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战利品

白辜月和裴绍西一前一后地上了公交,裴绍西看着白辜月一脸闷闷不乐地坐进了角落的位置。

他挨着她坐下,嘴巴严肃地抿紧,绷成了一条直线。

自从遇上那个姓贺的后,他再也没见白辜月笑过。

裴绍西恨透了他,誓要与贺鸣珂势不两立。他已经决定了,贺鸣珂今后要是再敢动白辜月一根手指头,那么结果只会有两种,不是他死,就是贺鸣珂亡。

白辜月并不知道裴绍西的滔天恨意。她惆怅地靠在车窗上,始终无法释怀自己用贺鸣珂的手帕擦了口水这件事。

光是想想脸皮就烫得厉害。怪不得刚才贺鸣珂脸色如此之差,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忍受一个陌生人拿自己的手帕来擦口水。

白辜月哀愁地叹了一口气。

裴绍西心中警铃大作,神经紧张地看向她:“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不要怕,一切都有我,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白辜月不懂他在说什么,又觉得这件事怪尴尬的,不便与他人道明,她摆摆手:“谢谢你绍西,不过我没什么事。”

裴绍西心头涌起一股悲凉,又只能闭上嘴作罢。短短几日,他和白辜月之间就已经出现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

他虽和白辜月同龄,但细究起来,还是比她大上三个月,勉强能搏个哥哥的位置。从小到大,白辜月也一直拿他当哥哥对待,俩人亲密无间、无话不谈。

现在不一样了,白辜月有了心事,还是不能对他讲的心事。也许是白辜月长大了,可人哪能无端地在两天之内长大?

裴绍西自认为合理地把这一切归咎在贺鸣珂身上,他紧紧咬着后槽牙,暗暗发誓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绍西,该下车……你没事吧?”

白辜月起身回头,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看上去比贺鸣珂还要糟糕。

俩人在花岗中学旁的公交站下了车。他们没有选择走大路,如果走大路,得花十分钟才能顺利抵家。

百灵鸟杂货店旁边有个不大不小的巷子,从这里进去,不到五分钟就能到家。俩人经常走这条路。

白辜月是不喜欢这条路的,天色只要暗一些里面就黑得像口井,找不着几盏路灯。但这是唯一的捷径,能替她节省不少时间。

平常有裴绍西陪着她,不算太可怕。

“白小月,放学啦?”

百灵鸟杂货店由一对中年夫妻经营,老板娘叫刘灵,男人叫钱百福。来往的次数多了,白辜月也和他们熟了。他们经常“白小月”“白小月”地叫她,因为他们不知道中间那个字念什么。

刘灵在清扫店门前的落叶,他们门口栽着棵树,白辜月不知道那是什么树。一到秋天叶子就哗啦啦地往下掉。

她看到白辜月和裴绍西,立马露出了笑容。

白辜月回以礼貌的点头。刘灵扔下扫把走进店铺,不一会儿拿着两根阿尔卑斯棒棒糖出来,草莓味的给了白辜月,蓝莓味的给了裴绍西。

裴绍西不想要的,但是面对着刘灵也不好直说,只能接过。

夫妻俩好几年了一直没有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俩人对小孩都极为友善。

但老师说了,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

裴绍西很犹豫,他身为男人,理应保护好白辜月,以防她被坏人引诱。

白辜月早就欣然接受了老板的馈赠,她舔舔手里草莓味的棒棒糖,幸福的神情肉眼可见。

裴绍西痴痴地看了她一会儿,好吧,偶尔吃几次也不会怎样。

“我这支也给你。”

白辜月拒绝了他的好意,“你吃你的,我吃我的。”她当然想吃第二根,但是惯着自己的嘴瘾始终不是好事。如果因此蛀了牙,她就得去看牙医,去看牙医就得花钱。她怕牙医,也不想浪费白詹宇的钱。

俩人照常在“老白小炒”门前分别。白辜月正好吃完棒棒糖,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嘴唇上还带着甜丝丝的草莓味。

今天的“老白小炒”似乎有些不同。她隔着透明玻璃门,看见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店内多出了一个男人。

白辜月有种不详的预感。

她打开门,正好迎上男人目光。男人穿着黑棕色的皮夹克,每次来都是这一件,衣服因为太长时间没洗而包浆,亮得反光。

他右手的小拇指缺了半截,是早年被追债的人砍掉的。他伸出四根半的手指,冲白辜月热情地打招呼:“放学啦,月月?”

