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谁是废物

木色的船体缓慢的在云间行驶,不要钱般的灵石被安放在船身的各个位置,白云扑面,化作一无情的水雾又很快散去,只有微湿的发尾昭示着它曾经存在。

甲板上四五个乾陵宗的弟子并肩站立,畅谈修为中的心得,领头的说得最大声的莫过于谷黑。

他一面说着,一面眼角斜着看坐在一旁吹风的钟灵禾,言语里夹枪带棒的嘲讽已经是这几日的常态。

自那日大火燃起后,钟灵禾一出门就遇见了在外面发生争执的宿思和谷黑二人,三人对视皆是一愣,还是身怀“随时随地瞧不起任何人”功能的谷黑率先反应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你放的火是不是?村子里其他人呢?我的师弟师妹们呢?我就说你一个废物怎么好好的活在这破地方,说,是不是修了什么邪功!”

“你是没脑子吗?你娘生你的时候把脑子顺手喂猪了吗?还是说其实你是胎盘生了智?诶你活到这么大有没有被人打过啊?没有人忍不住想打死你吗?”

钟灵禾本来心情就不好,谷黑这一下子直接撞到她的枪口上,连环的言语攻击之后谷黑恼羞成怒又想动手,宿思还来不及阻拦,钟灵禾就直接运气打在他肩膀,将他击飞出去老远。

她打完这一下之后,身体里面原本隐约的疼痛瞬间变得明显,辛酸夹杂着灼痛的感觉从骨子里面散发出来,浅绿色的灵气从她的身体里不断的涌出,像是舍不得般又拼命的往身体里面挤,内外的冲击滋味难以言喻,让她一下子晕了过去,最后的视野就是宿思惊讶的冲了过来。

等再醒来的时候,她就到了乾陵宗的灵船上,她身体里也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一丝灵气,只有不定时突然的疼痛时才会有灵气出现。

乾陵宗此次带回来的弟子里面有两名医修,其中一位还是长老的亲传弟子,可惜都看不出来钟灵禾身体的毛病,摇摇头看她的目光里都带着“一路走好”的遗憾。

谷黑对于宿思将钟灵禾捡回来的事老大的不乐意,但看她浑身上下一丝灵气都没有,甚至修为也退到了一阶三段的样子,出于一点点的同情心才勉强接受,但是接受归接受,好言相待那是不可能的。

“要我说,这修炼七分靠天定,两分靠努力,这还有一分嘛,就是运气。天生天赋就不好,再怎么努力也就是一个废物,还不如早点回家嫁个普通人算了,生儿育女,说不定还能生出来了天才呢!”

谷黑靠在船边大声的说着,边说边歪着脖子看钟灵禾,就差没到她耳边说了。

“可不是!不过嘛,那废物想嫁人也得有人娶才行啊!像咱们这回去那鬼地方,那嫁娶的也都是修为好的,你看那叫什么,牛二婶的?最后不是落得那么个下场!所以说啊,这光长得好,没用!”

说话这人长得一脸麻子,站在谷黑身边将谷黑都衬托的挺拔清秀起来。

早在宿思和谷黑找到这些弟子之后,他们就集体把火熄灭,随后就在村子里到处搜查,最后在牛二婶家里找到半块未燃尽的回溯石,勉强查看了一点她从前的记忆。

那一星半点的记忆里几乎全是不堪,他们一知半解,靠着自己的认知写了勘察心得,大部分人都只是如实相报,但也有像麻子脸这样猥琐至极的。

要不是宿思那时候及时发现,恐怕他甚至会把回溯石里面的那些画面私自留存。

钟灵禾面无表情的起身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她身量有一米七左右,麻子脸不过一米六五不到的身高。

“你想干什么?”

麻子脸不屑,比起谷黑平等的瞧不起任何一个修为不如他的人,他的高傲更像是凌驾在性别之上。

据钟灵禾这几日有意无意的观察,麻子脸在船上可以说是人憎狗厌,只有谷黑因为他修为勉强还算可以所以与他一同说话。他对那些女弟子几乎都是呼来喝去的态度,只有面对宿思的时候才勉强收敛,恐怕还是因为宿思的爹是玄天长老。

“不干什么,就想问问,你瞧不起女人?”

“诶!你这话说的,我只是瞧不起废物。对吧,谷黑师兄。”

麻子脸很聪明,知道修真界有得是厉害的女修,所以干脆承认自己只是瞧不起废物,反正修真界强者为尊,人人都瞧不起废物。

谷黑站直身子看着钟灵禾,上次她打自己那一掌到现在都隐隐作痛,可她却一直都是没有灵气的样子,他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忆出了问题。

“你也觉得他刚刚说的话没错?也觉得孔梦兰杀村子里的人,放火烧村只是因为她是个长得好的废物?”

