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005章

“快点儿,快点儿,别四处戳摸了。”文杜氏脚步走的急,时不时扭头催促落在后面的杜衡誉。

“哎,就来。”杜衡誉应了声,脚步仍是不紧不慢,一双眼睛本就不大,又眯缝着夹了丝贪婪。打量着宅子里新添置的好物件,心中已经有了盘算,顺带着,对谢知韫的怨气更重了一层。

从前他在这宅子里自由进出的时候,什么事儿不方便?老婆子好说话,他那好福气的小表妹且是个没脑子的花瓶呢,脑袋空空没什么心思,两句话哄着就能把金子银子两只手捧着奉上。

偏谢知韫那混账东西不识好歹,说什么宅子里住着女眷外男避嫌的屁话,又弄了个什么鹦鹉歌儿不歌儿的小丫鬟,凶巴巴的当镇宅的貔貅,瞪大了眼睛挡他财路。

呸!越有钱的越小气,尤其是这些满身铜臭的东西!

杜衡誉在心里埋怨一通,走下廊子还不忘理了理长衫,他是秀才,有功名在身,就是在县太爷面前也得堂堂正正地站着说话。在谢知韫这儿更不能掉了面子。

姑侄俩到门户停脚,管家进去回话,文杜氏才招手,扯着杜衡誉的袖子一同进去。

文悅正咬着牙低声同谢知韫磨嘴皮呢,看见他们过来,文悅忙抽手,捏紧了帕子站正身子。谢知韫本就是刻意引着她与自己亲近,好试探她是不是真的把姓杜的给放下了,刚才顺心顺意一切都好,怎么那姓杜的一出现她就敛了姿态,不跟自己亲近了?

谢知韫不费眼,厌恶的瞪向门口站着的杜衡誉,莫不是小没良心的还对这畜生尚有一丝余情?

“三爷。”杜衡誉作揖见礼,偷偷翻眼皮,瞥见谢知韫凶神恶煞的眼神儿,心里也有些发毛,不就是骗他点儿银子么,那老货也没得逞,怎么跟遇见仇人似的!莫非……上回他叫老婆子偷表妹首饰的事情叫人给查出来了?

见谢知韫不做声,杜衡誉心虚的又深施一礼,态度越发恭敬:“见过三爷。”

“来了。”谢知韫撩眼皮,见他假惺惺的端着姿态,理齐的长衫外头还套了件干净的靛色的薄纱,可惜叫里头那件老鼠灰的交领袄子给出卖了,腰腹三寸勒出的脏泥印子除了赌坊的桌子别的地儿还真蹭不出来。

谢知韫想到他那些赌资的出处,再想到方才某人突然拘谨的态度,眼里不禁闪过杀意,嘴角飞快翘了一下,面上的态度亦和善了几分:“杜秀才最近在哪儿发财啊。”

杜衡誉自入了赌坑,什么三教九流的人没见过,他又常赊赌债,十八个心眼子都用在了察言观色上了,谢知韫一开口,话里的狠劲儿他一听就觉察到了,他摸不清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儿,只得偷偷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站着的文悅。

这不看还好,对上了文悅的眼神,杜衡誉差点儿没吓的坐地上,怎么平日里待自己真情切意的表妹也对自己怒目而视,圆溜溜的大眼睛恨不得飞出刀子,咬着牙,手上绞紧了帕子,半点儿不似做假。

杜衡誉忙低下头,眼睛再不敢乱瞟:“在……在念书。”

文杜氏也跟上帮腔:“三爷不知道,我这侄儿啊最是聪明好学,先前是走差了路,叫外头那些不长进的给带坏了几日,如今他学好了,仍是如从前一样好学上进,日后稳稳的考功名,往京都去呢。”

“念书?”谢知韫仿佛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扭头问管家,“去年京都大考,杜秀才从咱们家账上借了多少银子啊?”

“回爷的话,足有一百二十两呢。”

“嗯……一百二十两,可不是个小数。”谢知韫起身,有意挡住文悅盯着杜衡誉的目光,他居高临下,“不知去年杜秀才名次几何啊?”

杜衡誉吓得骨头缝里打寒颤,狡辩道:“去年落第了,没拿好名次,寻思着再努努力,赶下回大考。”

“你有进取的心思就是好的,也省得你姑妈一片苦心全托付在你身上。”谢知韫看似是跟杜衡誉说,实则话里有话,每一句都是讲给身后的文悅听,“刚刚我还在门口遇见一泼皮无赖呢,混了嘴的打着你的名义来讹钱,你既已走了正道儿,必是那泼皮想疯了心,把脏水往你身上泼的。”

“必没有的事儿,我早就不同那些人来往了。”杜衡誉当他信了自己,忙为自己开脱。

“学好了就成,我这人市侩,打水漂的事儿,做不来第二回。”

谢知韫估摸了时辰,也差不多该来了,脸上转了笑,又叫丫鬟看茶,搬了圆凳给二人坐。

果然,杜衡誉屁股沾地儿,才捧着杯子撇了撇茶叶,茶还没吃进嘴里,就听外头脚步声嘈杂,门子一路小跑的进来禀报,后面还跟着几个衙门口的差官,手里拿着枷铐,怒目威严,同谢知韫拱了拱手,反身便将杜衡誉按下给上了枷。