白辜月姑且算作回应地点了点头,她闻到菜香,只是稍微晃了下神,男人就走到了她面前,他身上的烟味呛鼻。

男人拍拍她的脑袋,说她长高了不少,他上次来的时候她才刚到桌子。他伸手比划,证明她那会儿真的只有那么点高。

他说着又从包浆的皮夹克里拿出一张一百块,要塞给她,吓得白辜月连连后退。

“哎!舅舅的心意,你拿去买辣条、芭比娃娃什么的,你们小孩最喜欢这些东西。”

面前的人就是她的舅舅,赵宏。

“别挡着道,让白辜月去做作业。”

白詹宇从后厨走出来,脖子上挂着一根红绳,像吊桥一样拴着一张小案板,案板正好能放两盘菜,这是他的发明。

白辜月绕过赵宏,替白詹宇把那两盘菜放在桌上,白詹宇表情难得严肃:“回去做作业,到了饭点我会叫你。”

白辜月走后,赵宏没趣地把钱塞进口袋,懒懒散散地坐下。

实际上白辜月并没有走,她在后厨帮忙把没清理完的垃圾倒入垃圾篓。

她当然也不是来清理垃圾,压根没有什么厨余垃圾需要她收拾,白詹宇总会在做菜结束后把厨房打理得整整齐齐。

白辜月用抹布象征性地抹了两下桌子,抬眼观察俩人。

白詹宇盯着狼吞虎咽的赵宏,这么多年他还是一点没变。

“我之前给你介绍的工作呢?”

赵宏吃噎了,用力捶了捶胸膛,这才缓过来:“干不下去。”

“除了赌你什么干的下去?”

“詹宇,你也别说我,你自己都这样了,比我好不到那儿去。”

他盯着白詹宇右边的空袖,半笑着把饭扒到嘴里。

白詹宇一言不发,意识到话说重了,赵宏干咳一声,放下碗筷,搓了搓后颈:“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最近手头有点紧。”

“没有。”

第一次见白詹宇拒绝得这么快,赵宏愣了一下,又笑起来:“姐夫,真不至于。我都看到了,月月身上的校服,学费没有这个数下不来吧?”

他比出几根手指。

“没有。”

白詹宇语气不变。

赵宏伸了个懒腰,垮下脸,“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打扰。”

他站起身,把一百块拍到桌上,“这个给月月。过几天别忘了帮我收尸。”

他从桌角拿起牙签筒,摇出一根牙签,瞥了白詹宇一眼,“帮我姐收完尸,还得帮我收尸,真是麻烦你了。”

白詹宇终于有反应了,他抬起眼看他,赵宏依旧还是笑,他知道自己赢了。

白辜月最讨厌吃的就是青椒,但她今天晚饭把青椒都乖乖吃了。

白詹宇惊喜:“月月终于知道不能挑食了?”

白辜月看着他单手掰开易拉罐拉环,回答:“一直都知道。”爱不爱吃又是另一回事。

白詹宇从不抽烟,但偶尔会喝酒。准确来说,只有遇到和她母亲相关的事,他才会喝酒。

白辜月拿着自己装着水的杯子,主动上去轻轻地和他碰了个杯。

白詹宇嘬了一大口,眼睛亮晶晶的,“吃饭的时候喝水对胃不好。”

白辜月点点头,“我知道。”

白詹宇看了她好一会儿,低头笑了笑。

“我们家有手帕么?”

“手帕?现在谁还用这个。”

白詹宇眉头一皱:“不过,是有来着。”

饭后,白詹宇从衣柜顶层搬下一个陈年衣箱,从里面翻出一条洁白的手帕。

“这是你妈结婚那会儿带来的,一直没用过。”

说这话的时候,白詹宇的目光始终没从张素白的手帕上离开过。

白辜月想要把它重新放回去,被白詹宇叫住,“哎哎,你要用就拿去,又没人用,我也用不着。”

夜晚,白辜月在台灯下细细打量着这方手帕。

对于母亲,白辜月知之甚少,除了她的名字,她什么也不知道。

因为在她出生后没多久,赵繁英就去世了。什么也没留下。

白辜月拿出针线,手帕横看竖看都过于朴素了,就这么赔偿给对方,多少有点不礼貌。不过贺鸣珂手帕上的那些条纹也不是她能轻易仿出来的。

白辜月叹了口气。

第二天,白辜月背起书包下楼,饭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歪歪斜斜的三个大字:记得吃。

