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01章

夏雨如雷,潜荟葱茏,雨水渐起的泥腥味从窗外扬进屋里,夹杂着涯灌的青草香。

风里还带着暑气,丝丝拉拉从面皮上刮过,叫人不舒服地抽动嘴角,几个小丫鬟捧着食盒在门口站了一个多时辰,好容易听到脚步声,抬头瞧见是赵嬷嬷才敢松一口气:“您快进去瞧瞧吧,我们哄不好,姨娘又举着剪子要自戕,待会儿三爷回来了,可怎么交代……”

赵嬷嬷抬头,见个个儿都红着眼,撇开头发看,有两个脸上还挂了伤,不禁皱眉问:“挨打了?”

小丫鬟摇头:“姨娘只说要自己抹脖子,没动手打我们,是表舅爷家的那个婆子发了疯动手打的。”小丫鬟来三姨娘这儿伺候有一阵儿了,知道那是个善待奴才的主,怕管家嬷嬷对姨娘生出嫌隙,又补了一句道,“姨娘还劝呢,发了狠才把那婆子撵出去。”

赵嬷嬷气的咬牙:“叽喳子占了喜鹊窝,自己都立不正,还敢拖家带口领这些个闲人进来。”三姨娘一个做妾的自己都是奴才呢,哪门子来的表舅爷?

偏三爷喜欢的紧,又是置宅子,又是给打金银头饰的,小老婆倒是比人家家里的正经夫人都金贵呢。

赵嬷嬷是谢三爷的乳母,身份本就比别人强些,老爷、夫人走得早,谢三爷更是把赵嬷嬷当本家长辈待,府里一应开销用度也都是赵嬷嬷做主。

谢三爷前些年为了铺面买卖,一门心思都在生意上头,又不娶妻纳妾,跟前儿连个通房丫头也没,赵嬷嬷急的头发白了一把,花银子托人寻了两个瘦马,想着知冷知热的会伺候人,谁知谢三爷却一个也没瞧上,大冷天儿的把人丢在雪窝里冻了一夜,八百两银子差点儿孝敬了阎王爷。

千盼万盼,好容易得了个能看上眼的姑娘,三媒六聘抬了银子上门儿,谁知却不是个过日子的人,放着好好的正房夫人不做,非上赶着在外宅当个姨娘,还把老娘亲戚一窝子拉来享福。她自己是舒坦顺心了,倒是害的三爷整日里不着家,闷着头只顾往这是非窝里钻。

赵嬷嬷推开门,屋里淡淡的木樨清露随温风溢出,甜甜的跟三爷这阵子衣裳上沾的是一样味道,松木香几上摆着清荷插屏,左边是柄樱红穗子玉如意,右边是座摆钟卡愣卡愣的摇晃着,倒是比家里的还要气派,隔风墙接着博古架,二层里放了个巴掌大的莲花香炉,上头刻着字儿,写的是“文悅如意”。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谁的手笔,三姨娘.娘家姓文,单名一个悅字,也就是三爷宠的没边了,不刻福禄寿,反倒把她的名字给刻上去了。

常言道,家有贤妻不造祸,家有祸害连年灾。这三姨娘得寸进尺,真真儿是个造事儿的祸害!

赵嬷嬷眉头紧蹙,手上的帕子被指甲掐进肉里,撩开帘子进里间,摔碎的花瓶儿还有一角落在地上没有打理,剪子放在桌上,刀口沾了点儿血,明晃晃的有点儿骇人。

散下幔帐的拔步床里,一抹翠蓝泄出,绣鞋前头还坠着两朵八宝花,好不可爱,屋里的暖风将薄纱拨开一角,便见美人儿愁容,眼角还挂着泪痕呢,蟹青色的薄袄勾出袅娜腰肢,纤细的胳膊搭在圆臀,单翘起的食指上凝着血块,没有上药,就这么晾着,活一副我见犹怜的可怜相。

赵嬷嬷伸手轻轻的碰了碰那破了皮的地方,引得入梦之人一声含糊吃痛:“别,疼死了。”

“哎……”赵嬷嬷叹一口气,眉间的哀怨更深了,三姨娘这副千娇百媚的模样身挑儿,也不怪三爷稀罕的不肯撒手了,别说是三爷,就是她这么个老婆子这会儿瞧见了,也气焰全消,恨不得捧在怀里喊乖乖。

