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江琅手机是新的,电话卡也是新的,这里面全都没有钱。

要问他为什么不使用原来的微信进行支付?

那当然是——他不知道那个人的密码。

由此只有随身携带现金。

江琅微笑,把纸币一张张给摊平了,递给了店员。

背后排起长龙,一个个全都伸出脑袋来瞧,并为这幅场景感到大为震撼。

韩呦在一旁舔着冰激凌,幸灾乐祸地笑眯了眼睛。

待江琅克制着翻腾的怒意,颤颤巍巍地把猪大肠扔进垃圾桶后,韩呦走到他的旁边,挑起眼来明晃晃地嘲笑他,“椰子和鲤鱼的想象力很丰富不是么?”

江琅的神色不明,低头看着韩呦,一言不发。

韩呦眸子左右晃了晃,有点心虚地看向别处,虚咳一声,“干嘛眼神这么可怕地把我盯着……”她想了想,觉得他被整的有点可怜,于是大方地把冰激凌举到他面前,“吃口甜的,这边我没吃过。”

韩呦明媚的笑容,照进江琅的眸底。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动,只有视线放到了近处的冰激凌表面。

黄桃的口味,在室外热气中碰撞出冰凉的水珠子,正一点点地在融化。

江琅试探着看了韩呦一眼,看她是真的愿意让他吃,才弯下身。

韩呦看到他头发落了下来,连忙伸手去撩起来,“头发别沾上了。”

她的手指是比冰激凌更浓郁的甜香,被触碰的脸颊,好像黏了一层果酱,有股紧绷的热感。

江琅掀开眼睫,目光怔了一会。

汹涌的人潮波及到他,被这么一撞,面前的冰激凌就沾上了他的鼻尖。

韩呦看着江琅,噗嗤笑出声。

“你怎么这么可怜,连口冰激凌都吃不上。”

她一边揶揄着,一边把江琅拉到旁边,“我给你擦擦。”

江琅说了句我自己来,就把包从背后拿下来。

韩呦脑子里冒出个想法,阻止了江琅的行为,“不不不,还是我来帮你。”

她克制着恶作剧的偷笑,抬手捂住江琅的眼睛:“眼睛闭上,你眼皮上面也有。”

江琅历来警惕,讨厌看不到周围的被动感,被捂住眼时,下意识想要拨开韩呦的手,但最终忍住了。

韩呦严令江琅不要睁眼,然后从包里掏出来随身携带的漱口牙粉,粉末是黑色活性炭椰壳粉末,韩呦拿化妆棉沾了,往江琅脸上糊去。

江琅感觉不对,“呦呦你在用什么,怎么有股薄荷味。”

韩呦:“护肤的。”

等一切完毕,韩呦把罪证销赃,才让江琅睁开眼。

江琅现在就像一颗黑芝麻丸,除了清亮的眼睛在转,其余全是一片炭黑。

韩呦望着他,努力了很久才忍住不笑。

江琅有点不解韩呦此刻的表情:“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韩呦摆手:“没事,我们回家吧。”

江琅看了下时间:“现在还早,我们去商场里面吃了饭再回去吧。”

韩呦:“你还想去商场?好吧,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黑人江琅欣然点头。

商场的出入口人很多,江琅发现回头率很高,他思考了一会,对韩呦说:“看来你不管在哪里,都很受人欢迎。”

韩呦没有听出来江琅这话背后阴恻恻的用意。

她心里回答,这些人现在可不是在看我。

江琅没体会出韩呦此时沉默的含义,察觉到前面有一道过分直白的打量,江琅走快了一步,挡在了韩呦身前,蹙眉与那人对视。

对方被一脸敌意的黑芝麻丸瞪得一愣一愣的。

见到这幅诡异的场景,肉眼看不见的虚空,上侧的小恶魔就快要憋不住笑出来了。

它发出怪异的声响,引起了江琅的注意。

【你在做什么?】

小恶魔望着一脸黑黢黢的江琅,根本不想揭穿,【我在打嗝,人类的可乐真好喝。】

虽然能去商场吃大餐,韩呦还是不忍心浪费钱,领了券后,等待取号的过程中,他们去了外面。

毕竟商场到处都是镜子,可别让江琅发现了。

手机APP显示前面还有四十多桌等待。

夕阳落下,广场笼罩在一层金色的纱幔中。

中心喷泉呲呲地往外冒着水柱,小孩子穿着泳衣,在里面玩水。

江琅望着水柱,眉宇轻轻收折,步步往后面退。

韩呦在人群中,拉住了退避的江琅,眼角挑衅地冲他一笑,“你很怕水?”

