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若宁捧着机关小木猫心满意足。
她终于解开了九连环。
那么难的九连环!
当然,这也得益于她脸皮厚。
至少,当她五次没解开时,那个出题人就开始暗示她要给别人一点机会。
她岿然不动,举着九连环一脸无辜地对那人说:“麻烦再还原一次,再点上一炷香吧。”
她发誓她觉得那人当时想打她一顿!
大约是碍于文人的一点微妙的礼仪感吧,他终究没有将请她走的话说出来。
到后来——
她有些得意。
不仅是那些围观的人震惊,她自己也十分震惊。
最没有耐心的她,原来可以坚持这么久吗?
还是解她最不会解的九连环。
她举着小木猫到眼前,仔仔细细瞧了半晌。
那是一只黄色的小木猫,木头本色,两只眼珠是黑色宝石,眼巴巴地正盯着她。
“阿霁会很喜欢你的。”
小木猫脑袋歪了歪,仿佛在说喵。
流觞赋诗,有人在奏琴,有人在一边饮酒一边舞剑,有人在击节纵歌。
这是属于文人的狂欢。
“那边怎么那样热闹?”
她在路上走时,旁边有人在议论。
颜若宁忍不住也回头瞧了一眼,不远处的亭轩内,确实许多人,当中一人身着墨绿青衫,隐隐绰绰,倒有几分阿霁的仪姿。
“听说是有人摆了擂台,射覆。”
“射覆而已,何至于这样热闹。”
“这次可不同,不是他覆让旁人射。而是任何人取任何一物来覆,随意说个词,他来猜。猜中了,那物便归他了。”
“那么要是没猜中,他要出什么呢?”她忍不住好奇问道。
“这就厉害了。”那人眼中放光,摩拳擦掌“我正是来寻个稀罕东西,让他猜不中。”
“他到底会出什么?”另外一人追问道。
那人嘿嘿一笑:“他以他自己为注。若他没猜中,便立下契约,终生听命于对方。”
颜若宁兴致缺缺:“那有什么厉害的,去牙行买个仆人立个卖身契,不是一样的么?”
“那也得分人!”那人摇摇手指,“你一个小书童懂什么?”
“今日赴宴之人,皆是文人士族,书院学子,都是未来的朝廷重臣。这样的人,与你定契,任你差遣,等于将自己的命门送到了你手上。”
“更何况,你知道那是谁?”
“那是谢冕老先生的关门弟子,被所有先生公认今年年底科举必定三元及第稳夺魁首的赵明霁!”
赵!明!霁!
颜若宁头脑懵然,只剩振聋发聩的三个字在脑海中不断回荡,仿佛有回声一般。
“书院应该有两个叫赵明霁的人吧?”半晌,她费力吞咽着口水,心怀侥幸问道。
那人奇怪瞥她一眼:“你是谁的书童?连书院有哪些人都不知道?”
“就算天下有许多同名同姓之人。能在科举前就被认为一定会三元及第的,也只有那一个赵明霁。”
颜若宁一脚深一脚浅,飘飘忽忽沿着湖岸往前走。
湖水波光粼粼,远处人声嘈杂。
半晌,她终于回过神,举着小木猫,与它大眼瞪小眼:“你家主人今日是喝酒了么?这样离谱!”喝的还得是品质不好的假酒!
“真被卖掉了怎么办?!那得多少钱才能赎回来!”
小木猫无辜地望着她,歪了歪脑袋。
不行。她得去制止他。
制止不了……至少也得是她把他买过来!
落泉轩有落泉湖,湖心有落泉亭,以湖上回廊与岸边相连。
如今回廊上乌压压全是人。
飞檐八角的绿琉璃宝盖顶在月光下沐浴柔和,朱红色的木柱上悬挂着绿色的匾额,上书“问心”两个龙飞龙舞的大字。
“问心”之下,墨绿竹衫的郎君风姿卓越,挺拔却又松弛地坐在石桌旁,一只手把玩着黑色如墨的棋子,桌上已经堆满各色各样的物品。都是他刚刚获得的战利品。
他漫不经心地逡视过人群,唇边眼底写满无趣,兴致索然地问道:“还有人么?”