终是念她年纪尚轻,不知事,赵嬷嬷转身去柜子里拿了止血养肤的重瓣粉,小心涂在她的伤口,正要盖盒子起身,忽然被抓住了手,睡着的三姨娘哭着把她的半条胳膊抱在怀里,眼泪扑簌簌的掉,“阿娘……别不要我,女儿什么都听您的,别不要我……求求您了……”

“三姨娘?”赵嬷嬷出声,不见回答,便知道她是被魇住了,另一只手摩挲着在她后背顺气,一下又一下,安抚着她恐惧的情绪。

忽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您怎么来了?”

赵嬷嬷吓得一个激灵,跳着脚把手抽了回来,定神看,是谢知韫,才拍着心口,大喘气儿地锤他两下,“小混蛋!你要吓死我啊,走路怎么没声儿?悄摸嫣儿就到人后了?”

谢知韫笑着没回答,半推半揽的要哄赵嬷嬷到外间说话,却被赵嬷嬷拂开了手,“有了媳妇怎么连心也偏了,你只顾着她,我这老婆子过来还能欺负了她不成?”赵嬷嬷也是来了脾气,自己好心给上了药,还没搭上腔呢,就急着撵人了?

谢知韫小声道:“她娇气,您大人大量,让着她点儿。”努嘴比了比桌子上的剪刀,又道,“您瞧,肯定是鸡飞狗跳的闹过一回了,屋里还没拾到呢,您且家去,等天儿好了,我再叫她过去陪您说说话儿。”

“你就纵着她吧。”赵嬷嬷点了点指头,又好气又好笑,直嘀咕着三爷要把人惯坏了才好。

谢知韫将人送走,掩上了门,才扭头,就见睡着的小人儿惺忪揉眼,半梦半醒中低声呓语:“……表哥……”

“你叫谁?”谢知韫眉心紧蹙,一个箭步冲上捏住她的胳膊,咬着牙质问,“你又见他了?谁准你见他的!”

失态间他手上力道不小,文悅吃痛一声,惊慌见瞧见是他,不禁张口嗔他:“你又犯病?再不如意,索性杀了我,反正这日子也过不下去了。”

跟了他本就受母亲逼迫,这人又是个得了失心疯的恶狗,好时好个样子,犯了脾气就能当即撂脸子咬着牙发狠话,又是个不知餍足的老货,夜里巴儿狗似的又来哄人,不过是有两个臭钱罢了,要不是母亲跟表哥许诺,她才不受这冤枉气呢。

文悅眼睛眨了眨,心里的委屈越性浓烈,眼泪也不争气的涌了上来,盈在眼眶里摇摇欲滴,气在心头,顺手又抓起桌上的剪子吓唬人:“也不必你动手了,我自己个儿做个了断,省得坏了你谢大善人的好名声!”

剪子比在白皙的脖颈,不知何时剐蹭到,她手上涂了药膏的破皮处又渗出血迹。

谢知韫既恼她为杜衡誉那个畜牲三天两头闹着抹脖子威胁,又恐她真刀口子破了皮儿自己吃疼受委屈,只是他被怒气冲昏了头,分明是好心,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冰刀子:“别拿这个要挟人,今儿也闹明儿也闹,你看我还吃你这一套不?”

“谁要挟你了?”眼睛眨了眨,泪水灌着委屈,文悅一把将剪子插在桌上,绣着花的桌布破了皮儿,剪子歪栽栽倒在桌面,半拉手柄悬空头重脚轻,咣啷啷又坠在地上。

吓得文悅不禁缩了缩肩膀,她又要强,抬头却见那混蛋翘嘴角在笑,当即恼羞成怒,抓起床上的枕头打人:“你还笑!你就是想着我死!你给我出去!我再不想看见你了!你出去……”

小丫头身子弱,力气自然也小,谢知韫让着她脚步稍稍后退,两只手也没闲着,慢慢环住纤细腰身,任她小拳头锤了几十下,说好话哄着才叫人安生下来:“乖乖,好啦好啦。你要打人便任你打,只是再别提死活的话。我什么不由着你?”

