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顾明钰今年只有八岁,生着一张婴儿肥的圆脸,稚气未脱,脸上一双葡萄般的大圆眼睛十分灵动,可爱至极。

听秦嬷嬷说了晏安宁的来意,顾明钰瞧上去兴致不大,但仍旧非常懂礼地和晏安宁见了礼,又吩咐婢女们上了糕点和时令水果,拉着她上了炕说话,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晏安宁看着她,脸上的笑意不自觉地加深。

倘若她的母亲没有早逝,八岁的她在母亲身边大约也会是这样一副娇憨的模样。而事实时,八岁时的她,正在为了如何能永远留在顾家,留在姨母身边而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地算计人心。

这一点上,顾明钰令她羡慕,但这一切大抵也离不开太夫人满心满意地照顾——太夫人甚至没和如今成为宗房的二房住在一块儿,而是住在国公府,一住就是七八年。

两厢坐定,晏安宁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顾明钰就已经鼓着脸道:“晏表姐,我知道你和祖母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不喜欢做针线,而且我也用不着做这些来讨好王家的长辈!”

她讲话的声音软和可亲,但说起话来倒是很坚决的模样。

闻言,晏安宁想了想,问:“那七姑娘到底是觉得不喜欢,还是觉得如此讨好旁人辱了顾家的气节与门风,所以不愿学呢?”

顾明钰沉思了片刻,眨了眨大眼睛,没说话。

“七姑娘知道我小时候为何要做针线么?”

顾明钰摇了摇头。

晏安宁笑了:“我那时候刚来顾家,觉得姨母手头好像并不宽裕,听闻小丫鬟们常常做针线拿去外头换钱,便也打上了这样的主意。”

一边听着的秦嬷嬷脸色微变,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那后来呢?”顾明钰却来了兴趣。

“后来啊,我姨母听说了,拦住了我。她说我是大家闺秀,这样亲手做的东西是万万不能流到外头的,一不留神就会闹出大事,影响名声。”

顾明钰蹙了蹙眉,问:“那后来为何表姐还是要学呢?表姐没听你姨母的话吗?”

“怎么会?”晏安宁望着她,眸光柔和:“后来我接手了我娘留给我的嫁妆,在京城做生意,生意越来越红火,也不需要用卖针线的几个银钱来贴补日子了。不过……有时觉得针线房做的衣衫不好看,也会自己动手改一改。”

她指向自己裙摆上精致繁复的缠枝花。

顾明钰却也只是看了一眼,这对她吸引力不是那么大。

其实她打小都是文武兼习的,不过习来习去,却发现在读书上面没什么天分,反倒是舞刀弄剑的似乎更得手——实然她也很是失落,她爹爹可是当朝首辅,大魏朝廷最年轻的当世大儒,她却这么笨,连书都读不好。

经年累月的泄气,她早就对这些失望了。什么琴棋书画和女红,在她眼里都是颇让她头疼的存在。做不好,索性就不做了。

晏安宁又从婢女手中接过一个虎头帽,上面栩栩如生的小老虎却抓住了顾明钰的目光,她惊呼一声,从她手中接过看了又看:“好逼真!”

“这是我给我姨母腹中的孩子做的。”晏安宁意味深长地道:“虽然我如今不缺银钱,但这些贴身的物件,姨母可能会更喜欢一些。”

顾明钰被她说的有些松动了。

大嫂陆氏现下也怀了身孕,大嫂一向对她很好,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送这样精致好看的小孩儿物件给那未出世的小侄子小侄女用……

“且学会了女红,也并不代表七姑娘就非得为王家一家子人上下操劳,学会的东西是自己的,愿不愿意为旁人做,全凭七姑娘自己做主就是。”

这番话戳中了顾明钰的心,她一下子豁然开朗。

她不喜欢王家拿这些莫名其妙的规矩来压她,学女红,也并不代表就默认了接受王家的规矩。晏表姐说的对,学会的东西,是她自己的。

只是……

顾明钰眨巴着眼睛,终于露出了小女孩该有的胆怯:“可是,我……我能学得会么?”