“难道不是吗?如果她修为高深,那就根本不会遭受那些事,所以说到底一切的错都只能怪她弱啊!”

谷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的“唯强者论”有什么过错,世道如此,人人都向往变强,弱就是原罪。

“那你觉得我也是废物?”

“当然!原本的你也才不过一阶巅峰,可现在,你修为退后,看看一阶三段。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只要有点天赋的人出生就能打败你。”

“可你被我一掌击飞过,那你也是废物喽!你也应该被人压着玩弄喽!毕竟你弱嘛,这些都是你该的啊!”

“你胡说什么!那就是个意外!”

谷黑最听不得的就是自己被她一掌击飞的事情,随着两人的争执,船上的大部分弟子全都聚集起来,听到谷黑被钟灵禾一掌击飞的事,眼神纷纷都变了。

这在谷黑眼里就变得屈辱无比,当即掌中聚灵,眸光一厉:“你敢不敢再跟我比一场?!”

“行啊!但光打没意思吧?打个赌?”

钟灵禾指尖也冒出零星灵气来,谷黑看到眼中划过嘲讽。

“行啊!你说,你要赌什么?”

“你输了的话,就跪在甲板上,朝着孔梦兰死去的方向燃灵。”

“你!行啊,那你输了,就从船上跳下去,我们乾陵宗的船不载废物!”

谷黑说完,旁边有人小声想劝他,被他拒绝,心中想得全是要钟灵禾好看,至于输?他想都没想过。

宿思被人从船舱里找来做见证,她面色很是不好看,对谷黑的蠢的认知更上一层楼,确认钟灵禾是自愿比拼的过后,以灵气划分屏障,在甲板上开辟了一处比试之地。

“点到即止,不得害人性命!现在,比试开始!”

话音一落地,谷黑就迅捷的冲向钟灵禾,步法用的是乾陵宗独门的“雷梭步”,向来以快闻名,脚步轻微变动间灵气加持,使人速度加快,变换步伐间令人难以捉摸。

果然只一瞬,谷黑的灵气爪就划开了钟灵禾腰间的皮肉,看着她匆忙躲闪间的狼狈,他轻蔑笑笑,乘胜追击再次变换步伐冲向她。

这次他用的是拳,灵气将拳头层层包裹,目标是钟灵禾的脊椎骨。

一拳落下,触感却不是想象中的击碎骨头,反而被包裹在一片柔软当中。

绿色的灵气聚集成布,将他的拳风拦下,并直接牢牢缠住了他的拳头,他竟挣脱不得,那灵气布还会增长,肉眼可间的速度缠绕在他身上。

随着包裹面积扩大,绿色慢慢变浅,到最后甚至能隔着灵气看到谷黑的衣裳,但这也足够了,谷黑被束缚住不得动弹,被钟灵禾一脚踹翻在地。

她执着灵气布一端的手微微颤抖,面色也变得苍白,看着还在不断挣扎的谷黑干脆利落的上去给了他一巴掌。

“我让你嘴臭!让你嘴贱!瞧不起废物是吧?我就是个一阶三段的废物,你就是连个废物都不如的狗东西!”

她抬手又是一巴掌,打了两下之后觉得扇巴掌自己也疼,干脆学着他刚刚挥拳的样子,将他的脸打得彻底肿起才勉强解气。

“你、你不是一阶三段的水平……你修炼了什么?”

“你管那么多呢?记住了,嘴是用来吃饭说人话的,再喷粪我还打你,记住没有?”

“我问你话呢!记住没有!”

钟灵禾不耐烦的踹他一脚,将他踹的身体晃了晃。

“……记住了。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提升的修为?你身上没有邪气,你到底……你别走啊!你跟我说说,我有很多灵药的,可以跟你换!”

钟灵禾觉得跟谷黑这种人计较简直会把自己气死,他根本没有所谓的是非对错之分,只有强弱的比较,跟他讲道理完全讲不通,于是干脆不跟他讲了。

“少废话!别忘了赌约,跪着、燃灵,听懂了吗?”

谷黑静默一瞬后,点头。

钟灵禾收起灵气把他放开,他利索的爬起,除了脸上有伤以外,其余地方完好无损。

“师兄!你耍了什么手段!师兄我替你报仇!”

比试结束,宿思将屏障收起,麻子脸第一个冲过来扶着谷黑,说着报仇但一步也没敢迈。

“滚!”