江琅面色平静,回答:“不喜欢。”

怕这个词,用在他身上不合适吧。

韩呦目光放远,冷笑一声,“是啊,你不喜欢水。”

——所以在江家的时候,故意把不会游泳的我,踹进游泳池呢。

那是江琅高三毕业的趴体上,当时岸上全是她的同学。韩呦掉下去的时候,没人救她,大家往泳池里喷洒香槟,大肆嘲笑,俨然一场狂欢推向了最高点。韩呦扑腾着要爬上去,恶劣的男生又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地剥下去。

韩呦呛水时,模糊的视野中,江琅倚在沙滩椅上,她的嘴角恶劣地上扬。

喷泉的水声,将韩呦拉回了现实。

她抓着江琅的手,眉眼活泼又天真,夜里的虞美人摇曳生辉,“江琅,我们去对面看好不好。月亮在身后,喷泉要迎着月亮才好看。”

韩呦晃了晃江琅的手,一张脸娇憨可爱,没有人能忍心见她跃跃欲试的光芒灭掉。

江琅点了头,韩呦得到应允,随即握着江琅的手,往对面奔跑。

江琅没有察觉到任何报复的前兆,目光只放在韩呦牵起他的手指上,有些失神。

韩呦从最开始就发现了,江琅没有来过这个地方。所以,江琅并不知道自己即将站的那块地方,七点一到,就会从脚下露出孔洞,喷出水柱。

走进目标区域,韩呦作势找了一下包,假装说,“我的东西掉商场里了,我得去找找。”

江琅神色关切:“丢什么了,我们一起去吧。”

韩呦把江琅推了回去,“你就站在这里,不要乱动,我马上就回来。”

江琅听话,乖巧地站了回去,获得韩呦一个夸奖的笑容。

离七点还剩一分钟,韩呦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要朝喷泉外面跑去。

韩呦找了个最佳观赏位置,届时一定全方位欣赏江琅出水芙蓉。

刚跑了两步,耳边传来沸腾的嬉笑声。

迎面而来的队伍把韩呦看懵了。

一大波小朋友,张牙舞爪地朝她涌了过来。

韩呦顿了一步,寻找应对方法,身后忽然有只手,拉了她一把。

“小心!”

韩呦始料未及地往后踉跄一步,被江琅捁在身前,完美避开狂冲而来的小朋友们。

她抬起头去看江琅,他望着远处,好像松了一口气。

牢记着喷泉触发的时间点,韩呦把手放在江琅胳膊上,正要试图推开他狂跑。

这个时候,耳边敲响了钟声。

七点整。

韩呦:卧槽。

底下准时地冲上一根水柱,哗啦啦地直捣天宫。

韩呦和江琅都吓得飞起。

两人慌不择路地要逃出去,音乐喷泉却随着欢快的交响乐节奏,随机地窜出水柱,江琅和韩呦东躲西藏,在命运交响曲的雄浑的音乐声中,命运的确是十分坎坷。在欢乐颂的串烧中,自己不欢乐,却给别人带去了欢乐。

他们脚步快到模糊,时而踮起脚尖跳一曲春天的芭蕾,时而绕着原地跳一支非洲草裙舞,在大水中艰难前行,周围的观赏者,看了都要打赏的程度。

怕水的基因刻在DNA里,江琅慌忙吸了两口气,冷静了下来。

他来到韩呦的身边,将捂着头乱窜的韩呦拉到自己的身前,手掌将她的脑袋按在胸膛,用背挡住漫天的喷泉水,再用防水的书包裹在她的身后。

韩呦的头上,好像挡了一把破破烂烂,四处漏风的雨伞。

江琅的体温却热烘烘的,让浑身冰冷的她,重新回到了这场春天里。

他们站在被遗落的中心,淋着一条声势浩大的瀑布,水的冲击力打在背上,有点疼,好像要塌陷进躯壳,强行把灵魂也狠狠冲刷一遍。

江琅在外面被水糊得睁不开眼,韩呦却没有了在磅礴水柱中,透不过气的难受。

韩呦的世界安静了下来,周围小朋友玩水的叽叽喳喳也遁去了声迹。

江琅以一种倾尽所有的姿势庇护着她。弯起的脊柱,似乎要化为破朽的伞骨,勾起的肩膀好像要张开一对翅膀,将韩呦裹在怀中,而他的身体,却要在风雨中飘摇动荡。

韩呦的心弦绷起来,被一种震撼,又不得解的情绪冲击。

江琅……这是在保护她?