“你别碰我。”文悅冷着脸斥他,“你要是真事事都顺着我,就放我家去,也省的我像外头笼子里见不得天日的雀儿一样,没个盼头。”

“你休想!”

听她不是念着她那混账表哥就是惦记着回家再不愿与自己来往,谢知韫本就不好的脾气彻底被激怒了,紧抓着她的一条胳膊,力气大的近乎将人提起捏碎:“爷什么都能依你,唯独这个你半点儿心思也别动!你一日是爷的人,这辈子都是爷的人,爷就是死了,棺材里头也得你合葬盖一个坟头儿里!你想要盼头?与其盼那些不该盼的,不如盼着早点儿给爷生个一儿半女,到时候爷便任你骑在脖子闹!”

“你放手!你这个莽夫!你粗俗!”文悅哭着挣扎,连踢带打的要撵他走,只是这几句话说出来,反倒叫谢知韫想起来她私下里跟丫鬟夸杜衡誉的那些言语,什么儒雅随和,什么清俊书生,放他娘的屁!没有他这个冤大头拿银子老的小的养着,他那丈母娘还左奔右讨的乞食儿都顾不住呢,杜衡誉那闻味儿的狗还能扒上文家?

谢知韫越想越气,咬住那惹人的朱唇胡乱啃了一通,将那些不中听的话堵了回去,才笑着道:“说得好!说的对!爷还就是莽夫了,爷不识大字儿,没考上过秀才,比不得你那好表哥,念一肚子的圣人教诲到头来还不是指着爷的施舍才装个体面模样?他真本事,拿着爷给的银子进京科举,得个举人回来,爷也敬他有一丁点儿出息!”

一个指着姑妈混吃等死,兜里没俩子儿还能同满城窑姐儿打得火热的点心废物,也就这单纯傻憨的小丫头才会被骗,当那杜衡誉真是什么个好东西呢!

“不许你说我表哥!”

“我就说!”谢知韫犟筋上来了,按住她胡乱打人的双手,腿上钳制,将人囚在身旁,幼稚地凑在她耳朵边念叨,“杜衡誉个混账,没出息,窝囊废,吃白食儿还要体面,爷不惯着他!”

“你……”文悅气不过,又打不过他,小牙咬紧,哭着就朝他脸上啃去。

两人在床上较着劲儿,闹出不小动静,遽然,外面传来叩门声,就听一老妇人道:“璨璨,你在屋里吗,是姑爷回来了么?”

听声音是文悅的母亲文杜氏,文杜氏虽偏着娘家侄儿,却是个出了名的见财生喜的伶俐人儿,她自知一家子指着谢知韫这个冤大头穿衣吃饭,私下里没少在闺女面前捣鬼,可同着谢知韫的面儿,却是最和善不过的了。

“你快说话啊,待会儿我阿娘就进来了……”文悅惧怕文杜氏威严,松嘴哭腔求这人帮着搪塞,要是叫阿娘知道她同着谢知韫的面给他气受,又要揪皮肉打人了。

眼看拿住了这小没良心的软肋,谢知韫故意使坏逗她:“你求我,求我我就帮你。”

“我咬你了。”

男人厚颜无耻的凑嘴唇上去,笑嘻嘻挑衅:“照这儿咬,娘子口脂香甜,味道极佳,我嘴上还留一些没有吃净,叫娘子也尝尝。”

“你这个无赖……你欺负人……”小丫头樱唇抿紧,嘴角扯开,又掉起了金豆子,谢知韫心软投降,不甘心的又试最后一回,“小冤家,我吃亏些,你叫声夫君来听听,我就叫你阿娘回去。”

……

文悅泪眼婆娑,稍作权衡,才扭捏地松开推他的手,泪珠子挂在眼尾,湿漉漉的像只寻不见家的小鹿,咬红的唇上口脂早不见了踪迹,就听她委委屈屈叮咛一声。

“……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新文。

晚九点,日更稳如老狗。

第一次写感情流,紧张激动。

谢谢每一位遇到的读者,新的一年,大家都发大财,行大运。万事大吉,诸事亨通。

爱你们,啵~

(下本写《太子妃》,推一下预收《兄欺》伪骨科,翘jiojio,以后也能说自己是感情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