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当年事

钟灵禾还是第一次看到反派杀人如此迅疾,甚至都不待反应过来,那条红绸已然收回再次缠在了牛大金的身上。

“二银!”

利和猛地尖叫出声,孔梦兰视线转移到她身上,突然冷嘲一声:“怎么,别告诉我你是对他动了真情。”

利和泪眼朦胧着,她看着毫无气息的牛头人的尸体,只觉得手脚冰凉,这一霎那的感觉甚至比当年自家败落,无数人冲进家里抢走财产时还要难过。

她僵硬的用手施力慢慢爬过去,亲手触碰到他逐渐冷硬的尸体,明明还是那张她一直很嫌弃的脸,此刻他面容因为死前窒息而变得青紫,比平日还要可怖,可她却突然不觉得害怕了。

“二银哥,你起来啊,你别吓我,你知道的,我只有你了……”

她眼眶酸涩,却哭不出来。

“怎么样?觉得眼前的场景眼熟吗?”

孔梦兰红绸一拽,将牛大金拽到自己身前,明明是孽气,却被牢牢困在红绸里挣扎不得。

牛大金一面扭着脖子看自己弟弟尸体和利和的方向,一面又拼尽全力想要挣脱,听孔梦兰这么一提醒,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件事来。

“你、你是为了报复当年的事是不是?当年的那个新娘是你对不对!”

看着孔梦兰带笑的脸,牛大金如坠冰窟。

钟灵禾眼前一闪,一道画面徐徐展开。

——

二十年前……

“哟,今天这席面办的可真喜庆啊!”

“可不是,你不知道,那牛腱为了娶他这个媳妇儿,可是连家底都掏出来了,干脆办的热闹热闹,好让人人都知道。”

“诶你别说,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新媳妇究竟长什么样呢!”

“可不是吗,听说这新媳妇啊,是别的山头来的,他们那的习俗啊,就是新婚之前都头纱覆面,不让见人。别说我们了,就连牛腱他娘,到现在也都没见到一面呢!因为这事,她老大的不乐意,还不是因为儿子喜欢!”

“唉,一家有一家的债,平时她那么惯儿子,如今自己儿子可算是娶了媳妇就忘娘了哦!不说了不说了,走走走,去热闹热闹!”

……

孔梦兰穿着一身艳红精致的嫁衣,头戴轻丝薄纱,端坐在喜床上,心中说不出的欣喜。

天灾当头,她被迫背井离乡,本来只想找一个能安身立命的地方,不想却遇到了牛腱,他将一腔真心都给了她,还为她举办了这么盛大的婚礼,说不高兴是不可能的。

外面杯盏相撞的喧闹声和人来人往的烟火气都让她对日后的生活抱有了极大的向往之情,她都想好了,明日起身就早早的去跟婆母见礼,这几日她对自己的不喜虽然压着,但是她也能感受出来。

不过既然已经成婚,她也就是自己的娘,所以她愿意侍奉她,直到她对自己改变看法。

她心中默念着一会儿要举行的礼数,她原本住的那个山头曾经是一位得道人修隐居的住所,那位人修是一位极其讲究礼仪的人,还曾专门开课来传授给他们这些开了智的妖修礼仪。

女子不抛头露面、出嫁从夫、要侍奉婆母……这些都是他教给她的,她是一群妖修里面学的最好的,还曾亲口被他夸过,如今大婚,所学的一切终于要被用上了。

正想着,门“砰”地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乌泱泱的人群全都簇拥着新郎涌进来。

牛腱身上穿着孔梦兰亲手绣制的喜服,一针一线都包含着她的情丝,如今却沾染了大片的酒渍,简直糟污了好东西,不过这一切如今还隔着面纱的孔梦兰是看不到的。

“哟!这就是新媳妇吧!怎么还戴着这劳什子东西!牛腱,还不快点帮你媳妇儿摘了!”

不知道是那个酒鬼喊的话,得到了所有人的应和,连牛腱也笑着回应,直接走上前来用手掀开了头纱。

孔梦兰只觉得面上一凉,看着醉醺醺的牛腱和糟污的喜服,视线又在周围一群同样酒气熏天的人身上扫过,有年纪上去的叔辈、也有同样辈分的牛腱的那些好兄弟、还有几个小孩子也在,她心中窘迫,面上却习惯性扬起一个笑来。

屋里寂静了一瞬,随后爆发出激烈的叫喊声。

“好你个牛腱!藏了个这么好看的媳妇儿是吧!”

“是不是哥们儿了还!怎么还藏着掖着的!”