“赵贤弟,你来猜猜我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一个书生将一个小木匣放在桌上,“我不信你能猜到这个!”
“说字吧。”赵明霁漫不经心道,甚至都没有瞥小木匣一眼。
这样的态度近乎傲慢。
那书生冷笑一声:“合。”
他本就与赵明霁不合。他刻苦学习,却在夫子们眼中远远比不上甚少来书院的赵明霁。无论做什么,都被他压一头。
学道论辩,他做了多少功课,每一场都赢得漂亮,只输给赵明霁一场,在同窗眼中便查无此人。
骑射中靶,他日日夜夜苦练,终于在射场连中十环,还未得意过一秒,赵明霁便搭弓射箭,同样全中十环,并且,还假作好意对他说:“姿势不对。”
呵,是当他听不出来他在嘲讽么?
今日他又在傲慢炫技。
六爻八卦,盲猜射覆,竟然还自大地以人作赌。
他既傲慢无知,他便要让他成为他的仆人,在他手底痛苦求饶。
赵明霁垂眸,手指轻轻点在桌上。
他冷笑道:“赵贤弟,请猜吧。若是猜不出,早些求饶,我倒也不是非得与你定契约。”
“林兄,我已猜出,却不想收下,还请拿走。”赵明霁将盒子往前一推。
“你倒说,是什么东西?”
“黑衣寡妇,赤色艳容,夺命蛛网。蜘蛛有毒,伤人不好,林兄还是拿走吧。”赵明霁淡道。
有人哗然道:“都是书院同窗,林义平竟以毒蜘蛛作覆,这万一赵明霁打开,被反咬一口,岂不是有性命危险?未免太狠毒了些!”
众人嘲讽声中,林义平满面涨红,愤然拿着木盒转身离去,不甘心地将木盒狠狠丢进了湖心。
颜若宁还在岸边,连回廊都没有挤进去,她急得直跳脚:“麻烦让一让,让一让。”
忽然,一个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颜……小书童,你怎么还挤在这儿,没有去前面?”
原来是邱泽修。
颜若宁沮丧地幽幽瞥他一眼:“是我不想去前面么?”
“我带你去,你跟着我走。”邱泽修招了招手,让她跟上,“说起来赵兄今日为何来这样一场游戏,颜……你知道缘由吗?”
她要是知道就好了。
颜若宁再度幽幽瞥他一眼,随即发现——
“你也打算去射覆!”
邱泽修红了脸,小声说道:“人人都可以参加嘛。”
颜若宁义愤填膺,气得手直抖:“你不是很是膜拜他,很是崇敬他么?!”
邱泽修更加小声:“就是因为膜拜赵兄……”
他眼底冒起星星:“若是能与他签订契约,命令他做任何事,我一定要让他天天写文章!每日一篇,绝对不能间断!”
“还有还有!题字!赵兄的墨宝我要全部珍藏起来!日后可以做传家宝!”
“还有还有!画画!最好这些每日都有。”
颜若宁倒吸一口凉气:“那些真买奴仆的主人,都没你压榨得这样狠。”
赵明霁看一眼月色。
月已中宵,宴席已经接近尾声。
他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懒懒问道:“再来一人,游戏便结束。”
“我我我!赵兄!我……”邱泽修激动地挤出人群。
忽然,他被大力往旁边一撞。
扮成书童的小女子悄悄朝他合了掌,小声说句抱歉,就越过他,往前走去。
“我来!”
邱泽修揉了揉肩头,一时想不通,怎么那么小小一个女子,竟然能将他撞得这么疼!
