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在窗户,大力气发出卡棱卡棱的声响,文悅一夜难眠,被谢知韫按着也是干瞪了许久的眼,风声太大,从石头罅隙间钻过,尖细的嗡鸣声将她惊醒。
摸索着抓住身旁男人的胳膊,软绵绵推他:“什么动静啊……”
谢知韫早就醒了,出去转一圈儿,看天色尚早又窝回来陪她,“外头好大的妖风,待会儿孙大圣可能就来了。”
“哼……”小脑袋懒懒地缩进被子,声音也辽远了许多,“胡言乱语,肯定是你哄我。”
“哄你干嘛,你注意听,是不是有筋斗云在半空中翻滚的动静。”
见他说的煞有其事,小脑袋唯唯诺诺探出一半儿,死死的抓着被子将自己捂好,“真的……?”
谢知韫看向窗户,看天色,约莫着差不多也该起了,“骗谁也不能骗你啊。”从被子里把小脸儿剥出,捏了她下巴亲一口,“到时候记得手中的三根救命毫毛,然后默念大圣名讳,放可保你平安。”
“你就是骗我呢。”文悅笑着勾住他的脖子,问什么时辰了,莺哥儿在外头回说是卯正,又提醒外头风大,出门得多加衣裳。
“你起开,我也要起来了。”文悅撵人,坐起来拥着被子缓神儿,谢知韫怕她受凉,从小柜上拿了自己的袄子给她披上,将人环着亲了亲她头顶的发,“今儿给莺哥儿放假,洒家伺候娘子更衣。”
腰间作怪的手引得她一阵发痒,这人又故意逗她发笑,文悅睁开眼睛,困意消散,摸着他的面腮骨,眉眼弯做了月牙:“你嘴里就没一句正经话,孙大圣在外面降妖,怎么又冒出来一个花和尚呢?”
前儿夜里他才给她念了‘花和尚倒拔垂杨柳’这一章,这会儿拿出来杜撰,真当她记不住呢?“我都记着呢。”文悅点了点自己的额角,笑的得意又骄傲,“你给我念的书,都记在这儿呢。”
她脸上睡迹未散,因侧枕在他臂弯一宿,鬓角的发零散垂下,几缕印在了面腮,还依稀能看到落下的红痕,这些日子她少生气,眉眼似乎都明媚了许多,圆圆的杏眼里闪着光,大剌剌的盯着他看,眼睛里映着的,也是他。
谢知韫仿佛心头被猛撞了一下,有什么瞧不见的东西钻了进去,叫他欢喜,叫他高兴,叫他热腾腾的自心底洇开一片舒适,云朵似的抓不着,可是一想起就止不住的翘起嘴角。
谢知韫笑着笑着,急切的将人搂住,文悅不知所措,但听他呼吸在耳边变得短而急促,跟着也红了脸,不知何处安放的手最后落在他的背,隔着寝衣一下又一下的摩挲,口中喊着他的名字,轻慢而温和。
莺哥儿在外头报时辰,两个大红脸才踩着鞋子下地,小丫鬟们咬耳朵偷笑,文悅知道羞,眼神怨怨地冲某人翻一记白眼,谁知某人却是个厚脸皮的,嘴里哼着小调,对上她的眼神后竟热络的过来帮她系扣子。
他手掌宽大,才沾了水,过风吹凉了也不怕冷,挨了一下文悅就冰的缩脖子,莺哥儿笑着把人请走。
他还愤愤不平,嘟嘟囔囔的告小状:“我就说这丫头凶吧,你还不信,她不过在你面前露脸儿,才几天儿的光景啊,就敢蹬鼻子上脸的差使我了?也就欺负爷好脾气,看你的面子,爷才饶她呢。”
文悅嫌他聒噪,笑着给他安排了差事:“你这会儿得闲,帮我把那件月色云纹的大氅找出来。”
三姨娘肯放下疏离,跟三爷好生的过日子,跟前儿站着编发的莺哥儿也是发自肺腑的替主子高兴,小声咬耳朵道:“连赵嬷嬷说的话三爷都不听,也就是您了,只一句,在三爷这儿比圣旨还管用呢。”
樱唇抿了抿,淡红的口脂晕开,文悅取一指粉,又涂一层覆上,免得唇色过于明艳,“他才不听我的呢,我又管不住他。”她面上不经意,可嘴角的笑却藏不住。
