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津门开埠,朝廷建的大船将会出使临近岛国,而头一批跟着出海的商队亦会得到朝廷沿路的庇佑。

在顾文堂那儿打听了许多事后,晏安宁同手底下的掌柜们商议了几日,便当即立断地买下了津门李家的一艘大船,派了可靠的心腹随着朝廷礼部的船在同一日出了海。

大魏朝廷早些年因皇子夺嫡的内乱闹得国库空虚,顾文堂出任内阁首辅后,想了不少法子充盈国库。如今的这一招,也是打着相同的主意。

晏安宁心里知晓这法子是行之有效的,只是前世她并没有这样的消息渠道能及时知道朝廷的动向,而今重来一回,京城什么庞家沈家能吃到的,她也没什么理由吃不到。

尤其是顾文堂并没表示出反对的意思,她便更为坚定了。

商船下了海,晏安宁为表示感谢,便趁着顾文堂在府中的时候拎着食盒去了国公府的书房。

徐启见是她来了,没说什么便请她进了书房。

近来晏安宁为了海商的事情都快成了这书房的常客了,徐启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震惊变得淡然处之——相爷自己将人邀来书房谈事的,总不好再说此地是内宅女子禁地。

内室中,顾文堂坐在金丝檀木桌案前,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子,正在与自己对弈。

听见动静,他放下手中的棋子看了过去,深邃且犀利的眸光便敛了厉色,不疾不徐地开口:“……来下一局?”

晏安宁讪笑一声,却是不敢应承。

姨母往外头说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实然她琴书画尚可,这下棋却是个十足的臭棋篓子,只能与小童嬉戏的水准罢了,又哪里敢在顾文堂跟前现眼?

顾文堂听她这般说辞,倒是意外:“行商那般大胆,都不怕贸然出手赔得血本无归,如今倒不敢与人手谈一局?”

她眨了眨眼睛,小声地问:“那三叔觉得,我这回会血本无归吗?”

全然半点不吃什么激将法,满心满意她的生意罢了。

他只觉得她有趣,唇角也染起了一层笑意:“只要你派去的人不贪得无厌,那便无碍。”

晏安宁轻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将食盒放在旁边的书案上,坐在了棋桌对面。

她双手撑着脸看他下棋,有几分跃跃欲试:“从前倒是和五表哥一同下过棋,他脾性好,倒是不嫌弃我棋烂,还会教我几招。三叔若要我陪同,也不许嫌我愚笨才行。”

教她?

怎样教?

顾文堂深邃的眸光落在她宽袖落在桌案上时露出的一节雪白手腕上,眼前的场景仿佛已经开始活灵活现。

被他撞见过的两回都是那般缱绻难言的了,两人独处内室下棋,更不知是如何的光景了。

顾文堂顿时觉得眼前棋盘上的残局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既然知道下的不好,便该勤学苦练,总是指望你的对手来教你,哪里算得上什么正道?”

他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讲话的口气像是书院里的老学究。面前的小姑娘听着便瑟缩了下,那股子雀跃的劲儿全没了,站起来简直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好了,小心翼翼地拿眼睛瞧他,像是不懂他为何突然就生了气,于是只能小声道好。

“今日来是做什么?”

晏安宁神情惴惴地将食盒打开:“我亲手做了桃花酥……想谢谢三叔这些时日帮的忙。”

新鲜的糕点一打开,屋内便盈上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顾文堂神情微顿,正欲说些什么,忽闻外头徐启禀报道:“相爷,闻风回来了。”

来者似乎性子很急,徐启的声音刚落下就听门嘎吱一声响被人推了开,顾文堂微微敛眉,看她一眼:“先进去坐会儿。”

不同于徐启,闻风是他手里得力的暗卫,年纪正轻,既是外男,理当避嫌。

晏安宁便拎着食盒往书房屏风后头去了。

闻风在外办差,许久不曾进府,倒是全然没注意徐管事方才拼命使的眼色,兴冲冲地就进来了——左右他家相爷身边又没有妻室女眷,再者这大白日的,依相爷的性子,便是近来有什么风月,也总不会带到书房禁地来。

他便没想那么多。

谁知一进来,便见相爷素来清隽温润的一张脸上无甚表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闻风就心里一突,晓得这是他毛毛躁躁又惹得相爷不喜了,便什么也不问就单膝跪下请罪。

“徐启竟然禀报了,你便该候着等我开口才是,如此不同礼数,倘若有贵客在又当如何?倘若在禁宫之中,陛下召见,你也这般冒失,告知掌事公公一声就风风火火闯进去么?”