牛腱面上潮红一片,嘴里却谦虚回应:“也就长得这样吧,什么好看不好看的,还是兄弟重要!”

几人就这么在孔梦兰面前你呼我应起来,恶臭的酒气扑到她面前,将她对新婚夜的畅想来了重重一击。

她微微转头看向不远处桌子上的喜秤和准备好的合卺酒,不知为何心中感到一阵失落,自己明明是教过他进入喜房后的流程的啊,他不是也答应的好好的了吗?

可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钻到了她的裙子里,忍不住惊叫一声,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还拖着鼻涕的小孩儿,小孩儿朝她一笑,就要把脏兮兮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的手蹭到她的裙子上。

她连忙拿开裙子闪躲,还来不及哄哄他,那小孩却突然哭了起来,那哭声尖锐刺耳,小小的一个孩子竟然就已经是二阶巅峰的水平了!

喜房里一下子寂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两人身上,孔梦兰想解释,刚开口就被另一个小孩儿打断了:“我看见是她打了二银!她是坏女人!牛二叔,你为什么要娶一个坏女人?她还把牛奶奶都气病了!”

孔梦兰如遭雷击,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牛腱,竟然得到了一个不满意的眼神,她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

好半天她终于开口:“不是这样的……是、是他先往我裙子里面钻,还想把脏东西蹭到我的裙子上,我只是躲开了,我根本没有打他!”

“你撒谎!我亲眼看见你打了弟弟!你是坏女人!”

牛大金不依不饶,一口咬死了就是她打了牛二银,加上牛二银不停的哭声,房里包括牛腱每个人都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牛腱,不是我说,你娶个媳妇儿,光好看也没用啊。”

“是啊,先不说她打了二银还不承认,就冲把你娘气病这事,你娘从小对你多好,你现在就让你媳妇儿这么对她?”

一人一句、七嘴八舌,孔梦兰被吵嚷的头都大了,猛地站起身来想要开口,却猝不及防被牛腱一巴掌打在了脸上。

她以前沉迷于听礼仪课,对修炼这种事完全不上心,如今也才二阶一段,连牛二银一个孩子都赶不上,更别提被三阶三段的牛腱打了一巴掌。

她的脸当即红肿高胀起来,嘴角也渗出一丝血来。

“快跟二银道歉!”

牛腱一把把她拉起拽到牛二银身前,面上是不用拒绝的威严。

“诶呀,也不用这样。”

“是呀是呀,看着脸被打的,疼了吧。”

那人说着,手就摸上了孔梦兰的脸,糙硬冰凉的手指摸到红肿的脸上,那种触感让她忍不住反胃,可转头一看牛腱,他却依然还是那副得意的样子。

“我不嫁了……我不嫁了!”

她后悔了,用尽全力从牛腱手中挣脱出来就要往门口去,可那些人却主动挡在她身前不让她走。

“这礼都成了,牛腱你又是掏空了家底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如今哪有不想嫁了的道理?”

“确实,这太不懂事了!正好今天我们都在这里,就让我们替你好好教教她!”

“没错没错,教教她怎么当人媳妇儿!”

那些人说着手脚也不安分起来,孔梦兰有一瞬间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脸上、身上、腿上……到处都是手,几乎人人都比她修为高,她完全被压制在床上。

而自己的新婚丈夫呢?

他就站在一旁面上带笑的看着,即便他眼里有着愤怒,可那愤怒孔梦兰明白,那是对自己的,而不是对这群人。

追求她时的那个腼腆害羞、即便尴尬也会唱歌给她听的那个牛腱,和如今像一个懦夫一样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被人动手动脚的牛腱,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她挣扎、她不甘、她愤恨,可都没有用,那些人扑在她身上肆意妄为,她泪眼朦胧间甚至还看到了那两个说谎的小孩子在旁边摔了她准备的合卺酒,随便玩着她准备的喜秤。

不知究竟过去了多久,但她从没有经历过那样一个漫长的夜。

那些人逐渐走空,房里只剩下她和牛腱,她心里其实还隐约抱有最后一点希望,希望他能来抱抱她。

“你就这么下贱吗?!你的那些礼仪哪去了?口口声声说什么礼义廉耻,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简直比山沟里面那些妖修还要不堪!”

话如利刃直接戳穿了她最后的希望。

“我说了,是那个小孩,他、他先钻了我的裙子……”

“他为什么只钻你的裙子?他叫我一声二叔,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年纪小小天赋又高,谁见了不夸赞?从来没有人说过被他钻裙子,怎么偏你说?撒谎也不撒一个高明的!”

