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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知韫愣了一下,笑着赏了她个‘鸭梨’,“你这不中用的小呆瓜啊,什么都记不住。以后再夸自己记性好,我都要替你羞。”他们俩第一次见面的事儿都能忘,就这小脑袋瓜,怕是没救了。
“你干嘛打我……”文悅嗔怪着后退,马车停下,说是到地方了,二人才理正了颜色出来。
谢家的墓园靠山绕水,翠柏星点,打理的干净利落,守在这处的老仆年有古稀,一把满抓胡子全白了,头发却少的可怜,零星几绺挽了个揪儿,拿手削的桃木棍子别着,勾脖子在栅栏根儿杵着。
听见马车声,才垫步上前请安,笑着同三爷道:“上回您见过的那株柏芽子活泛了,这才几个月的功夫啊,迎着风也站的笔直。”坟地里冒青柏,是老祖宗保佑着呢。
谢知韫牵着文悅的手,迈过积了水的小坑,吩咐一句,“回头叫家里来人,把路给修了。”想了想,又说,“日后供奉开销一项,不必再去讨赵嬷嬷示意,叫你儿子拿着去找你三奶奶,银子从她这儿支。”
大户人家只正经夫人才能管着家里祭祀一应呢,三爷却同着众人的面把这差事指给了跟前儿的姨娘,那老仆抬了抬眼皮,心里大略猜到了,嘿嘿笑着啧声揶揄:“不好哟,这以后可要少蹭您的酒吃了。”
三爷不高兴的时候,就爱提着好酒到他娘坟前诉苦,一坛子又吃不完,剩下可不就便宜了他,自这位文姨娘进门儿,三爷过来的次数越频,今儿个却说这话,分明是二人恩爱和睦,日后哪还有什么烦心事儿呢。
“你这老货,吃饭砸锅可还行?”谢知韫骂他一句。
那老仆笑着不再说话,他是从前跟着老太爷身边的人,谢家待奴才们宽厚,就算是小姐跟姑爷出事儿那会儿,三爷半大的孩子艰难持家,卖了田产也没想过撇下过谁。三爷好容易日子顺心了,他比谁都高兴,不吃酒也高兴!
一挂小鞭起响,谢知韫领着文悅上前磕头,而后是赵嬷嬷一众,赵云袖换了身赭色的袄子,也随在婆子里面,文悅只顾着藏在荷包里的东西,没看到她,谢知韫又欠了身子,挡住了她的目光。
儿子儿媳妇亲手剪的钱烘起浓烈火焰,金银元宝蓄进去,管家摆摆手,跟着的奴仆排队退到远处。
谢知韫拿祭文出来,白纸黑墨,沾了火就打着卷儿化作红焰,文悅也从荷包里拿了张纸,不给谢知韫看,紧跟着也丢在火里。
“你给娘亲送了什么?”
“我也写了祭文。”文悅学着他的样子磕头,嘴里念念有词的同未曾谋面的婆婆说话。
谢知韫装作不好奇,等回了家,夜里热水泡脚,却捧着书同她打听:“你背着我偷偷学字儿了?”
洗脚的盆子一怀大,小脚丫踩在他的脚面,涂了指甲花的大母脚趾顽皮的敲了敲,“没有。”她的字都是他教的,又没请过夫子,她哪里去偷学?
“那你白日里那张纸上都写了什么?”等不到她答话,拿起就未曾翻页的书本往下挪了半寸,露出眼睛,男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瞧着墨挺多呢,该不会你写了一张我的名字吧?”
应该不能。哪有祭文拿个名字抄一张的?可他又只教了那三个字,她没偷学,难不成从哪儿造了字儿写上去的?
