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呦没有注意到江琅的异样,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愤怒的情绪,带起了酸涩的委屈。
她的眼睛红了,“就你爱干净!嫌弃就就不要跟来啊。”
江琅一双杏仁眼里倒映着韩呦通红的脸,她伤心,他无措,下唇往里轻轻咬着。
韩呦的声音听起来哽咽:“江家不要我,在小姑这里你也要挤走我。你做人怎么能这么讨厌,这么坏!”
江琅眉头轻折,眼底渐渐泛出红血丝,好像比她还伤得深一样,辨不出那到底是一种同情,还是心疼。
韩呦从来没有见过江琅会有这幅样子,从前的江琅,看韩呦的眼神里,只有幸灾乐祸。
韩呦不知道江琅是不是又在自己面前换了新把戏,她气得狠狠捏住江琅的腮帮子,“你说话呀!装哑巴是几个意思!”
咚、咚、咚……
心脏跳动的声音如擂鼓击打,心口滚烫似要将人热化,脸颊的疼痛被彻底忽视。
不管是这声音,还是这热量,太久没有出现在他的世界。
江琅的目光涣散,视野模糊了一瞬间,按赖不住的毛绒绒疯狂向外滋长,一发不可收拾,收也收不回来。
“砰——”
头顶浴霸,伴随着一声噼啪炸裂,浴室瞬间黑了。
江琅下意识地将身前的韩呦抱住,护住她的头。
一滴眼泪,“啪嗒”,湿润在他的心口。
韩呦的情绪,在黑暗的惊吓中,断了。
她在江琅的怀里微微愕然。
浴霸的高热消失,骤然一股风,竟吹得人发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呦听见江琅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我没有嫌弃你?”他好像在一番挣扎中,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那、那我用你的牙刷吧。”
什么鬼。
江琅是自以为很幽默地在哄她?
韩呦一下子就没有生气的感觉了。
这人的脑回路真是……好奇怪,好可笑,还有一点点笨拙的可爱?
韩呦呼出一口气。
她历来十分珍惜每一件东西,但也犯不着会因为一把牙刷湿眼眶,只是害怕失去,害怕连最后的家也没有了。短短一晚上的时间,她负面的情绪百转千回。
但现在她恢复了理智。
韩呦把江琅隔开,在黑暗里,与他保持一段距离。
大抵窗外有一丝惨淡的月光,屋子里黑漆漆的,可唯独江琅的眼睛澄澈如叶子尖头的露珠,有些微弱的反光。
韩呦对上这干净的晶莹:“江琅,我还记得你当时在江玉泉面前,是怎样嫌弃韩家的。如果你真的愿意好好在韩家生活,对爸爸好,对小姑好,我会自己默默离开。可你如果只是和我想争抢,或者是心里对韩家有什么算计,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韩呦的眼中,极为坚定,落在江琅这里,同样是晶莹的,闪闪发光的。
他听见自己不由得问:“为什么要离开。”
江琅平复下来,再次重复。
“为什么我好好对你爸爸,你姑姑,你反而要走?”
韩呦只觉得江琅明知故问,“这难道不是你的目的么。”她的语气没有讽刺,陈述着一个事实,“世界上唯有别人的爱,是和努力无关的。我爱姑姑,爱爸爸,可真到了那时,他们更爱你了,我什么也不会做。”
丝毫没有会败给谁的灰心丧气,韩呦说得如此平静,即便韩家对她那么重要,她好像也能放手。
韩呦说完,江琅沉默了。
直到韩呦离开黑暗的浴室,将门半掩。
一束空落落的光中,江琅无力地靠在墙壁上,脖子勾垂下去,
也许,他无法体会真千金,假千金这样离谱的错误带来的种种无奈。
但相反,他体会到更深的缘故。
爱你的人突然不爱你了,这种缘故。
韩呦早早地睡了,五点起床给民宿的客人们做了简单的早餐。
标间15平方米带独立卫生间,包早晚餐,一晚198元。
阁楼30平米大套间包两餐,一晚279,长住一月7500。
标间的客人是一对闺蜜,住了三天,今天就要离开,最后的早餐点了苹果派和鸡肉塔可。
而阁楼的那位漂亮姐姐是长住,一口气住了半年,天天只吃轻食沙拉。
韩呦每天晚上都会把食材备好,早上做的时候直接拿出来烤,至于沙拉的蔬菜,都是漂亮姐姐自己去后面的田地里选,小姑负责洗干净放篮中带回来。
厨房的拖把坏了,新的放在杂物间,韩呦只好敲响了江琅的房门。
早上五点半,也不知道这个娇气的大小姐醒了没有。
她手刚一放上去,用点劲,门就吱嘎开了。
一晚上没关门?
民宿住客这么多,又不是在自己家,竟然如此没有警戒意识。
韩呦打算进去好好提醒江琅。
进去以后发现床上没人,看了一圈都没发现江琅,韩呦压着声音小声呼喊。
“江琅?”
