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我还说璨璨呢,都成家的人了,眼里得有活儿,这宅子上上下下不用她操劳辛苦,只管把姑爷一个给伺候好,换个衣裳拿个鞋,这才是她该做的呢。”文杜氏迈过门槛儿,手里捏着帕子,眼睛里只剩下笑了。
见女儿面露尴尬的抚在面腮,以为又是跟姑爷吵架拌嘴了。
文杜氏上前扯了下文悅:“噫……瞧瞧这是咋了?知道你病了,姑爷海了去的拿银子给你请大夫看,你表哥也费了老力的帮着找大夫,求名医,你脾气大撵走了大夫,拂了你表哥的脸面也就罢了,怎么还上劲儿同姑爷撂脸子了?”
文杜氏看似是在劝女儿与姑爷和睦,实则从中挑拨,话里捎带着又替自家侄子在女婿面前说了情。
“璨璨……”见文悅站着不动,文杜氏拉着她把人往谢知韫跟前推了推,挤眉弄眼的使眼色叫她帮衬两句。只是文杜氏却不知道,面前站着的文悅再不是从前那个乖巧胆小由着她拿捏的了。
“阿娘,你拉疼我了。”文悅抱着被扯疼的胳膊,从谢知韫身后饶了半圈,站在离文杜氏远远的地方。
谢知韫面不露色,只当瞧不出她们母女俩之间的龃龉,帮着附和一声:“我瞧瞧,你细皮嫩肉的,别扯红了。”他把人护在身后,头也不抬的吩咐文杜氏,“她娇气,您虽是她阿娘,却也不必拘着她了。”
谢知韫除了在文悅的事情上迷糊了些,好脾气的忍着让着,可说到底他也是个算计精明的商人。
文杜氏急赤白脸的等银子给她那不争气的侄儿填债,文悅又不肯收嫁妆做谢家的正牌夫人,两下各退一步,文杜氏想了个外室的借口,哄着文悅跟了他,可外室到底是隔着一道呢。
妾同买卖,花红小轿抬进门儿,出个什么事儿且有官府给做主,外室要是跑了,他又找谁说理去呢?
况且文杜氏‘名声’在外,四里八乡谁不知道这是口填不满的井,孤儿寡母的倒是还好,只文杜氏那好赌的侄儿在,文杜氏能把闺女抵了给他,日后再缺银子,未尝不能抵给旁人。
谢知韫从不做没底儿的生意,思来想去,便做了个扣子,哄着叫文杜氏立了份儿文悅的卖身契,才把银子给了。
这事儿两下心知肚明,唯有文悅一个小傻子被瞒在鼓励不知情,她又被文杜氏灌了满耳朵歪理,说什么外室不与妾相同,日后照样各自嫁娶。也是因为这个,小傻子从前才总要念叨着家去,跟他一拍两散呢。
文杜氏一口一个姑爷喊得正欢,忽然被谢知韫怼了一句,她也不敢顶嘴,赔笑脸儿后退一步,算是矮了姿态,“不拘着,不拘着,璨璨娇气,那是姑爷疼出来的,是她的福气。”
文杜氏故意在谢知韫面前伏低做小,低声下气的姿态中一双精明的眼睛偷偷往文悅身上瞟,她闺女是脾气倔,虽不听话,却有一样是比别人强,那就是孝顺。只她再委屈几句,自有人出来降服姓谢的。
谁成想,文杜氏眨的眼睛发晕,愣是看着文悅低头,一言不发的将脸别了过去。
“咳咳……”文杜氏咳嗽提醒。
仍是不见文悅出声,文杜氏又咳嗽两声,谢知韫眉毛一挑,笑着问:“您身子不舒服?请大夫了没?别是风寒吧。”
“没……没不舒服。”文杜氏慌忙作答,“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急了叫口水呛到了,咳嗽两声就好了。”
“不是风寒就好。”谢知韫看了眼身后躲着的小人儿,学着文杜氏的语气,“璨璨身子骨弱,小时候鸡内金都要晒干碾碎了给她做补药呢,如今日子好了,更是要精细的伺候,千万不能过了病气,又勾出来旧疾。”
这些话是从前文杜氏常用来拿乔使的,动辄就是‘璨璨身子弱要上好的参药进补’,再不就是金银辟邪养神,新头面接着旧头面的往家里搬。
谢知韫倒不是心疼那些花出去的银子,他父母早亡又没个兄弟姊妹,好容易看中了个媳妇,他这万贯家财自是有媳妇的一半儿。只是淌水似的银子卷出去,那首饰汤药他可一回没见在文悅身上使过。
