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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悅又哭又闹,一番折腾,累脱了力气又扑在谢知韫怀里哭。
“我都想着怎么死了,你知道么……你这个混蛋……你不要我了,你从前就不要我,这回……你还是不要我……”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谢知韫听的揪心,宽厚的手掌摩挲她的肩头,“胡闹,什么死不死的话,岂是能胡说的。”他的唇落在她哭红的眸子,吻掉她的眼泪,妄图将她的委屈抹平。
“真的……不骗你。”小人儿眼圈红红,抓起他身前的衣裳,带着质问的语气,“我害怕的要命,我在家里,在我们夜里睡觉的屋子里,我被人给卖了,都怪你……都怪你……”
“怪我,都怪我。”谢知韫不禁眸子眯起,漆黑的眼珠汇成利刃,纵是有过往的情分,那些人也不该胆大妄为到来掀他的逆鳞。
“等回去了,爷替你报仇,该打的打,该卖的卖,咱们一个都不留。”他在她面前许下的承诺,一向作数,他说要报仇,就一定会报仇。
“那我也气,第二回了……”生怕他再抛弃自己,她搂紧了脖子,拿小牙在他皮肉上用力啃,“你都第二回不要我了,你比她们可恨!你最可恨……”
新仇旧怨积在一起,轰然爆发,“那人贩子要欺负我,他们把我的手脚捆着,嘴里塞着布,我说不出,我什么都说不出,我要喊救命,我要喊你救我,可是我一个字儿也叫不出来……要不是他们急着把我往姓楚的那儿送,我就……我就撞破脑袋……再不活了!”
她总有法子叫他愧疚,苦难与无助描摹出来,和着她的眼泪,谢知韫喉结吞咽,十指早已攥成了拳头。今夜参与此事的人,他定不轻饶,那些人,一个也跑不掉!
可哭着的小人儿仍不肯罢休,咬红了他的脖颈,又用柔软的发抵蹭他封了冰的凛冽。
”谢知韫,你亲亲我吧,你亲亲我,我心里空落落的,我怕你不要我,我没有被姓楚的占便宜,我没有,他没碰到我,我指着墙,我要一头撞上去,我没有被他占便宜……”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剜着谢知韫的心,刀子上淬着毒,豁开了口子,放他的血。
谢知韫默声许久,痛的开不了口,他低下头,爱怜地捧起她的脸,温热的湿意滴在面腮,文悅嘶哑的声音唤他的名字,“谢知韫,你哭了。”
“没有。”男人倔强的不肯承认,以吻封住她的唇,夺走她口腔中的空气,舌尖拂拭每一寸嘲哳啜泣,妄图抚平她的惶恐,“不准寻死,任何时候都不准,连想都不准想。”
他的声音清冷几分,明显已经生气了,说话时身子都在颤抖,比她刚刚的恐惧还抖得厉害,搭在她腰间的手攥紧拳头,连手臂都绷紧了写满愤怒,“璨璨,你要活着,我不在呼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我只在乎你,我只在乎你一个。”
发颤的手连抱住她都生硬,他固执的将人揽在怀里,贪婪地嗅她身上的甘甜清香,他们永远会都在一起,会白头偕老。
文悅震惊于他的这番惊世之言,欣喜又不敢当真,脸埋在他的心口,她弱弱假设,“我要是脏了身子,别人会……”
“不准管别人!”男人突然霸道起来,“你是我的,你只管我一个人。”
文悅震惊的不知道如何作答,又听他继续蛊惑:“我少时便父母双亡,好容易讨了个媳妇,不嫌弃我这一身市侩,肯跟我好生过日子,你怎么敢丢下我一人孤苦伶仃呢?”
文悅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教女人三从四德,从一而终的话,她跟了谢知韫,糊里糊涂的拿银子去供杜衡誉在外头花天酒地故作视而不见,也是因为那可怜到卑贱的贞操。
可谢知韫这会儿却同她说不在乎,他不在乎她干不干净,不在乎她是不是被人给占了便宜。
文悅低头,任由滚烫的眼泪砸在手背,不敢看他,又舍不得不看他。
“谢知韫……”眼泪扑簌簌地落下,谷壑被温暖填补,许久许久,才听她低声呢喃,“这话……你从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适逢马车停驻,管家上前提醒,“三爷,到地儿了。”
谢知韫扶她下了马车,面前却是一处清野道观,冷冷清清,门口挂着崭新的灯笼,附近拾目便是奴仆,文悅紧绷的弦又拉起来,挪一步离他更近。
谢知韫攥攥她的手,“你陪爷在这儿住上几日,有贵客。”
他分明说的是出远门儿去邵武,怎么好端端的却来城郊的道观里来,什么贵客不住城里却非要在这儿?