保护她不被水淋到,不在众人面前出丑?

这个曾经无情把自己踢下游泳池的人,现在却在为她遮风挡雨。

她明明是想让江琅出丑啊,结果自作自受地跟着一起淋水,可被她这样整蛊的江琅,他反而如此小心翼翼地护着她。

就算是江琅之前没有发觉她的阴谋,当喷泉喷射而出的那一刻,他应当明白了她的戏弄。

但他还是过来了,没有犹豫。

而她的毫不犹豫,是刚才丢下他的动作。

韩呦想不通,抬起了眼。

水将黑色的牙粉冲了下来,乌黑的水珠从江琅的下巴,滴到韩呦脸上。

“喷泉什么时候才停?停不了就只能硬闯出去了。”

江琅只是这样问韩呦。

韩呦仔细地看着江琅,他头发湿哒哒地淌着水,唇瓣被打湿了,眼睛被洗过一遍,越发干净清澈。

这是迷惑她心智的伎俩吗?在这广场的中心,将她牢牢地护在身前,是他新想出来,用来感动她、动摇她的阴谋吗?

韩呦希望看出一些伪装的痕迹,可江琅脸上,只有一片坦诚的担心。

韩呦从来没觉得自己真的相信了江琅,就算后来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厌恶了,但有些事情,没有那么容易一笔勾销。

在心里保持着讽刺和警惕,以及,利用,还有无处不在的试探。如果江琅只是怀有目的地接近,那么她可以利用这份接近,让江琅也尝尝痛苦的滋味,像从前歹毒地在别人心里留下屈辱一样。

但此时她百感交集,垂下眼喃喃地回答他:“五分钟一场。”

得到答案,江琅把韩呦的脸拢进书包下面,“好,再坚持半分钟,我再带你出去。”

水汽氤氲了韩呦的睫毛,韩呦怔怔地睁着眼,在阴影暗处尤显得光色潋滟。

心口为什么会热热的。

音乐声停了,周围热闹的笑声就凸显了出来。小朋友尖叫着大笑,在音乐喷泉里玩疯了,期待着下一场的表演。

韩呦和江琅从水池里出去。

韩呦抱着江琅的书包,挡住胸口,“我带你去买衣服吧。”

商场开着冷气,韩呦一进去就打了个喷嚏,江琅看了韩呦一眼,提议,“要不就在附近找一家酒店开个房间,洗了澡再回去吧。”

韩呦摇摇头:“商圈都是五星酒店,住不起。”

然后就拉着江琅向一家商店走去,“我得先买个内衣,你也挑一件,我们一起进去换。”

江琅在内衣店前刹住脚:“……我不用了,你买吧。”

韩呦回过头,不理解:“为什么,你难道想不穿吗?”

江琅:“……”

只是复刻了“江琅”的容貌而已。

当然不穿,他穿什么内衣?

面对韩呦奇怪的目光,江琅嗓子干哑地说:“我不打算换。”

韩呦没说什么,自己进去找了一件,然后进了试衣间。

韩呦大概不确定内衣合不合适,隔着帘子呼唤店员,回答她的是江琅。

“她去取外卖了,你等会。”

韩呦听了,从帘子里探出脑袋来,四下张望了一圈,看见江琅坐在角落的凳子上,眼睛死死闭着,好像入定的僧人。

韩呦喊了江琅好几声,他才睁开半只眼睛,“怎么?”

韩呦神秘兮兮地对他招了招手,“你过来呀。”

江琅犹豫了很久,到底还是抵御不住韩呦锲而不舍的呼唤,抱着书包,试探地慢慢挨近。

“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吧。”

江琅隔了两步远,神色警惕,不敢再靠近半分。

韩呦耐心耗尽,看外面没人,干脆要伸出手来。

江琅连忙帮她挡住:“干嘛,你不怕有人路过……”

话没说完,韩呦就一把将江琅拉了进去。

房间里传来一声命令,拿出了土匪下山抢人当压寨夫人的气势,“你今天不穿也得穿!”

“衣服都湿透了,到时候感冒了,好去向姑姑告状吗?“

“自己脱还是我给你扒?”

脆弱的换衣间在激烈的挣扎中东倒西歪,最后逃出来的只有一个书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