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空气中没有飘着血腥味,没有栅栏,没有武器,甚至都没有她兄长的练武场看起来危险。
阳光温柔透过绿色的树叶洒在院落之中,看着衣着朴素的老弱病残孕满是好奇地看着她。
姜听甚至都在怀疑,这里真的是黑风寨吗?那个被官府张贴告示,犯下累累罪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黑风寨?
难道因为土匪没有文化,这里重名了?
正在她愣神之际,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笑眯眯地跑到她的身旁,兴奋地说道:“姐姐你真好看。以后能不能当我的媳妇。”
“有田,你胡说什么。姑娘未来是要嫁给寨主的,你个小崽子,快过来!”
“就是,就是。”
村中人的呼喊声仿若雷击一般炸到了姜听的头顶,络腮胡究竟和这群人说了什么?
她自幼打交道的都是些名门贵女,听着这般赤裸裸的话竟是光天化日之下说出。
姜听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
倏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中:“闺女,莫听他们胡言乱语,都是一些没有什么墨水的庄稼人,这里已然许久都没有来人了,他们失礼了,老婆子向你道歉。”
姜听看着一个满是皱纹的老婆婆拄鸠杖走了过来,她赶忙屈膝行礼道:“是我叨扰了诸位的生活。今日还要感谢李寨主把我从山脚下救回来,小女子已然不记得自己来自何处,去往何方,只记得自己叫敏敏。若是打扰了诸位安稳的生活,实属抱歉。”
姜听讲完之后,便再次屈膝行礼。
这话虽然句句有礼,但大家却不知为何有些别扭,黑风寨的百姓想起自己方才不合时宜的调笑,便难为情的离去了。
老婆婆却听出了姜听话语之中的疏离与淡漠,她笑着说道:“听玄子说,你以后还要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我且带你逛逛。”
姜听恰好需要,便点头答应。
这里是个既像村落又像城镇的地方,大大小小的院落在一个圈定的范围内随意的耸立,外围就像一堵小城墙,甚至还有模仿守城官兵一般的小伙子手持一柄银枪,在巡逻放哨。
但这里很小很小,所有的院落加在一起还不够二十个。
而她身边的老婆婆曾经是县城之中大户人家的婢女,黑风寨的人们都称她为兰婆婆。她没有亲人,因着曾经收养过老寨主,地位自然是很高。
兰婆婆并未给姜听讲得很细致,但她的心底却是有了些许困惑,这里完全不像阴暗狠毒匪寨,反而像书中描写的桃花源。
到了晚间,姜听的饥饿感已然抵过了她对缺了边角瓷碗的嫌弃,狼吞虎咽地吃着碗中的饭菜。
但在兰婆婆的眼中,她仍是一副端庄优雅的样子,似是在品尝珍绣佳肴一般尝着农家饭。
“您做饭的手艺真不错。”在察觉到兰婆婆温柔的注视后,姜听客套地说道
“那当然,兰婆婆可是我们寨子最会烧饭的人,你就是李大哥捡回来的人?”一道不善的语气传到了姜听的耳中。
顺着话音方向,姜听看到了一个穿着蓝色碎花衣裙的姑娘,两条乌黑的麻花辫随着说话而不断摆动,她的眉目之间满是审视和不满。
一个不太有礼貌的小丫头,这便是姜听对月桃的第一印象。
姜听便没有与她搭话的意思,只是转过头继续吃着面前的饭菜。
月桃看着姜听一直在吃都不曾回应她,她感觉自己一拳打倒了棉花上,又想起自己马上要被提亲,还未找到教养嬷嬷,放下手中的碗,便愤然回到了自己房间。
兰婆婆眼中仍是带着淡淡笑意,解释道:“这是前寨主的独女,现在寨主的义妹,名唤月桃。她性子急燥了些,敏敏莫要在意。”
姜听这才知晓,这院落中的三间房,一间是兰婆婆,一间是她,而另一间就是方才的小炮仗。
入夜后,小院的烛火渐渐熄灭。
姜听的神经却是分外紧绷,她已然许久都没有睡过整觉了,所以夜晚总是分外的漫长。
她抚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缓缓行到了院子中的枣树下,皎洁的月色照应着她的身影,看着漫天的星辰,轻嗅着草木的香气,被柔和的春风吹拂,姜听紧绷了十几年的神经,似是松缓了一些。
“这般冷的天气,你就这样坐在外面吗?”月桃不善的语气再次出现。
听着她似是关心的话语,姜听却生了逗弄她的意思,淡淡地说道:“因为我要吸天地之灵气,从而变得更加秀丽。”
她淡漠的语气之中却给人一种坚定的感觉。
月桃的眼中带着些许疑惑,环臂说道:“你莫不是在骗我吧?”