“这……这是怎么了?”管家笑脸儿上前塞了两吊钱。

领头的差官自然客气,“这小子欠钱不还,叫人家拿着欠条给告了。”差官掂了掂钱袋子,又说了些不为外人知晓的内情,“事主是知府大人的内弟,县太爷鞋都没提上就出来发的签,三爷是出了名儿的大善人,可谁家的钱揣兜里也不是烧的慌,这事儿啊,能不管还是别掺和了。”

衙门口的差官不多废话,左右夹着将杜秀才拖走,文杜氏哭天抹泪跟出去,走到半道儿想起回来求救,这边谢知韫不搭腔,文杜氏嚎哭一场,拿了几样首饰,又偷摸出去找门路。

杜衡誉遭了殃,文悅心里也跟着解气,只是谢知韫这几日突然又犯了毛病,板着脸不知道在气什么。

也不嚷嚷着给她找大夫看诊了,每日从外头回来,就搬椅子坐在她跟前儿,两只眼睛欲言又止,问他又不说,夜里越性将人折腾的厉害,有两次还咬着她的脖颈,发狠的威胁,要她赌咒起誓说一些难以启齿的话。

“老不正经。”文悅偷偷骂他一句,揉揉酸疼的手腕,上头绢带勒出的印子还没消下去呢,这人又盯着教她学字儿,点心也不准吃,眼睛转看别处就要骂她偷懒。

“我听见了。”谢知韫下手上算盘不停,拔高了音调警告她,“出言不逊,再加两张。”

文悅看着手边堆着的十几张墨迹斑斑的大字儿,再看看摆在面前笔顺复杂的“谢知韫”三个字儿,撇了撇嘴,把笔撂下,“不写了,累死人了,谁准你叫谢知韫的……又难写又不好听,我写不好,不干了。”

“把笔捡起来。”

“我不!”

“捡起来。”声音愈发凛冽。

“我不高兴……”虽是委屈,还是拾起了笔,她又不想写,察言观色的挪动脚步凑到他跟前来,“谢知韫,我不写了好不好,我手疼。”

男人发话,叫人打盆热水来,“让春桃抓一把艾叶放进去,泡一会儿就不疼了,完事儿就能继续写。”

文悅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她气的没法子,顾不得屋里还有别人,伏在他膝头就耍起了无赖:“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手疼,真的疼。”

木樨花的香味钻进鼻子,她凑过来的手腕略微泛红,喊疼不是假的,细柳罥眉蹙着,皱起的小脸儿是委屈模样,“都怪你勒的。”小姑娘脸皮薄,嗔怨一句,自己反倒先红了脸。

谢知韫面上也见了尴尬,把跟前桌案上的东西推远,霸道的将人抱起,坐在怀里,“我瞧瞧,脚上也肿了么?”

“你不准问。”文悅捏住他的唇,“写多了字儿才疼的,我是累的。”

温热的鼻息吹在粉贝壳似的指甲上,烫的人不禁抽手,文悅脸红的更厉害,挣扎着要起身,纤细白皙的手臂被人握住,方才吹在指尖的热浪又自耳后习来。

她有些羞,感觉头皮弥弥发麻,腮边细软的碎发被抿到耳后,指腹的粗粝滚着薄茧,自她面皮剐蹭,最后落在圆肩在罗衫按下浅浅力道,热韵一丝丝漫过,叫她忍不住绷紧了背。

男人鼻尖微微带着一丝空气中的凉意,抵在她的颈,低声地笑,“怪我,下回我轻着些。”

“谁同你讲这个!”文悅又气又恼,凶巴巴揪起他环在身前的胳膊,“你个老不正经,人家手疼你不管,满脑子只想这些龌龊的。你再这样,我不哄你了!”

谢知韫被她逗的破了功,脸上终于散了阴霾:“你不惹我生气,我也舍不得叫你手疼不是。”

“我就说你挟私报复嘛。”她转身,委屈的与他四目相视,“你到底在恼什么,问你也不说,只想了法子来对付我。”

“我哪里恼了?没有的事儿。”谢知韫才不承认,自己是酸她那天同着杜衡誉的面儿抽手端正经的事情呢。

“是不是我阿娘偷我镯子的事儿……”声音越说越小,她呐呐嘟囔,“我也劝不住她,我说过她的,你给的东西她拿了你要生气,她偏不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害怕……”

即便是重活一回,文悅也惧怕着文杜氏。

从小挨在身上的棍子,大捋皴里渗出的血,透过粗布眼儿里钻出来,染开一朵朵淡淡的红花,爹爹活着的时候还有人护着她,可爹爹走了,她挨打的时候就只能不要命的往外头跑。

上辈子杜衡誉那王八蛋把她抵出去,她阿娘也哭着求过,那时候她阿娘病重,下地走动的力气都没,却还是撑着一口气儿给上门的杈杆子下跪,磕头,她阿娘剪了带大半辈子的银镯子,脑袋磕破了出血,求那些人放了自己。

文悅也恨过,上辈子她恨的牙痒痒,她阿娘,杜衡誉,她都恨不得吮血吃肉,拿剪子戳破他们的喉咙,剁碎了骨头喂狗才好呢,可老天爷给了她后悔的机会,重活一回,她咬紧了牙看着她阿娘就站在面前,却又生不出教她受罪的心了。

她真没用,真没用……

“谢知韫……”她表情懊恼又悔恨,紧紧抓住他的手捧在心口,“我以后都听你的话,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不能因为这个,就不要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杈杆子:老鸨的男人,可婚可不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