牛腱眼里的厌恶深深的刺痛了她,可他明明这么嫌弃,却依然没忘记新婚夜最重要的事,粗暴的动作再次让她的身体受伤,可她已经麻木了,这麻木里逐渐滋养出更深的恨意。

——

画面结束,钟灵禾久久不能回神。

“二婶……不!不是!孔嫂,你不是死了吗?!”

回忆起当年的事,牛大金再看眼前的孔梦兰,完全无法和当年那个美若天仙的人对上,眼前的孔梦兰苍老无比,看起来甚至年龄也对不上,更不复当年的美丽。

“是啊,当然得死,不死你们怎么可能放过我?不死我怎么能有机会报复?”

孔梦兰冷笑,看着在利和身体里的牛大金,仿若能透过身躯看到他的灵魂,看到当年那个面不改色撒谎的小孩!

“不!你当年死,我们都是很难过的!我们即便在后来牛二叔又娶了你的时候,我们都在怀念你啊!”

牛大金一边哭诉,一边尽力调动自己身体里的力量,可身体中的灵气被牢牢束缚,只能将自己散布在村子周围的阵法中的灵气抽回,暗中蓄力。

那边还在想办法破阵的宿思和谷黑一愣,身下一空,直接摔到地上,眼前还是那家新婚人家的屋前,阵法破了!

两人面面相觑,宿思是凝重的思考怀疑,谷黑是傻憨憨的自以为运气好。

距离他们不远的新房内,争端仍在继续。

“难过?难过什么?是难过再也没有这样一个可以随意妄为的人了吗?可是除了我,那之后的每一个新婚夜的诅咒,你们不是照样玩的很开心吗?”

红绸用力,挤压着他的身体,大量的黑气溢出,像是自保般的,自动凝聚成利剑,朝着孔梦兰和钟灵禾刺去。

钟灵禾匆忙躲避,心中暗骂利剑的欺软怕硬,怎么大部分的利剑都朝她来了呀!

躲得烦了,她干脆将自己的灵气编织成网,学着孔梦兰的招式将那些黑气层层包裹压制,最后压缩成小小的一颗,黝黑的散发着幽幽的光。

孔梦兰在旁边冷眼看着,突然嘲讽的笑出声:“当年我若是有你这般厉害,想来也不至于落得那般结果。”

“调动浑身的孽气想要杀我?你也配?!”

她又将注意力转移到牛大金身上:“一个半成品的智孽,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有什么高深本领吧?没有我,你连孽气都形成不了,注定魂飞魄散!”

“怎么?很意外吗?你知道吗?你弟弟换护甲的动作真的很隐秘,隐秘到若不是我无时无刻不跟着他,压根就察觉不到,你也不想想,你连你弟弟的修为都赶不上,凭什么能发现这件事?还不是我好心提醒!

可你真的废物至极,竟然还是死在了战场了,导致我不得不想尽办法保住你的意识,你竟然还以为是你自己根骨奇佳,怨气冲天吗?刚刚你说的那个词是什么来着?”

她转头询问钟灵禾,钟灵禾就像是被班主任提问一样乖巧回答:“伏弟魔。”

“对,你一个没脑子的伏弟魔就应该魂飞魄散才对!”

牛大金彻底不挣扎了,没了,最后的孽气也没了,今晚恐怕注定是他的死期。

“其实我刚刚说得都是真的,找人替嫁是我给他们出得主意,找一个修为低又貌美的,也是我想出来的。我就是想看看,若是有人遇到与我当年一般的场景会如何。你比我豁得出去,燃魂咒也用的出来,我比不上你。

你走吧,外面村子里的人都被我杀了,他们要死,他也要死,我也会死。你还有大好人生,别浪费在这里。”

孔梦兰给钟灵禾让出一条路来,看着她的目光充满怀念,怀念当初那个自己。

钟灵禾沉默的走到门口,又被她叫住:“燃魂咒以灵魂燃烧为代价,终生将活在无尽痛楚之中,你真的不后悔吗?”

钟灵禾坚定的摇头,孔梦兰又笑了:“对,你不是我,你很好。离开这里之后,你可以想办法找谈善仙尊,也许他会有办法。”

钟灵禾点头离开,房门在她身后紧闭,尖叫哀嚎声响起,随后又是孔梦兰猖狂畅快的笑声,火光大作,一切的过去与未来,全部埋葬在火光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不是长了点!(叉腰),明天还有这么多!我棒不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