她在月光之下,站在人群之前,明眸皓齿,朱唇微弯,盈盈望着他,纵然穿着毫不起眼也不够合身的书童短打衣衫,依旧美得像一朵玫瑰。
心中悬了一晚的气忽然消散,绷紧的神经蓦地松弛。
他慢条斯理坐下,手肘撑在石桌上,食指抵住额间,微微弯起唇。
她终究来了。
他对感情并不笨拙。
她说要放手,叫他赵先生。起初他会不知所措,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这是她以退为进的游戏。
她仍旧想要他。
那么,有多想?
她喜欢一串糖葫芦时,她会跑遍每一条巷子,直到找到卖糖葫芦的走贩。
她喜欢那个小木猫时,她能坐在那里一晚上,直到解开她毫不擅长的九连环。
那他呢?
他将自己作为奖励物摆在她面前时,她会来想方设法要到他么?
她会坚持多久?
他溺于她不爱他这样的情绪,害怕她的靠近,可无法阻止他因她而生的欲.望。
如果她对他的这份“想要”会转移到旁人身上。
那还不如是他。
只是——
她想要靠近他,想要得到他,想要他的臣服,便先要交出她自己。
他伸出手掌。
“来。”向他展示她的执着,她对他的坚持。
不需要很多,有对那只小木猫一样的执着便好。
他在放任自己毁掉尊严,毁掉骄傲,再度成为她裙下臣之前,想要讨要一点,微弱的证明。
颜若宁伸出手,白皙的手在月光下捏成拳,眼中划过狡黠的笑意:“赵先生,请猜猜,我掌心是什么?”
那只手盈盈一握,指甲圆润如水滴,绯色丹蔻耀眼夺目,恍然让他想起了方才木盒中那只毒蜘蛛背上的一点红。耀眼、夺人心魄,若要沉溺,却有毒。
“夕露。”他道。
连卦都不用起,就被他猜中了。
颜若宁悻悻然。
“这回轮到我了!”邱泽修在一旁激动道。
赵明霁抵在额间的手指微微往内蜷,不动神色地看着她。
是,所有人都只猜一次,仿佛是不成文的规矩。
她要走了么?
月色凉如水。
晚春。
“我还没猜完呢!”颜若宁厚起脸皮,心虚又强势地看着眼前人,“没有说只猜一次对不对。”
微风拂过。
修长的手指微松,他目光如月色,在云雾间沉沉浮浮。
“嗯。继续。”
颜若宁想了想,再度伸出手,握成拳:“这回呢?我掌心是什么?”
“晚风。”
颜若宁:“……”这样抽象的东西,他怎么能想到的!
身后人群已经开始起哄,想让她下去。
不行,她才不能下去。
她下去了岂不是把阿霁让出去了?
阿霁胡闹,她得挽回来!
她厚起脸皮冲后面喊了句:“我还有呢!”
人群中一阵愤慨。
谁家小书童这么无耻!
赵明霁扫了人群一眼,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得,人家正主没说什么。
有人开始拍大腿后悔。
早知刚刚就应该多试几次!
邱泽修默默将自己准备好的东西收拾起来。
他此刻才算看明白,什么立契约,什么终生听命于对方。
这分明是两小夫妻在玩那什么……闺房之乐呢!
“这是什么?”
“珍珠。”
“璎珞。”
“绢帕。”
“石子。”
……
颜若宁沮丧至极。
她已经将身上能拿出来猜的东西全拿出来了!
阿霁怎么什么都猜得到!
她深吸一口气。
“还猜么?”
他看着她。
她的脚边还放着一个布袋,布袋中形状崎岖,自然是她换回去的小木猫。
他早已想好。
她若肯拿小木猫出来让他猜。
他便服输。
就这样舍不得那只小木猫?
将所有的东西都猜完了,也不舍得把心爱之物送出么?
他在她心中连一只小木猫都比不过。
“还猜!”她倔强地瞪着他。
他目无波澜地手抵太阳穴,声音平静:“最后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入v,届时会掉落大肥章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