“你在做梦么?”狠狠拿小脚丫踩他一下,文悅嘴硬地怼道,“怪不得人说,人老奸,马老滑,你想打听我的小秘密,还顾着给自己脸上贴金。”
谢知韫突然被骂,书也不看了,合上丢在一边,笑着同她理论,“骂人可以,你说我老,这得讲点儿凭证吧。”
“哼。”报复似的又踩他两下,“我可没有骂你。”
“得寸进尺。”大脚从底下抽出,大力气的把作祸的小脚丫按下,盯着她的眼睛,谢知韫嘴角微扬,“还敢乱说话不?你求饶,我就放了你。”
“快松开,不然把水盆子给你打翻了!”文悅摸清了他的脾气,知道那是吓唬人的话。
“小坏蛋,把你惯的猖狂起来了。”嘴上说着厉害话,口吻倒是宠溺,谢知韫松了些力气,由着她又占上峰,把半盆热水踩的溅起一地,她则幸灾乐祸的擦脚趿拉着他的大鞋走开,坐在对面的罗汉床上咯咯直笑。
“好啊你,恩将仇报。我刚刚放你一马,你就给我来个釜底抽薪,还抢了我的鞋。”谢知韫站在水盆里看着她笑,那无奈的模样叫文悅更是乐开了花,她笑的肚子疼,伸手又要‘落井下石’,小脸儿还没抬起,面前就被宽厚的臂膀遮住了光,男人捉住她的脚腕,叫她屈起膝盖往角落去。
“小坏蛋,笑的真高兴。”钳在她脚腕的大手顺着脚面往下,在她脚心胡乱一通轻搔,“爷就喜欢看你高兴,看着你笑,爷心里才舒坦呢。”
“错了!错了!我错了……饶我这次吧……”笑意化作了哀求,文悅两只手都推不过他,最后还是把人抱住,抵在他的肩头喊夫君,才叫他收手。
“你起开一点儿,我笑的肚子疼,你叫我松一口气。”她脸上还挂着笑出的泪花,眉眼弯弯,齿如编贝。
“我给你揉揉,揉一会儿就不疼了。”掌心的温热不急耳边的热,说话时他呼吸里的气息抚过耳廓,比方才脚心的痒还要搓磨,叫人汗毛颤栗,“好热。”文悅偏过脸,白瓷的肌肤上浮出烟绯,不肯看他,只盯着被他丢在地上垫脚的那块白帕子。
谢知韫凑近,在她耳朵边低声一句:“怪不得人说,饱暖思欲。你先煽风点火,也罢自己烧着了吧?”
文悅羞的快要缩成一团了,被他板正了脸,非要盯着她的眼睛看,文悅眼角鸢色,贝齿咬唇羞耻漾出,谢知韫欺身,指腹揉着她涨红的唇,将蹭到的胭脂抹在她的眼睑,又用舌尖慢捻,细细的帮她揾拭干净。
他的吻滚烫,落在她的眼皮,文悅紧张的指甲掐在他的胳膊,心头如激起涟漪,晕开异样的酸麻,像被风吹起的嫩柳枝条,摇摇曳曳从睡眠掠过,却辗转反复的只刮起一层皮毛,而后又垂垂轻拂,不肯再沾半点儿。
“谢知韫。”细微的呜咽声中她低低的念他的名字,长颈扬起,细密的吻落下,引得她脖颈微颤,抓在他肩头的指甲陷的更深。可某人却乐此不疲,直到温软的樱唇吻住了他的唇,饭后偷吃的那半块桂花糖残存的香甜在他舌尖弥漫。她温顺的靠在他身上,面腮坨红,强调好似在撒娇,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还有我的名字。”
谢知韫起先没明白她指的是什么,而后忽然想通,笑着抱着人进里间。
文悅惊呼,勾紧他的脖颈生怕摔到自己,幔帐落下,影子在灯火下摇摇生姿,春桃听外间没动静了,才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看着漫了一地水,可丢在地上被踩过的两条擦脚帕子,耳朵里又钻进了些许啜泣,小丫鬟提一口气,抱着洗脚盆红脸跑了出去,好半天的功夫,才想起回来关门,掩上一室热意。
文悅与赵云袖打过一次照面,看出谢知韫不喜欢那姓赵的,便没有把人放在心里,殊不知她心宽的把人丢开,那边却心心念念记了她好久呢。
赵云袖跟着赵嬷嬷过,赵嬷嬷手头富足,赵云袖自然也不缺银子花,她拿一包碎银,搁在桌子上,眉眼里是胜券在握的自信:“这里头是二十两,五两你去打点牢头,再有五两是给那姓杜的甜头,剩下的十两你且拿着吃酒,事情办的好,日后自短不了你的。”
门口站着的小厮是在二门外伺候的人,从前跟过赵嬷嬷身边,人虽年纪轻,却是个把活儿,有眼力见儿的。
“谢姑娘赏。”银袋子揣起,藏在怀里,那小厮走出门口又被叫了回来。
“你去的时候切记要避开她家那老婆子,瞧着人走了,你再去同他说话,若不然,你说早了,姓杜的嘴巴不严,戏就做不下去里。”
“是。”小厮笑着应承,顺着墙根儿往角门去,一溜烟儿就不见踪迹。
赵云袖懒懒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看天儿,再看看谢府的精致景色,不禁眼睛眯起,嘴角也上扬起来,这些东西上辈子就是她的,这辈子,必然也是她的,谢知韫喜不喜欢她又如何?
即便谢知韫不肯娶她做夫人,那又如何?只要谢家没抬正经夫人进门儿,她就是做个姨娘,也照样是他的妻,管着他的后院,管着这府里的奴才,更管着那贱人死无葬身之地。
“云袖姑娘……”
门外传来管事婆子的声音,探头进来,说是赵嬷嬷在前头找她,叫她过去帮着算一笔账呢。赵云袖敛起凌厉之色,又是一副恭顺温婉的样子,应了一声,捏帕子小步跟着那管事婆子身后。
慢悠悠地走,顺着庑郎,直到消失在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