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悅为文杜氏偷首饰的事情,可怜巴巴掉了眼泪。
转天,谢知韫就把玳织斋的掌柜的请到家来,新鲜样式的头面装在木匣子里,摆了一排,宝石于金银中生辉,流光作细流溢彩,珠翠入目,叫人舍不得挪眼。
玳织斋的掌柜姓秦,是个巧嘴的小妇人,满月圆乎脸儿,弯弯的眉,眉上有痣,笑起来见人见喜,没有不招人喜欢的。谢三爷是她家的大主顾,凡每季上的新鲜样式,不拘价格,只谢家这位奶奶喜欢,谢三爷全都留下。
“奶奶您瞧,这是我们铺子里最新的累丝花簪,是把金子拉成了丝,由手艺最好的老师傅拿针鼻儿细的镊子织出来的,只做了两套,那白玉兰花样子的素净,这套牡丹攒花的却是热闹,我思来想去,也只有奶奶这般明艳艳容貌的人儿,才能压得住这百花之首的灼灼姣妍。”
秦掌柜会说话,她不管文悅是不是谢家正经夫人,同着谢三爷的面只一口一个奶奶的喊,说急了也喊三奶奶,谢知韫听的嘴角漾笑,没由着文悅推脱,便接过花簪,在她发上比了比,就叫留下。
“我不缺这些的。”有外人在,文悅不好明着驳他的意思。
“什么缺不缺的,你只管选喜欢的留,常换新鲜样式戴,爷看着也赏心悦目不是。”他又拿起一枚百籽石榴簪首,看两眼放下,又道,“你那对儿嵌宝石榴钗不是丢了么,叫她们把一套拿过来,给秦掌柜瞧瞧,回头再补一样的来。”
他说的委婉,文悅心里却是清楚的,那石榴钗哪里是丢了,分明是叫她阿娘偷了换银子,贴补姓杜的畜生去了,她心里窝火,不高兴道:“我不要,配了一样的我也看了心烦。”
谢知韫沉默。
秦掌柜眼观六路,本着哄财神爷好赚钱的念头出来劝话:“要的,要的。石榴明媚,最是趁奶奶的颜色,又是多子多福的好寓意,知道奶奶疼人儿,怕我们麻烦了,却是不麻烦的,奶奶与我家这些漂亮首饰映衬,我见了奶奶啊,只当是瞧见了那画上的仙子,眼睛里高兴,心里也要欢喜呢。”
秦掌柜笑着说:“还得劳烦奶奶吩咐,叫个姐姐把那套头面找出来,也不必带回去了,我看一眼就知道了。回头必叫人给奶奶送个一样的来。”
文悅不好推脱,只得叫春桃去拿,秦掌柜打一眼,不禁蹙起眉来:“是这一套啊……”
“怎么了?”文悅问。
秦掌柜面露难堪:“要是别的,我回去叫铺子里的人赶赶工,不几日就能给奶奶送来,只是这个……”秦掌柜偷觑谢三爷脸色,“这一套是青州辛家的手艺,我们铺子里徒有花样子,自己却是做不来的。”
青州辛家善珠宝,他家的匠人手艺比宫里银作局出来的都好,一分价钱一分货,顶好的手艺价格自然也不能便宜了。
谢知韫笑骂:“秦掌柜这是在我面前打买卖腔呢?你只管叫人打出来,报了价格,我还能短你银子不成?”
秦掌柜忙笑着说圆场话,收了小聪明,又给推荐了几套样式华丽的,文悅兴致不大,只从中留了两套,秦掌柜欢天喜地,临走又估了石榴钗送来的日子,好一通吉祥话才走。
谢知韫见这些也不能哄人高兴,捏了捏她的脸,笑问:“平日里你不是最高兴看首饰了,今儿个怎么没了兴致?”
拂开他的手,文悅拿梳子篦了篦有些松乱的发,“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我从前喜欢,如今就不喜欢了。”
谢知韫俯身,接过梳子,“金银首饰花红柳绿,小姑娘家喜欢也是正常的,你别总想着东西丢了懊恼,爷又不是那般小气的人,别说是短一个两个了,只要你高兴,咱们一天一套也使得。”
他不会梳头,三挠两挠的,原本还能看的发髻彻底毛躁起来了,文悅气笑着夺回梳子,对着镜子想要挽救,比划了两下,也无从下手,两个人互相看着笑,只能把春桃叫进来。
“听说莺哥儿梳头的手艺也好。”文悅看一眼他手上选的一支簪子,摇了摇头,继续说,“我想着叫她到屋里伺候,你看如何?”