头顶传来响动,随着一道带着半梦半醒的“我在”,一缕长发从柜子上面垂下来。
韩呦抬头,看见江琅趴在柜顶,头枕在手臂上,半垂着迷糊的眼睛看她。
韩呦:……
“有床不睡,你爬这么高干什么,当蝙蝠?那你还是拘束了,你应该倒挂在天花板上去。”
江琅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忘了去床上睡。
他爬下来,手脚比韩呦想象得灵活很多。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已经找到了拖把的韩呦,“没事,记得锁门。”
江琅蓦地撞上门板扫过的风,“砰——”,门被利落地关上了。
江琅飞快伸手将门打开,对只走了一步的韩呦说,“等我好么,我也要去上学。”
韩呦回头疑惑:“上什么学。”
江琅回答:“昭盛。”
韩呦:“你也考上了?”
江琅想了一会,表情诚实:“严格来说并没有。”
在分数刚好够的前提下,花了很大的力气,从青山大学转进了昭盛。手续上完全符合当今的教育制度,只是过程相当棘手。
昭盛很好,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追求,成绩不错的人,和大学是双向选择,韩呦只是不理解,像江琅这种财阀千金,读青山大学要轻松得多,而且她得知江琅当初的确也是这么想的,可如今为什么偏要进昭盛这样激烈的修罗场,跟自己过不去?
“昭盛的考试很多,竞争也很激烈,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吧。”
韩呦没有多余的好奇,准备收拾收拾走了。
临出发,韩呦迟迟没见江琅从浴室出来,敲了门进去,看见江琅撕扯着梳子上的头发,眼中甚至都有了几分冒火的暴躁。
韩呦,“大小姐,你是在杀头发么?”
江琅看见韩呦来了,灰心丧气地耷拉下眼皮,“要不你帮帮我吧。”
韩呦觉得好笑,翘起嘴角,走到江琅面前,拂开他的手,“我来,你别动。”
两人凑在一起,细致地解决着燃眉之急。
江琅歪着脑袋,注视着她一点点为自己解开头发的手指。
某一刻,他掀开眼。
韩呦的睫毛又卷又长,羊脂白玉的皮肤,细腻薄软,从饱满的太阳穴到尖尖的下巴,轮廓柔和流畅。眉毛有一点野生,却也并不浓,将清纯的脸蛋,增添了一种荒野的灵气。像雪山下的格桑花。
不知何时,韩呦也抬起了眼,猝不及防地迎上了江琅。
低垂的花朵绽放了,露出一只燃火的精灵。
“要束起来么?”
江琅慢慢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嗯。”
韩呦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把江琅的头掰正,对准浴室的玻璃。
她动作麻利地握住他一缕缕碎发,“从前都是婢女在给你梳头发?”
“嗯。”
江琅一时没有回过神来,韩呦这是有意揶揄他不独立。
韩呦:“嗯?”
静默一分半钟。
韩呦与镜子里的江琅对上眼睛,在他的眼睛里体会到一种心安理得。
所以,她现在在江琅眼里是婢女?
小丑竟是我自己!
韩呦不乐意了。
江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韩呦没有动作了,就转头仰面去看韩呦,韩呦在此刻放开了手,黑如绸缎的发丝散落下来。
韩呦看不顺眼他发量多,还有光泽,大力给江琅搓揉几把,比之前他刚睡醒还乱了,她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江琅愣愣地看了几眼自己现在的形象,无计可施,自力更生地又梳了几下,疼得皱眉。
很远的外面,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到了江琅耳朵里。
他不梳头发了,出门看见韩呦骑上了自行车,她的身边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叫周鲤,女的叫穆小耶,跟韩呦岁数差不多。
周鲤和穆小耶是韩呦的铁闺蜜,从小三人一起长大,多年来都是一起上学放学的,大学也考到一块。
韩呦骑上车,“你俩送送她,我车没后座。”
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韩呦快迟到了,说完就跟一阵风似地没了影。
周鲤和穆小耶知道这是江琅,江琅做的坏事他们也一清二楚。
“才不让你坐!”周鲤扮了个鬼脸,自顾自地走了。
穆小耶也朝江琅吐了吐舌,“这么有钱,自己买辆车开啊!”
这两人谁也没管江琅。
看着周鲤和穆小耶走远,江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韩呦来到校门口,江琅已经站在校门口多时,看到她来了,对她招了招手,眼尾弯成小勾子,露出雪白的牙齿,晨光淋在白色运动服上,好像奶油蛋糕上浇了一层琥珀色的太妃糖。
周鲤和穆小耶刚刚报复了江琅,笑哈哈地骑着车过来,看到门口的江琅,猛地刹停,二脸懵逼。
不知情的韩呦看了眼身后,“你们怎么还比江琅晚到?”
周鲤含含糊糊:“我刚刚……买了杯奶茶。”
韩呦看着他空空的手:“那奶茶呢?”
周鲤:“喝了。话说,我真是口渴死了,一口就干了呢哈哈。”
韩呦没有想太多,踩着上课铃,进了教室早读。
对于韩呦而言,学校的一整天,风平浪静。
周鲤和穆小耶却心烦意乱地猜了一天,江琅到底是怎么跑到他们前面去的。
没推测出原因,心里很是不服气,觉得江琅早上那个笑容,实在是挑衅嚣张至极!
于是,晚上的时候,周鲤和穆小耶在韩呦屋子里做完了习题,走了又悄悄折返。
他们抱着一盆水,站在江琅的卧室门口,推开了没有锁的房门,望着里面的床,眯起眼睛,发出嘿嘿嘿的怪笑。
作者有话要说:周鲤、穆小耶:请叫我助攻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