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他抵着背推向床,轻飘飘顺着他的力向前,回过头笑盈盈想与他说话。
“阿霁……”
软糯糯的话才起了头,谁料脚下一绊,她直直向床头凤柱跌去。
怎么会有个脚踏!
风自耳边划过,她多余的念头都生不出来,眼睁睁看着脸往凤柱而去。
忽然腰间一紧,有力的臂弯从她腰间绕过,温热大掌收拢,将她稳稳托住。
她顺着手臂的方向旋转,侧了身,半边悬在他掌心,手下意识地攀扯住他的衣襟。
他被拉扯地向前半步,倾了身。
衣襟半松,春光微露,凛冽的冷香夹了热气席卷而来。
烧得她浑身发烫。他的大掌还在她腰间,独树一帜地烫。
她的姿势,简直像刻意勾引。
掉什么头转什么身,手还不听使唤。
“我我我……”她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好在他很冷静。
大掌一触即离,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愿。修长的手指好整以暇地整理衣襟,掩住所有春光,素白的衣缘一丝不苟地包裹住颈部,端正肃然。
更衬托出她的衣衫不整。
她连忙躲进被子里,眨着雾蒙蒙的眼睛看向他。
他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已经换了话题说起了来意。
“这些是小五他们替你抄的经文,虽然无用,到底是一份心意。”
他自袖中抽出那些经文递给她。
“他们竟然替我抄了经文?”
颜若宁惊喜地接过经文,手指恰好掠过他的手指。肌肤触碰,她脸上一烫,腰间余温仿佛又灼烧起来。她连忙埋了头瞧手中宣纸。
低头之间,她纤细白皙的脖颈向前伸出一段,在乌发间若隐若现,小巧的耳廓泛了红,与脖颈的白皙相映成辉。
小孩子们的笔触稚嫩却端正,落笔间有他的风骨。
“这是小云朵写的吗?好多小人儿!小云朵好会画画!等善堂开了,她若学当绣娘倒很是不错。”
听到善堂,赵明霁又瞥了她一眼,到底因为她生病,将心中疑问暂且放下。
“小五这一捺,竟然有几分你的神韵。”
她惊喜地抬起头看他,正好与他目光相对:“不枉你一番心思了。”不枉他日日去教他们识字,他们总算没有辜负他。
她在为他喜悦。
“嗯。”
赵明霁漫不经心应了声,错开她眼,走到月牙桌旁,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
她坐卧在床上,蜷起双腿,抱着软枕,手心捏着宣纸,偏过头看他。
新换的鹅黄云罗纱照出悠长的光影,恰好落在他的眉眼间。一缕发丝垂落其间,在光影氲氤下,少了几分凛冽,多了几许漫不经心。
茶水入唇,一滴水珠顺着薄唇往下,将滴微滴,很快被干净的手背抹去,不留痕迹。
“阿霁,我也想喝茶。”她眼巴巴道。
赵明霁顿了顿:“你生病了,别喝茶。”
语气强势,不容拒绝。
倒像是从前他拘着她不许贪凉不许饮冰的时候。
念头一闪而过,颜若宁的心也轻轻一跳。
她嘟囔道:“可是我想喝嘛。”
隔了昏黄的光影,她的睫毛微垂,长长翘起,嫣红的唇微微嘟起,落寞又可怜。
他挪开眼,淡道:“我也应当走了,正好替你唤白珠来。”
颜若宁大惊:“……就走?”她说想喝茶难道是为了让他唤来白珠的吗?!
他已出声唤道:“白珠。”
颜若宁咬住唇,福如心至。
需得柔弱。
话本里不都是病美人么?
她忽地用手扶住额头,软软道:“头忽然好晕。”随即轻咳两声,软绵绵往后栽倒。
可惜她忽略了自己与床头的距离,嘭地一声,后脑勺生疼,眼冒金星。
好疼!她疼得眯起眼,脸团成一团。
脚步声到了床畔,郎君低沉的声音响起:“你——还好么?”
从哪个角度看都不算好吧!
她睁开眼眼泪汪汪看向他,红唇撅起:“疼。”
见他蹙眉,她又立刻补充:“好像又在烧了。”
赵明霁觑一眼床头。
这也能撞上,瞧上去倒的确是烧得厉害了。
颜若宁见他迟疑,心下一跳,害怕自己装病被发现,索性眼一闭心一横,把带了男人气息的大掌往自己额上一放。
“你瞧,是烧了嘛。”
她面红耳赤,瞧着与发烧了的模样也差不多。
赵明霁始料未及,手上青筋暴起,忙不迭抽回手,低喝道:“颜若宁!”
床上的小女子只露出了个头,往常白皙的小脸红得似天边晚霞,委屈巴巴望着他:“我是想让你瞧,我果然发烧了嘛。你若不信,不如教安大夫来摸摸看,是不是果真烧起来了。”
空气不知为何静了一静。
冷静疏远的郎君眸色如墨:“你想让谁来摸摸看?”
“我是说……摸脉,脉象。”她颇有几分趋吉避凶的意识。
赵明霁眸色沉沉看着她,忽然再次出声唤道:“白珠。”
白珠本就守在门口,被第二次点名,只能硬着头皮推门进来:“赵公子,您叫我。”
赵明霁睨了她一眼。
仿佛在严厉苛责她不知尽职尽责。
不及时应答还不是为了躺在床上装病的小姐!白珠可怜巴巴望向自家小姐。
可惜颜若宁并未收到她的信号。
她的心颇有些凉飕飕。
她已经使出平生演技来装作柔弱了,阿霁竟然还是想走。
她想起从前。
她身体好,并不常生病,生病了一贯也有母亲守着,众人围着。可是阿霁担忧她,仍然会想尽办法来瞧她。
有一回她也是发烧,总不见好。阿霁着急得不得了,竟然做起了逾墙越舍的事,悄悄进了她房间,拿着一瓶药,扶着她靠在他身上,哄着她喂她吃药,吃完药还有话梅糖喂到她嘴里。
虽然她觉得那瓶不知道哪里来的药瞧上去很像是阿霁被骗了,但那样做不得假的关切与着急,世间难寻其二。
可如今呢?