谷黑一把把他挥开,往船边走,朝着无涯谷的方向干脆利落的跪下来。

愿赌服输,他输了,他没有钟灵禾强,所以心甘情愿照做。

“师兄!你真的要燃灵?”

“要不然算了吧,我看钟小姐也就是说笑的吧……”

“谁跟你们说笑?”钟灵禾靠着船上的桅杆站着,出声打断那弟子说的话:“谷黑,我们刚刚是在说笑吗?”

“……不是。愿赌服输,我会照做。”

“听见了?还是说你们出于师门情,心甘情愿替你们师兄?”

“钟小姐,你不也没怎么样吗?何况虽然谷黑师兄和麻平师兄是有些不对,但你打都打了,气也出了,别这么得理不饶人吧……”

“我就不饶,你能怎么样?”钟灵禾锐利的目光刺向说话的弟子,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弟子,似乎是外门的,因为这次没招到试炼先锋,所以从外门带来好些弟子。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那个麻子脸……叫什么来着?”

“麻平。”

有人小声提醒。

“对,你这个麻平师兄,这几天没少使唤你吧?你被他使唤的团团转,连洗脚水都给他打,他现在明面上都敢这么瞧不起女人、瞧不起废物,你还为他说话,你是什么天上下凡三圣母吗?”

“我没为麻平师兄说话,我是觉得……”

小弟子看到周边人的眼神面上涨红,可被逼到这份上了,还是不得不接着说下去,可她想说,钟灵禾不想听了。

“停!别说话,听你说话我总是能听见一种声音,知道是什么声音吗?是佛修渡人时候的念咒声,说真的,你现在是剑修是吧?剑修不适合你,去修佛吧!剃度出家,你这样的起码是个大佛。”

弟子里有人憋不住笑出声,小弟子双眼含泪转身跑了,没人去追,都想继续看热闹。

“行了,要是没有人再想‘仗义执言’的话,你可以开始了。”

周遭寂静,宿思避开旁边不断推搡自己的人,面无表情的看着,要不是怕毁了自己的形象,她甚至想找个回溯石录下来。

谷黑静默的双手气势,灰色灵气从指尖流出,想汩汩溪水缓慢流淌,慢慢形成一幅百孝图。

燃灵,一般是葬礼上由子孙后代所为,为自己逝去的亲人祈福开路,死去的人灵魂失去意识漫无目的飘在天地间,燃灵可以为他们指路,安稳灵魂。这种燃灵需要用自身的灵气汇成各种各样带有意义的图案,最常见的就是百孝图。

无儿无女没有后代的人没有人为他们燃灵,只能永久的漂泊,直到消逝,例如孔梦兰。

可如今有谷黑甘愿为她燃灵,她生前过得艰难,死后总算会舒坦点。

钟灵禾亲眼看着的看着燃灵仪式完成,趁着人群不注意,悄悄转身回到宿思为她准备的船舱里。

一进船舱,口中就涌出大量的鲜血来,一口一口的外涌,简直像开了闸。

灵魂灼烧战栗,她浑身颤抖倒在地上,连走到床边都支撑不了,她蜷缩成一团死咬着唇忍住不出声,绿色的灵气逐渐飘散在整个船舱,一颗黑色的东西掉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她手指狠狠按上腰间被谷黑伤到的地方,妄图用皮肉上的疼痛来转移注意力。

过了良久,那股磨人的疼终于停下,她浑身是汗,腰间全是血,狼狈的样子要是被谷黑看见非得再要跟她比试不可。

要不是今天正好赶上燃魂咒发做,她恐怕真的要从船上跳下去,那想必后果也就是这样了。

她缓慢的站起身收拾好自己,身上的衣服不能穿了,于是换了一身原主储物袋里唯一仅剩的一件衣服,衣服还是崭新的,布料甚至是上好的鹿纹锦,但是就算家里破产她也没想过把这件衣服拿出来换灵石。

因为那是原身父亲送给她的成人礼,——一件适合下地种田的衣服。

原身从小被娇惯着,哪里愿意种什么田,收到后不乐意极了,一次也没穿过,如今倒是被钟灵禾用上了。

衣服很舒适,隐约浮现的鹿纹让衣服更显低调内敛,钟灵禾很满意,甚至对种田都升起了一些兴趣,从识海中取出那块巴掌大的田。

说是巴掌大,那还真的就这么大,甚至比钟灵禾自己的手还小一圈。

看着这可怜巴巴的地,钟灵禾那点种田的兴趣又“唰”地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我们小禾就要种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