这边收拾妥当,又简单吃了几口清粥,坐进马车里的时候天已大亮了。今儿个狂风大作,街上行人不多,零星几个卖小货的摊贩也裹着脑袋,猫在背风地儿里躲寒意。
“怪冷的,仔细着凉。”谢知韫握她的手,把笭帘放下。
“我就看看景,就看一会儿。”她好久没见过外面的热闹了,街上有人走路,路边有摊贩,没有凶神恶煞的鞭子,也没人敢打她。马车从闹市最繁华处经过,一处清冷门市自眼前掠过,一对儿大红灯笼底下挂着题匾,上面明晃晃写着四个字儿,上辈子文悅不认识,可是如今她却是认得的。
——‘赏心悦情’。红的字儿勾绿的边儿,是风月之地门头上独有的猖狂。
去她娘的赏心悦情,上辈子那些痛苦与不堪在记忆最深处跃跃欲试,文悅眸子眯起,呼吸都紧了不少,片刻后又恐表现出异样叫谢知韫看出,她按下心头怒火撇开头,眼睛里的愤恨无处安放,四处乱看的不知该落在哪里。
搭在掌心的小手突然攥起了小拳头,谢知韫当她紧张,温言笑道:“放松点儿,万事有我呢,待会儿你跟着我一起,先剪了纸钱,咱们再去给母亲磕头。”
文悅不自在的‘嗯’了一声,应道:“好。”
车辙声吱呀,又过两条街,拐进巷子,在一对儿石狮子前停下,车里人还没起身,就听外面门子扯脖子跑远,嘴里还不住的喊:“三爷回来了——三爷回来了——”
“好热闹。”文悅扶着谢知韫的手下马车。
就见里头婆子丫鬟围了来,笑着给主子行礼,这些个婆子都是府里干活儿管事儿的,一个比一个人精,张嘴就喊奶奶,半点儿不提她姨娘的身份。
“我就说吧,你是正经主子,她们巴结你都来不及呢,哪个敢给你脸色瞧。”谢知韫笑着同她说悄悄话,文悅跟着笑,目光却被廊子尽头厉声说话的一个婆子吸引。
等二人走近,谢知韫拉着她的手给引荐:“这是赵嬷嬷,也是我的乳母。”大手在她身后提醒,文悅才想起来福身见礼,只一双眼睛好奇的打量着面前这位嬷嬷。
头发只是零星几缕斑白,脸上也有皱纹,精气神儿倒是不错,穿着也板正,里三成外三层的绸料子,寻常人家的老太太也是比不得的。听春桃说,这边府里后院是赵嬷嬷当家,怕是错不了了。
“见过三姨娘。”赵嬷嬷还礼,却不同别人一样唤她‘奶奶’。
文悅面有牵强,她不说话,把目光投向身旁的谢知韫,没等谢知韫开口,忽然又听远远的有姑娘喊了一声“三哥哥”。
众婆子让开路,就见那姑娘一身素色点墨百褶裙,上衬藕荷色半臂,未挽云鬓,只簪了清淡的一对儿钗,头发拢在身后,总成一条辫子。
到跟前站定,仰着脸儿又喊一声:“三哥哥!”干干净净,是少女的清爽与热烈。
谢知韫没有说话,看看那姑娘,又转头看了看身边站着的文悅,目光再转向那姑娘,不禁露出困惑神色。
……怎么就这么凑巧,这俩人穿了差不离的一身儿衣裳?
众婆子也看出了猫腻,三姨娘头一回来本家府里,就同人撞了衣裳,再观三爷脸上的难堪,都低着头,谁也不敢这时候说话。
文悅侧脸在天光下白的透亮,眼睛里是漆黑的墨色,她学着那姑娘也笑,不过笑着笑着就咬紧了牙。
和善的声音从牙缝里钻出来,叫人脊背发凉,“三哥哥?嗯?”
作者有话要说:谢知韫(摆手,使劲儿摆手,疯狂摆手拒绝):莫挨老子!三哥哥的日子也不好过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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