颜若宁蔫蔫将锦被蒙上了头。
忽然,锦被被拉开。
颜若宁蹙起眉:“白珠,你——”
“发烧了还捂这样严实,是生怕不晕么?”郎君的声音生硬含怒,语气不好。
她委屈巴巴望向他。
原本只有一点点可以自己消化的委屈,因为他的靠近,蓦然放大,心中的情绪轻而易举地宣泄出来,模糊了眼前世界。
她的睫羽挂了泪,脸上全是湿濡,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去,头发上、枕巾上、衣襟上,全是泪。
她蜷缩在锦被里,纤细的双肩露在外面,因为哭得激烈而不停颤抖,弯成小虾米的背不断地战栗。
分明是她没心没肺,她却哭得这般委屈。
他又没凶她。
白珠已经识趣地退出房间。
赵明霁垂下眸,认命地坐在床畔,目无表情地将她扶起,轻抚她的背,替她顺气。
“别哭了。”
对待一个病人,总归不能计较许多。
她坐了起来,也不瞧他,用手环住膝,将头埋在寝被间。青丝蜿蜒,似云雾般遮住她半边削瘦的肩,偏又露出一截白颈,在呜咽声中颤栗。
赵明霁略一思索,复又道:“茶水凉了,喝点儿糖水可好?”
他还记得她不喝平淡无味的白水。
颜若宁哭得越发伤心了。
有时候,越被哄,眼泪越止不住。就好像这些时日积压的那些情绪,纵然自己无所察觉,只差一点火苗,便可燎原。
“我疼嘛!这里被撞了好响一下,你都不看看!”她控诉道。
“我都发烧了,你还凶我!”
话一起头,便说得越来越流利。
“每日都很凶!”
“见我淋了雨也没有先来问一句着凉了没,就急着上你的课!”
“……”
赵明霁微阖了阖眼。
“而且,来探病不过稍稍停留就要走!”
赵明霁额角跳了又跳,半晌,沉声道:“不走。”
颜若宁毫不留情指出:“你方才就说不走!”
赵明霁:“……”
他知道她想听什么,不愿意说。
只是,总不能与生病的人计较,何况她原本就娇气。
他伸出略有些冰凉的手指探向她的额间。似乎确实有些烫。
室内熏的是暖香,此刻裹挟了冷杉雪香,汹涌入她鼻尖,缭绕住她的脸颊,一阵热,一阵凉。
赵明霁收回手,不动声色,低敛的眉眼在阴影间添了几抹柔意:“睡会儿吧。”
“我在这里。”
仿佛是很久之前,他会这样说。
别怕,我在。
她呆呆看着他,眼睛红肿,一时止了哭,困倦便涌上来,沉沉睡去。
“看好你家小姐,我去去就回。”赵明霁放轻了声音对白珠道。
他大步往外走,走到月牙桌前又顿住,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
这壶茶沏得略浓,凉了后喝在嘴里冰冷又苦,并不好喝,却提神醒脑,适宜浇灭心头火。
“哎呀,赵明霁赵大公子,你别扯我,我好歹是个名医,能不能让我保持几分仪态?”
颜府的门关了又开,提着药箱的青衫大夫被俊朗的公子拉住向前大步而行。
赵明霁睨他一眼:“待你去易市买药材时,希望你也能保持几分仪态。”
安行舟痛心疾首:“你当初为了那小姑娘找到我门前求药时可不是这个态度!”当年赵明霁还不认识他,为了颜家小姐发烧闯进他的药庐,直到得了他一瓶新出的上好丹药才罢休。
赵明霁一顿,没有接话。
“那时是发烧,如今又是发烧。赵大公子,你有没有考虑过,巷子口的大夫就能治发烧。我可是神医!杀鸡焉用牛刀!”
“何况,昨日我已经施针,怎么可能还在烧?”
赵明霁睨他一眼。
安行舟老实闭上嘴。
很快到了闺房前。
屋内隐隐传来女子说话声。
“阿霁果真说去去就回么?”她的声音有些哑意,说不清是哭过,还是方睡醒的缘故。
“小姐,果真呢!”
颜若宁疑惑道:“他去哪里了?”
白珠想了想:“应当是去请大夫了。我瞧赵公子果真以为小姐您还在烧着。”
赵明霁欲敲门的手停在门扉上,顿了顿。
颜若宁的声音略有些惊慌失措:“安大夫医术那样好,会不会一下子瞧出我在装病?”
安行舟笑睨赵明霁一眼。
“没事没事,反正——我就打死不承认,就说我头疼罢了。”
赵明霁面色铁青,拂袖欲离。
安行舟笑嘻嘻扯住他的袖子:“依我说,颜大小姐也算费了心思,这样一个大美人装病惹你心疼,你果真不动心?”
“前面那些事,依我瞧,也不是过不去,无非就是被抛弃了一回嘛。这回——你看紧些,不给她再抛弃你的机会不就好了。”
赵明霁斜睨他道:“你大约是想回家成亲去了。”
安行舟悻悻然闭嘴。
这人自己气得狠,竟拿他出气。
赵明霁偏过头,轻瞥一眼紧闭的房门,嘴角勾起一道自嘲的笑,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假期结束啦~趁着节日的尾巴放出新章,希望大家假期都玩得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