文悅怀着狐疑,紧跟谢知韫步伐,连过几道门,好容易见到他口中的那位的贵客。
“这就是你放心尖尖上的宝贝疙瘩?”坐着的老道长生得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行为举止却又滑稽。
斜歪在铺着锦绣的贵妃榻上,二郎腿翘上了天,丢了花生往天上飞,又稳稳的用嘴巴接住,谢知韫拉着文悅跪下给他磕头,那老道长也只是眯一只眼睛,瞥一眼,好半天才开口发问。
“回老祖宗的话,是。”谢知韫态度恭敬。
“起来吧。”老道长吃光了花生,在榻上蹭了半圈,掉头坐起,动作略是狼狈,跟前打扇的小道童笑出了声,谢知韫也在抿笑,体贴的近前搀扶,只有文悅胆子小,跟在谢知韫身后不敢多一丝表情。
“你这小妖精,别人都利利落落的笑出声,怎么就你虚伪,在心里偷笑?”
文悅低头,不敢吭声。老道长却不肯饶她,“你过来,让我瞧瞧,你这妖精有什么通天法力。”
“我……”文悅震惊地抬头,正撞上老道士幽深的目光,和善而笑,笑意之下,却是知晓一切的狂妄,仿佛只需一眼,就能将她心底的秘密看透,“枯木新芽,你连死都不怕,怎地还如此胆小?”
忐忑陡然化作了怖惧,文悅眼睛里满是惶恐,难道——这老道士知道她的秘密!
“铮!”她脑子里的那根琴弦忽然断掉,连身子都变得僵硬,脑袋里各种念头轮番浮现,最后恐惧以拔山倒树之势碾压一切。
“璨璨……璨璨……”谢知韫将她从混沌中喊了回来。
回过神,老道士正坐在对面吃茶,笑眯眯的眼睛还在盯着她看,“胆子这么小,以后可别说吓唬人的话了。”又看一眼谢知韫笑,“臭小子随他爹,性子直,不会什么弯弯绕的心眼子,你死不死的话,吓得他恨不能给漫天神仙塑了金身,保你个平安呢。”
文悅被他吓得三魂七魄丢了大半儿,也不敢回话,连抬头看他一眼也不敢,好在只头一日二人打过照面,后面几日老道士都在三清殿内唱经,谢知韫则亲儿子一般伺候左右。
等老道士唱完了经,离开平江府,谢知韫亲自将人送至北上的船,目送其走远,才松下一口气,同文悅解释,“这位是张天师的弟子,父亲尚在京都之时,认了他做记名干爹。”后来谢家出事,也是这位老祖宗施以援手,叫他得以喘息,有了如今的机遇。
张天师乃闻名天下的老神仙,‘云中府八步救驾’的故事早就在戏文里唱遍了,文悅心乱如麻,吓得险些结巴,“那他是……真神仙?”
“兴许吧。”谢知韫笑着敷衍,扶她上马,马车也不坐了,他急着回去收拾家贼,她受的罪,必得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马背颠簸,小小的脑袋猫在他厚厚的大氅里,云鬓被疾驰的风吹乱,男人的心跳就在耳边,沉稳有力,垒起最坚固的城墙,将她护于翼下。
回到平江府,谢知韫做的头一件事,便是叫人将那夜随赵嬷嬷一起的奴才全都发卖了。
婆子丫鬟哭做一片,赵嬷嬷伏在地上,口中高声唤着老主子,试图以多年的情分,叫谢知韫网开一面。
“您还有脸抬老夫人出来说事儿?”管家奉命过来动刑,一人长的板凳抬出来,赵家姑侄两个束着手脚架上。管家也不怕他们做个明白鬼,“三爷气的杀人的心都有了,也多亏了老夫人的面儿,挨了这顿打,您尚且有个活头,旁人啊,恐是熬命喽。”
“三爷也要卖我?”赵嬷嬷不信他说的话,“我是从前跟着小姐的人,便是错了,三爷也不该动心思卖我啊!”
她在这府里二十多年了,兢兢业业,从不曾有一丝外心,即使这回做错了事,那也是出于好意!三爷怎么能……
噼里啪啦的棍子落下,撕心裂肺的痛,叫赵嬷嬷再也没心思去想别的,赵云袖哭的更惨,嗓子眼儿里挤出杀猪似的尖叫,咬着牙威胁,“我又不是奴才,你们动了私刑!我要告官府!叫你们吃官司!我饶不了你们的!”
她越是喊,小厮们手上的力道更大,管家冷笑着啐她,发善心做菩萨的把真相告诉她,“误用私刑罚银五十两,我家主子拿二百两赏你,换你半条命,还不知足?”
若不是这小蹄子从中作梗,赵嬷嬷纵是老糊涂,也不做不出如此胆大妄为的事情。管家气赵嬷嬷糊涂,更恼这蹄子搬弄是非,连累老奴不得善终。
哭嚎声传到上房,文悅撇了撇嘴,巴巴地望着谢知韫,“他们罪大恶极,你也是坏东西!”
“这不都罚了么,该卖的卖了,该打的正动手打着呢,怎么连我也坏了?”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拥进怀里,宠溺的语气就在她的耳边,“怎么才能哄得你如意,你告诉爷,爷都依你。”
文悅转身推他,挣扎出他的怀抱,眼角泛红,“别的我都不问,只问你一样,那卖身契又是怎么回事!”
谢知韫心里猛地一坠,脸色也掉了几分,暗叹大事不妙,这是……要跟自己算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