晏安宁笑了起来。

她握住顾明钰的手,诚挚道:“这世上哪有学不会的东西?单看有没有花时间罢了,时日还长,纵然一时不得其解,慢慢想慢慢做就是了。”

顾明钰看着她坦然的目光,这才缓缓松了口气,笑意一点点爬上眼角,轻轻道一声好。

……

少女穿了件月白水波纹杭绸褙子,玫红缠枝襕纹的湘裙,乌油油的青丝挽了个家常的纂儿,垂眸做着针线活。一旁的垂髫女童睁着大眼睛看着,手里也拿了个绣绷子,时不时地凑到那少女跟前说几句话,姿态颇为依赖的模样。

顾文堂走进女儿的晚香居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幕光景。

他脚步微顿,非常不合时宜地升出了些岁月静好之感。

尤其是当那少女听见他的脚步声,流转的眸光顿现星辉,轻推着女童下炕来给他行礼的样子,更是让他莫名联想到小妇人携着女儿等候郎君下衙的桥段,平白地添了许多温情韵味。

这滋味让他觉得陌生。

顾明钰瞧见自家爹爹,原本活泼开朗的性子瞬间变得内敛踌躇起来,在顾文堂跟前规规矩矩地蹲下来行了礼,才眨巴着眼睛道:“爹爹,我在和晏表姐学女红呢。”

“我知道。”顾文堂淡淡地答。

旁观的晏安宁眉心微挑,倒是没想到顾文堂在他女儿跟前也是如此不假辞色——听外人说当日顾文堂从南边将顾明钰的生母姜夫人带回来,为她破了不少礼仪规矩,可见是真真放在心上的。她还以为,对待心上人遗留下来的珍宝,这位位高权重的宰辅也会流露出一些常人难见的一面呢。

观顾明钰小心翼翼的态度,倒不像是如此。

不过晏安宁倒也没多想,她笑着上前去福了福:“三叔。”

顾文堂垂眸看着她福礼,领口下的肌肤白皙透嫩得似象牙,里头的高耸在他眼底若隐若现地一晃而过。

真是魔怔了。

“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晏安宁微怔,没想到再见他,第一句竟就是要赶自己走。

顾明钰表现得有些不舍,晏安宁却也没强行留下,她点了点头,温柔地和前者告了别,忽见顾文堂亦走了出去,便跟在他后面出了门。

“三叔。”她叫住他。

顾文堂看着她,眸光深邃幽暗:“什么事?”

她顿了顿,好一会儿,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听闻,津门口岸要开了,是不是?”

顾文堂微微敛眉,倒是没想到她会问这种事情。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瞒的,他微微颔首,干脆道:“是。你想做什么?做海上的生意?”

少女雀跃的眼神回应了他。

顾文堂挑了挑眉头,正准备泼冷水,却听那娇俏的声音带着些甜腻的软糯,娇滴滴的尾音里全是讨好的意味:“只是海上的许多事情我也不懂,怕贸然砸钱进去反倒毁了根基。三叔,您从前去过南边,应该很了解这些,往后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安宁能不能来问问您?”

不少女孩子爱撒娇,偏她用这样的利器,要么求的是她姨母的事,要么求的是她与顾昀的婚事顺遂,要么便是为了生意。

饶是如此,听着那如同含了蜜似的娇音,顾文堂竟说不出拒绝的话。

倒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见她耐心全无地要拽住他的袖子晃动,顾文堂才抬眸反手攥住她那露出的一截手腕,莹润的肌肤细腻的过分。

“到底关乎朝中大事,若有什么疑问,日后去我书房问。”

那小丫头的眼睛就弯了起来,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瞳仁里像是盛满了细碎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