末尾还有一个丑丑的笑脸。

白詹出门去早市采购了,早上通常见不着他的身影。白辜月吃完了热乎乎的馄饨,顺手把碗洗干净了放进餐具橱柜。

她摸了摸书包最小层,决心赔礼道歉后再也不要和贺鸣珂有任何瓜葛。

每日照例和裴绍西飞奔到学校,白辜月踏进教室,瞧见贺鸣珂的位置空无一人,四处张望了一番,也没看见人影。

她坐回自己的位置,放好书包。

距离早读还有五分钟。

贺鸣珂和其他小公子哥结束完每早一次的会晤,漫不经心地走进教室。

短短几日过去,单峥宇和郭泽康已放弃抵抗,心服口服拜服于他,每天捧得他身心舒畅。贺鸣珂怀着一天的好心情,准备回教室。

他前脚刚迈进班级,后脚就发现了不对劲。

贺鸣珂眉头一紧。

一道炙热滚烫的目光从一众嬉笑打闹的小孩中穿过,直直钉在了贺鸣珂的脸上。

目光的主人是白辜月,她抬着头,用那双圆碌碌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这束目光中,有三分期待,四分渴望,两分忐忑。

贺鸣珂不由得一惊慌,摸了摸脸颊,又不放心地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左右看了看,还是和平常一样帅气,没有什么不妥。

他不懂这个白辜月在耍什么把戏。

他警惕狐疑地向位置前进,白辜月的眼神也随着他的靠近越发滚烫起来。

这人……难道……

贺鸣珂睁大眼睛,心中一咯噔,参悟了。

这个眼神,分明就是□□裸的爱慕。

虽然白辜月诡计多端,嚣张至极,但终究还是一介凡人。

是人就抵不过七情六欲。况且,面对他这样完美无瑕的人,动了凡心也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白辜月这么多天才注意到他的魅力。

罢了,白辜月本身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人。

贺鸣珂的脚步一下轻松起来,他捋了捋刘海,摸了摸校服领带,很好,都没歪。

他假装没有看到白辜月充满爱意的双眼,故作矜持地坐下了。

白辜月扫了眼墙上挂着的钟表,她得抓紧时间处理完这件事,不能浪费太多时间,她还有三本名著需要阅读。

白辜月迅速拉开书包最小层的拉链,一把抓出手帕,拍了拍贺鸣珂的肩膀。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贺鸣珂还在纠结要不要扭头时,就听到白辜月火燎屁股般地急切道:“昨天弄脏了你的手帕,对不起,这是赔给你的。因为我没找到卖手帕的店铺,所以只能拿我家的赔给你,你也不用担心,这是新的,没人用过。”

白辜月语速很快,贺鸣珂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回头,白辜月面向他,手里放着一块手帕。

贺鸣珂衔起来一看,手帕最下角绣了一只小小的卡通鸭子。做工虽然没那么精细,但能看出是下了苦功的。

沉默了三秒,贺鸣珂终于捋顺了白辜月要表达的意思,他冷眼看他,一把将手帕丢在地上,讥讽:“什么破东西,你觉得我会缺个破手帕吗?”

手帕软趴趴地掉在地上,小鸭子正好对着俩人。

贺鸣珂对自己这番羞辱颇为满意,畅快地出完气后,他看到白辜月半垂着脑袋,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哭了?

不对,又是骗局。

想骗他两次,绝不可能。贺鸣珂硬气十足地冷哼一声。

可是,她看上去真的很悲伤。

贺鸣珂犹豫了,那个小鸭子虽然丑了点,但看着是很认真缝上去的,他这样说是不是有点伤人?

贺鸣珂攥紧拳头,等等,清醒点贺鸣珂!不能妇人之仁,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一步错步步错。

可是……

他皱眉,怎么这么安静,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缓和一下?

白辜月不知道贺鸣珂正在经历怎样痛苦的自我博弈,她盯着落在地上的手帕,觉得贺鸣珂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很显然贺鸣珂的家境和她不是一个水平,他当然不缺手帕。

她捡起地上的手帕,准备离开位置。

贺鸣珂瞪大眼睛,不理解她这一系列动作:“你要干嘛?”

白辜月诚实回答:“丢掉。”

她已经把歉意成功传达出去了,至于贺鸣珂要还是不要,是他的自由,既然他不想要,她也没必要留着,她没有使用手帕的习惯。

“垃圾确实应该回垃圾桶。”

贺鸣珂保持他的冷傲。见她走出座位,往垃圾桶的方向走,没想到她真的要扔,他立马叫住白辜月:“你给我站住!”

白辜月不懂他这是在闹哪一出,回头见贺鸣珂来到自己面前,他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手帕,“你赔给我的,就是我的东西。”

“可是你说这是垃圾,垃圾就应该回垃圾桶。”白辜月看着他,认真回复。

不明真相的同学聚在一旁紧张兮兮地注视他们,以为俩人又要掐架。

贺鸣珂想不出什么强而有力的驳辞,只能傲然宣布:“我的垃圾,怎么处置是我的事,你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