闻风面有惭色,老老实实应了这教训,顾文堂的气也便消了。

这暗卫是他从前在流民中捡回来的,身世凄苦,见识过人吃人的惨事。

能有如今的性子而非万事藏在心中已经算是幸事,顾文堂倒也并不愿身边人都同他一般沉默寡言,如此这般算起来也是他存心纵容。不犯大错,教诲几句也便罢了。

闻风这才起身,解释道:“实在是这事来得急,属下是一刻也等不得了,才匆匆回来跟相爷禀报……”

顾文堂自然知晓近来让他查的是什么事。

芳芜院露出马脚的婢女好找,外头的暗线却是错综复杂,牵连了不少人不少事。

他眯了眯眼睛:“找到主谋了?”

闻风点头,面上却隐隐有愠色:“属下实在想不到,那下手之人,竟然姓周……”

周啊。

周是大姓,但这案子里牵扯到了南边独特的一株药草,再联想这个周……

顾文堂心中已经有了几分了然,闭了闭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是周家当年那支护卫队?”

“相爷猜的不错。”闻风连忙点头,年轻的面孔上全是忿忿不平:“实在是狼心狗肺的一伙人,定然是和逆王勾结上了,竟然来朝相爷和侯爷下手!他们哪里知道,相爷您为了周家的事费了多少心思,简直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在帮他们……这些护卫的人效主不力,如今反倒将一切怪罪在您头上,实在是荒谬至极!”

他自幼跟着相爷,南边出事的时候他也在,有些事情,连徐启都不清楚,他却是一清二楚的。

相爷为了周家的事,说是殚精竭虑都不为过,心里受过的苦楚更是不知凡几无人可诉,如今反遭人背叛,实在可恨!

相比于闻风的咬牙切齿,顾文堂显得要平静许多。

“魏延最擅颠倒是非黑白,这么些年,还没有习惯吗?”他眸色渐敛,将茶盏重叩于桌面上,神情淡漠:“旁的也就罢了,若是能借机查到魏延行踪,不必手下留情。”

“至于周家的人……”他想了想,道:“若是发现了你,便将人带我面前便是。”

“相爷!”闻风愕然,“那伙人这般不明是非,恐会对相爷不利!”

“不明是非,便将是非说与他听便是,若是还不听,再论其他。”顾文堂却摆手,阖了阖眼,便让闻风下去了。

他恍恍然想起多年前的往事,烛影昏黄的客栈里,三人把酒当歌,望着暗潮汹涌,一望无垠的海面立下壮志豪情,只是顷刻间,眼前便是血光满天,烈焰直冲云霄,耳边再无令人心旷神怡的海浪卷袭声,唯余尖叫和求救声盘桓,听得人头皮发麻。

这场面像是经年的梦魇,一经投入便难以主动摆脱。

额上瞬时出了些细汗,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在他耳边唤着他,顾文堂的意识才骤然间清明起来。

女孩子洁白细腻的肌肤像涂了层蜜膏般莹润,离得太近,他仿佛都能闻见她身上泛甜的香气。

那姑娘像是情急之下抓住了他的手摇晃了几下,现下又循规蹈矩地松了开,只关切地问:“三叔,你没事吧?”

他摇了摇头,便听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三叔……甭管别人怎么想您,您要记得,太夫人、七姑娘还有侯爷他们,一定都是相信您的。”她似是有些迟疑,咬了咬唇又添上一句:“若您不嫌弃,加上一个我也成。”

顾文堂表情微顿,一身阴霾情绪顷刻间化了大半,挑着眉倾身,颇有些好笑地道:“你信我?若我在你面前杀了个人,你也信我么?”

晏安宁点点头:“那必是因为那人该杀可杀。”

“狠心的丫头。”他失笑,靠在楠木椅上评了一句。

姑娘听着像是有些不服气,他便含笑转了话题:“不是说送了糕点来?”

晏安宁哎呀一声,忙将那食盒又打开,柔嫩修长的手摸了摸盘沿,松了一口气:“还热着呢。”便取出一块儿来,坐在一边送到顾文堂面前,一双美丽的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您尝尝我的手艺,应该不难吃的。”

顾文堂却没接,竟是径直俯首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块儿。

晏安宁微微瞪圆了眼睛,却没敢松手,怕污了他的衣袍。于是便看那人慢条斯理地用完一口,却道没尝出味道,低头再咬一口,那舌尖便毫不意外地扫到了女孩儿家细腻柔白的指尖。

姑娘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白腻的耳垂瞬时泛起了嫣粉。

“味道还不错。”她听见那人夹着淡淡笑意的声音,抬眸看过去,正对上他一双若星辰深邃的眼,听他不疾不徐道:“是甜的。”

……

晏安宁拎着空空如也的食盒走过了书房外头的游廊,过了一个拐角,直到书房外头看不到的地方,腿才软了。

她倚在墙面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不会下棋,实然是她从来没学过,留给顾昀的一个缺口罢了。

只是运筹帷幄之道,做生意的人,哪里能不会呢。

不过,这对弈之人,实在是强势得过分了。怎就能用长辈的名义,硬生生迫着她将半碟子点心亲手给他喂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