好容易得着机会母女俩有了嫌隙,他挤兑两句,也趁着文悅脑子清醒,叫她好好瞧清楚自己的阿娘是个什么脾性的人。
当初谢家来提亲那会儿,文杜氏就见识过谢知韫的手段,知道他不是糊涂耳朵好拿捏的,进了这宅子里,也事事打着文悅的旗号,谢知韫听文悅的话,她做丈母娘的更是过得潇洒。
日子久了,她都快忘了谢知韫是只尖牙利爪的狼,不似她那傻闺女好骗。
“哪能啊。”文杜氏收起精明劲儿,只同亲闺女论起了母女情,“璨璨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这天底下没有不疼闺女的娘,打小我这当娘的待她好,我要是真染了风寒啊,早早的就离她远远的,就是自己撑着熬着,也不能过病气给她呢。”
文悅脸色越发不好,她想当即呛声,又怕自己再活一次的事情被母亲发现,咋咋呼呼传出去了,请些神仙老道做法来收自己。
“三爷……”文悅喊谢知韫一声,咬着嘴蹙眉,叫他替自己说话。
男人故意逗她,笑着假装不明白,文悅又急又气,上去在他手背上勾了勾,谢知韫才心满意足,反手捉住她的手,指头勾着指头不松开,看她尴尬的羞红了脸,男人更是促狭的笑意更胜。
玉指纤纤,隔着帕子捏住了他脖颈的皮肉,他再不依就要同着外人的面出丑了,男人这才清了清嗓子,将脊背打直了说话:“您这是当着我的面儿讲《孝经》呢?”
谢知韫抓起手边香几上的三才杯,扣了扣盖子,外头管家进来,文杜氏知他是要撵人,笑着又道:“我这把年纪了,大字儿不识一个,哪有什么经讲啊,就是过来同璨璨说说话儿,顺带给她表哥求个情。”
谢知韫抬头,目光看向管家,故作不知地问:“杜家秀才又犯了什么事儿?”
“没听说啊。”管家跟着主子演戏,猛地提高音调吓了文杜氏一跳,“衙门口贴出来的告示拢共三张,都是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匪徒,许是小的看走了眼,也没在上头瞧见杜秀才的脸儿。”
管家躬着腰,煞有其事,指着外头讨主人的示下:“要不……小的再出去仔细看个清楚?”
“没在上头!没在上头!”文杜氏赶紧摆手,连说不是,“哪能是塌了天的事儿呢,是小事儿,是件小事儿而已。”
“小事儿?”谢知韫冷哼一声,勾了勾嘴角没有往下说。
管家瞧文姨娘也不坑声,摆明了是由着三爷做主,便笑着替主子问道:“老太太到底是年纪大,见过些世面,月前那杜秀才在琴楼赊了账,被人追到那边府里,叫嚣着要打断他的腿呢,您说是小事儿;再半年前,您那好侄儿偷了清凉寺大殿里的香火钱,您也说是小事儿。好家伙,得罪了人是小事儿,得罪了神仙在您这儿都不算大呢。”
文杜氏臊了个没脸,可为着侄子的身家性命,还是腆着脸开口继续求:“过去的咱们就翻篇儿,不提那些了,这回你表哥也是一时糊涂,一家子姊妹弟兄,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罢了,他知道自己得罪了姑爷,哭天抹泪儿的求到我这儿,我是他亲姑姑,又不能不管。”
文杜氏摊手,满脸可怜相的同闺女商量:“你表哥这会儿就在外头,要不然……叫他进来给姑爷磕个头,也算是真心诚意了。”
“我也做不了主,阿娘知道的,我事事都要听他的。”文悅把事情往谢知韫身上推。本以为他会拒绝,却听男人漫不经意道:“那就把人叫来吧,既然开口了,总不好拂了您的面子。”
文杜氏欢天喜地的出去唤人,文悅则眉头拧成了疙瘩,躬身在他耳边低问,“你说我病了,我看你才是疯了吧,见那讨嫌的干嘛?”
谢知韫观她眼底厌恶,不像做假,捧着她的手搓磨,笑着宽慰:“见一见吧,亲眼瞧见才能死心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