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朋友挂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打量涂晨北。
涂晨北噎了下,“假的。”
“那啥是真的?”
“啥真真假假,”涂晨北抄起来外套作势扔他,“你们搞文艺的整天说话净舞文弄墨。”
“你今儿找我不也想舞文弄墨吗?”
“我俗。”涂晨北就憋出来俩字,脑子滤了下接许烁电话前谈到哪儿了,“哦,咱刚说,我走实体的话,出版费多少?”
“得看你呗,”朋友给他展开掰扯,“现在市场饱和,至少得有点受众,出版万把来块吧。大头是影视这块儿,但像我,写严肃文学,也就拿了奖那本卖出去,改成小文艺爱情片,税后九十来万那样。”
这朋友是涂晨北家里旧房子的邻居,比他大三岁。从小邹立屏让涂晨北跟着“乐乐哥哥”玩儿,结果就是涂晨北窝他房间里,各看各的书。
乐哥打小喜欢读西方戏剧,后来慢慢接触日本近代读物,逐渐也在小报小刊上嘚瑟几句。而涂晨北从始至终读乡土文学。手艺人他看,封建没落他看,东北振兴他看,老乡绅他看,新官僚他也看。
涂晨北盘算了下,“那你说,我这种新人冒头,无功无名,有前途吗?”
“有啊,”乐哥一本正经,“考个研、考个博,再留校,不多也就十来年,到时候回头看你作品,艮艮的名家喽。”
“……”涂晨北一把外套扔死他。
静默了会儿,不觉有点口渴,涂晨北从柜子里拿出他爹的茶坛子沏上,标签写着“99年中茶七子饼”,乐哥背着手绕柜子转,“你懂这玩意?”
“不懂啊,”涂晨北扯着大白嗓子,“我爸说,外面柜子放的都不值钱,我拆着喝。”
乐哥探头隔着玻璃瞧这一排坛子,贴着07勐海(熟)、05下关宝焰沱、可以兴青砖(生)等等字样,他在聚会的时候也略听过一二,市场上稀得这些货。好吧,对涂家,确实不值钱。
这是在涂晨北家另一套洋房,纯中式装修,二楼客厅摆一套中堂家具,一间书屋,一间茶室,卧室背面一个大屏风,看起来有七八平米,“这里面都放啥?”
“值钱的茶,还有不知道谁谁谁题的字。”涂晨北给乐哥小杯里满上,推过去,“本来这些东西都放外面的。”
“有故事啊?”乐哥抿了口。
“我小时候,特逗,没事爱扒拉他茶具玩儿,还撕茶饼,我爸本来想挺好,打小就会品。有次我也不知道抽啥风,捧着一紫砂壶,特别想听它碎的声音。
一松手,啪,没了。
我爸闻声过来,我哇的一声就哭了,他也愣了,不知道我在哭啥。最后就扫了扫碎渣子,也慢慢发现我没他想象中有出息。”
涂晨北说完摇摇头,自己都笑了。
“那壶多少钱?”
“万把吧。后来我攒压岁钱,还了他一样貌差不多的,千把块,他也不屑用,”涂晨北举了举手里这个,“就它。”
“小涂,说真的,得亏你没继承你爸。”
“怎么说?”
“感觉大父权主义,都深柜。”
涂晨北听完,噗嗤乐了,茶差点呛鼻子里。算上上次杨羽雯问他性取向的事儿,谢子贯找他拍双性人,三回了。
“乐哥,我看上去不够直?”
“够,怎么不够,”乐哥突如其来的眉飞色舞,“刚电话里不还叫老婆的吗?”
“……”
要不说许烁健忘,第二天一早,就把昨晚被跟踪的事儿抛之脑后,以至于她出门遇到涂晨北家车的时候,以为自己陷入了某种时间循环。
“涂狗,你没发病吧,”她打开副驾门去捂了捂涂晨北脑门儿,无大碍啊。
还是他得了啥不治之症,留给她的相处时日不多了?
想到这里,许烁的手慢慢垂下,神情凝重。
涂晨北白眼,“别贫。”
结果刚绕到后门,恰巧许烁爸爸拎着黑塑料袋下楼扔垃圾,看见女儿上了哪个男人的车,他揉揉眼,再揉,小步小步靠近,潜伏在电动车棚背后暗中观察。
这许烁,早出晚归的,不会认识不该认识的人了吧?
想到这儿,许烁爸爸大步流星,在她车门关闭的那一刹,瞬步到车前,扒着驾驶座玻璃敲。
司机师傅按下车窗。中年男人,这还了得?
许烁爸爸看头条新闻,刚刷到不少年轻女孩缺钱借债,结果被坏人绑架走的案例,这会儿心都是颤的。
他急得荤素不分,直接把黑色垃圾袋往窗户里塞,防止司机开车,嘴里喊着,“把我女儿放下来!观察你们很久了,警察就在路上,逃不掉的……”
直到——
涂晨北和许烁面面相觑,双双大喊。
“爸,是他,涂晨北!”
“叔,是我,涂晨北!”
楼上,许烁家。
涂晨北让司机师傅送许烁去台里,自己被许烁爸爸留下喝茶。
干瞪眼,俩人一个比一个干。
涂晨北手一下一下地抠裤子缝,措辞半天,终于开口。
“那个,许叔……”
“那个,小涂啊……”
得,又撞上了。
涂晨北摆出让的手势,“您先说。”
“那我可就说了啊。”许烁爸爸清清嗓子。
涂晨北也莫名咽了下嗓子。
“你跟我姑娘,处对象了?”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误会了,”涂晨北嘴皮子比拨浪鼓还快,“就朋友,特好的朋友。”
“噢……”许烁爸爸拉长音回悟了一会儿,“你们年轻人都流行,亲自接朋友上班?”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叔叔,”涂晨北喝了口茶缓缓,“就昨天吧,许烁给我打电话说她被跟踪了,我担心,就……”
“这样啊,”许烁爸爸又念叨着,如梦初醒般,“等下,她被跟踪了!”