谢知韫另挑了一支簪子,她点头了才递给春桃,闲闲道:“怎么想起那小丫头了?”她一向不待见莺哥儿的,到时候两天呛三回,输了嘴又要哭鼻子抹眼泪了。
“她顾东西,能知事儿,我这人嘴笨,春桃又是胆子比兔子还小的人,叫莺哥儿进来伺候,也省的我这屋里再遭贼。”
谢知韫笑着提醒:“法子顶用,就是……那小丫头太过忠心,她尚能尊敬着你,在旁人面前可就半点儿不让了啊。日后吵起来,动手的时候也有呢,你不怕热闹,就叫她进来。”
“打起来更好。”文悅抿嘴笑,侧着脸儿看他,“到时候,我只把事情往你身上推,他们要理论,看有没有胆子去找你!”
“好啊。只管打爷的名号,也省的你生闷气。”谢知韫笑着答应。
又交代明日不回来吃饭的事情。
“你又去干嘛?”春桃正在簪花,文悅不好扭头,明眸杏眼,瞪的圆溜溜的从镜子里看他,“明天我还要写字呢,你不给我示范,我怎么写啊?”
她自重生以来,对谢知韫是越来越依赖起来了,谢知韫跟她爹爹是一个性子,耳朵根软,得顺着他哄。
他高兴了,什么事儿都肯依着,她要学写字儿,他就一笔一画的给起了示范,握着她的手一遍一遍的教。她不喜欢女红,他起先还板着脸不乐意,可等她可怜惜惜地捧着被扎出血的指头给他看,他也别别扭扭的不准她缝东西了。
她真傻,上辈子定是瞎了眼,放着谢知韫这么好的人不要,却造孽把自己推进了火坑里。
文悅看着冲自己笑的男人,越看越是顺眼,见他不应,便拉起他一根指头,小孩子撒娇似的晃了晃,“能带着我么?我一个人在家吃饭,怪无聊的。”
她才摸过头发,指间的桂花油滑溜溜,她的指头勾着他的指头,像是一对儿扣在一起的玉环,环环相扣,永结同心,谢知韫一向喜欢这些好寓意的事情,嘴角也不禁翘起,张口就要答应,忽又想起去年她大哭大闹了一场,死活不肯跟去的事儿。
“是去那府里,要忙一天呢。”他沉默片刻,才解释,“明儿是我娘的忌日,你避讳这个,还是……”
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觉手掌被她两只手抓住,“我才没有避讳呢!”他抬眼看,她眼睛亮亮的,里面满是期待,“我要跟你一起,我得跟你一起,就得跟你一起。”
谢知韫听到她碎碎念,愣了一下,施然又笑,哼哼两声,嘴上还要别扭:“肯定要一起的,丑媳妇儿也得见公婆呢,刚才我不过是诈你,看你急着求我的样子罢了。”
谢知韫嘴上说的强硬,心里却是高兴极了,拉着文悅挑了件素色点墨小袄,又找了一套白玉头面,摘了上面的金喜鹊,素素静静的好不干净。文悅也见过别人家祭拜,只是这么重孝的她还是头一回见。
谢知韫察觉到她眼神里的疑惑,清了清嗓子道:“越是亲近的才越要重孝,你是儿媳妇,跟我是一样的。”文悅会心而笑,把衣裳头面摆在外面,没再说话,一个人摸去书房学字儿去了。
夜里躺下,小姑娘才满脑门愁闷的见了紧张,辗转反侧的睡不着,索性把他喊醒了说话。
“我听我阿娘说,那府里有个赵嬷嬷,脾气挺大的,又是你的乳母,万一……万一她不高兴了,把我撵出来怎么办?”热乎乎的小手扒在他的肩头,男人睡的迷迷糊糊,闭着眼回她,“她敢撵你,你就凶她。”
“怎么凶?”文悅没盯着他的脸看,自然没听出话里的敷衍,反而好奇请教,“你快教教我,那府里的人要是不待见我,我要怎么凶啊?”
谢知韫犟鼻子,五官用尽力气挤在一起,叫眉头隆起疙瘩,饶是如此卖力,眼睛还是舍不得睁开。
坚持刹那,忽然泄力,“看清楚没,就这样凶。”
“谢、知、韫……”小姑娘嗔怨地喊他名字。
后面的话来不及出口,就被一张大被裹住,瓮声两句,夤夜归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