先走了。”左看右看找不到方向,尬笑两声,两手一背:“哈哈,这边这边。”
白珝:“药浴?贵吗?”
栾熠拉着她朝屋里走:“免费,买一颗晕船丸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