“这不怕您担心嘛,”涂晨北挠挠头,“该过年了,治安乱点儿,正常。”
“也是,那我这几天多关注她。”
“得嘞,”涂晨北环看许烁家里,虽然是平层,宽敞通透,清早阳光普照,比他家一天到晚的压抑样儿好不知多少倍,“阿姨不在家啊?”
“她上班早,我闲,等十点再出门。”
涂晨北喔了声,抬腕看表,才八点半这会儿。
许烁爸爸一拍大腿,“这样,来都来了,送你几本书。”
“啊?”
涂晨北走进许烁家书房,才知道许烁为什么那么爱汲取一些新知识。空间不小,书架是钉在墙上,铺满了四面墙,就连书桌贴墙的空隙里,都塞满了书。
迎面正中的书架上基本都是老书、正书,有几本他看过的《牛棚杂忆》《国史大纲》等等,左边是文艺类小说诗歌,右边是传统戏剧,背后是消遣娱乐的小说。
“可以看看喜欢哪本。”
涂晨北有些拘谨地围着屋子转,书架里确实很多有典藏价值的旧书,他都看看过了。
唯独走到左边那一栏,顿脚,抽出了本双雪涛的《平原上的摩西》,翻开扉页,潦草写着许烁的名字。
“噢,那本是烁烁的,双是她最喜欢的年轻作者。”
涂晨北翻着书笑,“没事儿叔,这本是我高中送她的。”
“这么巧啊……”许烁爸爸乐呵下,没多说。
最终就挑了两本道家思想的书,许烁爸爸争着要捎他回家,涂晨北也没得推辞,路上一块儿吃了个早饭。
一路上,许烁爸爸交代不少。
“年轻人,还是得起早点儿,多锻炼。”
“读书是好事,听烁烁说你也有写书的想法,得多看,不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们出去玩,要注意安全……”
回到家,涂晨北把这些汇报给许烁,许烁就觉得这事儿特好玩,讲给冯语听。结果冯语听完蹙起眉,扒着许烁的胳膊说。
“不得了了。”
“怎么?”
“你爸这是把涂晨北当女婿发展呢!”
“开玩笑……”许烁挠着后脑勺,说到后面她也有点虚。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冯语凝着脸色说。
“我倒觉得,涂晨北这两天有点儿怪,就跟……时日不多了一样。”
“什么意思?”
“就,感觉他对我过于殷勤了。”
……
下班回家,许烁爸爸心情看起来还挺乐呵,迎门对许烁说,“你有空啊,多找小涂交流交流,你俩相处时间也不多了,好朋友啊……”
许烁压根儿没听清后面的话。一瞬间,她大脑发昏,萦绕着“你俩时间不多了”这几个字,嗡嗡响。
“爸,啥时间不多了?”
“害,没咋,”许烁爸爸显然没懂她在问什么,踩鞋下楼锻炼,“我是说,寒假,寒假不就这一个多月嘛,再见面儿就得到夏天。”
许烁看着爸爸故作自然的模样,像极了欲盖弥彰,身子一歪瘫倒在沙发上。还真叫她猜准了?
要知道她预感一向很准,涂晨北,不会真得病了吧……
……
接下来相继三天,平安无事。
期间涂晨北除了练车,就是往局子跑,对面也没想到赵泽敢报警,要真打起官司两败俱伤,他们理亏在先,最后弯弯绕绕也和解两清了。
尘埃落定,赵泽硬是要请涂晨北吃饭,预订好了餐厅,他也不能不去。
谁知,饭吃到大半,涂晨北手机突然响了,许烁也叫他出来吃饭。
涂晨北说好,我一会儿过去。
挂了电话,赵泽在那头有心无心地说了句,“你是真不会拒绝许烁啊。”
“为什么要拒绝许烁?要拒绝也是拒绝你。”涂晨北停下筷子,仰在座椅上,回怼他。主要这会儿也不敢吃太多,一会儿还要陪许烁吃,他百无聊赖地翻手机。
赵泽也停下筷子,“其实,特别亲密的朋友,能玩到最后的特少。有时候看着稳固,它最脆弱,太清楚彼此的痛点在哪,所以……”
“所以,”涂晨北话头压过赵泽,“有你的前车之鉴,我更确定我要加倍珍惜许烁。”
说完,他抬起杯子敬了下赵泽,拎上外套,“走了。”
点开许烁定位,涂晨北才发现餐厅就在附近50m,太险了。揣着赵泽这档子事,涂晨北本就有点儿虚,一推开门发现菜都上桌了,许烁叠着手端庄地坐在那儿等他,他心更虚了……
落定,涂晨北凳子还没坐热,搓着手说外面真冷啊,许烁看着他说吃吧,多吃点。
涂晨北不明就里,本来也吃了七分饱,就谦让起来,让许烁多吃点,他没啥胃口。
这下更诡了。
于是,许烁清清嗓子,开门见山问。
“涂晨北,你是不是有事儿瞒我?”
作者有话要说:涂晨北:朋友误会我有老婆,咱爸误会我是准女婿,你误会我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