“你不信便试一试。”
月桃嘟囔道:“试试就试试。”说完她坐在了姜听的身侧,学着她闭目养息的样子。
姜听看小炮仗这般认真好骗,不禁轻笑出声。
月桃这才发现自己被骗了,哼了一声,嘴里不知嘟囔了什么,起身便要离去。
姜听忽然想起什么,便问道:“南北杂谈中写道,这里落霞山有山崖云海,你可知在何方?”
月桃指着唯一一条上山的路,随意地说道:“那里山顶上。”
她忽然又退了几步,退到姜听的脸颊旁,压低声音说道:“那里可有怪物,你一个人去会被叼走的,莫要独自去啊。”
李玄坐在山顶的老树枝干上,满是愁绪地看着面前的景色,手中举着酒壶,低声呢喃道:“李老寨主,我自是谢谢你救了我一命,但是也不用这么坑兄弟吧?小弟家中虽然有点权势,但寨子的事情一旦被发现,那就是诛九族的罪名,我爹还被皇帝扔在朔北吃冷风。”
烈酒入喉,烦心的事情却是丝毫都未减弱。
一阵微风吹拂着李玄微热的脸颊,他猛然看到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姑娘正站在山崖边,双手张开,不知要干什么。
姜听专程穿了一件自己最喜爱的长裙,拎着裙摆艰难地爬到山顶。
时间却是卡得刚刚好。
橘红色的太阳仿若火球一般,从明暗交替奔腾的云海之中缓缓升出,藏青的天空被太阳带来的光明逐渐驱散。
看着一望无垠的天地,姜听心中被触动,鼻头微微发酸,眼眶也在一瞬变得绯红。
她感受着迎面吹拂的山风,双手张开,感受着裙摆被风吹动的自由感。
在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腰肢被人猛然揽着,身子被拖离了山崖,她的心脏紧张地不受控制地慌乱跳动,额角也渗出了冷汗。
她还未敢回头看去,就听身后之人愤愤地说道:“山崖那么危险,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在家中待着,来此处作甚。”
又是他,又是那个络腮胡!
姜听手指轻抚着被褶皱的裙摆,眉眼之中满是不悦:“你未免也太多管闲事了吧?”
李玄自然听出不是什么好话,高声说道:“喂,你不仅不谢谢我救你一命,竟然还骂我。”
姜听眉眼微低,不满地应道:“哪有好人家的公子半夜四处游荡,还对姑娘动手动脚。”
李玄听到此话却急了:“若不是怕你寻短见,我怎会多管闲事。”
姜听嗤道:“笑话,我怎会去寻死?”她又径直地走到了山崖边,坐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深邃且悠长地看着面前奔腾的云海。
李玄感觉到姜听心中的惆怅,举起手中的酒壶,长饮一口后,沉声问道:“小姑娘家本就是快活些,你怎得这般惆怅。”
姜听从容地说道:“忘记自己是谁,不就是一件满是愁绪的事情吗?”
听到此话,李玄道歉道:“抱歉,我忘记了你失忆了。”
姜听沉声说道:“我感觉自己以前是被困在四方小天地之中。”
说完之后,姜听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竟然装着失忆的名头和一个看起来没有什么文化的匪徒讨论自己的困境。
听到此话的李玄,眉眼微低,掩饰了心中的苦闷,牛饮下壶中的烈酒,故作潇洒道:“人本就是生活在笼中的鸟儿,况且人生短短几十载,想做甚就去做,若是管他人的看法,你怕不会累死,潇洒惬意才是小爷的人生信条。”
想做什么都可以吗?
她从出生便待在四方的小天地之中,被教导如何成为祖母心中的乖孙女,如何成为京城之中最端庄的姑娘,如何嫁作人妇后成为当家主母。
从逃出来的那一日,她才感觉自己死去的灵魂重新活了过来。
看着宽广无垠的天地,姜听感觉心中的昏暗似是被驱散了些,她想,之后的日子,该为自己而活了。
姜听看着阳光洒在李玄的脸上,纵然他的面容骇人,但不知为何却独有一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李玄洋洋得意地享受着姑娘凝视他的目光。
他还未说话,刹那间一个香软的小手带着八百里的速度打在了他的左脸上。
李玄捂着瞬间涨起来的脸颊,震惊地说道:“小丫头,我劝你切莫轻生,你打我作甚?你看看你,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闺秀的样子!”
姜听并未搭理他,此时就像一只优雅的天鹅,嘴角微微翘起,她已然走到了下山的路上。
打你,自然是有理由的。
“先是偷了她的马,还没有分寸的用帕子擦她的脸,最后便是今日多管闲事揽着她的腰,把她拖出山崖......”姜听在心中暗念道。
“唉呀!”
下山之路分外崎岖,一脚深一脚浅,姜听光顾着在想李玄的罪证,却一脚踩到了满是青苔的青石板上,左脚一歪,脚腕便火辣辣地痛。
但想着身后的络腮胡,她的后背依旧笔挺,丝毫不愿让人看到她的脆弱,就连呼痛都没有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