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贺鸣珂在桌前正襟危坐,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神情肃穆地打开。他从左兜里掏出那张鸭子手帕,叠好,安放在盒子的一角,紧接着,又从右边的兜子里抓出阿尔卑斯糖果包装壳,也放了进去。
他合上盖子,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嘴角张扬地上翘。
三分钟前,贺鸣珂将这个盒子正式命名为“绝对的胜利”“无法撼动的荣耀”“卑民的哭泣”,毫无疑问,它已经被赋予上了神圣的含义。今后,将有无数个伟大事迹被记录其中。
而这,也将是白辜月绝望的开始。
在贺鸣珂陶醉在自己构建的宏伟蓝图中无法自拔时,门被敲响了,是赵嫂的声音:“鸣珂,牛奶喝完了没有?”
贺鸣珂被迫重返现实,放在桌上的那杯牛奶还一口未沾。他恨透了这种无聊的睡前仪式。
实际上,他并不喜欢带有浓郁甜味的食物,但为了拥有一个强健的体魄,他必须每天饮下两杯的热牛奶。
贺鸣珂拿起玻璃杯一鼓作气,“早就喝完了。”
赵嫂推门进屋,看了一眼桌上的空杯,满意地一笑。她把贺鸣珂招到床边,替他解开衣服,又把挂在小臂上的睡衣展开,帮他穿上。
“左胳膊。”
贺鸣珂还算配合地抬起左手。
赵嫂边帮他系衣扣,边闲聊般的提起:“过几天先生太太就要回来了。”
“他们回来干什么?”
贺鸣珂如临大敌地瞪她。
“回来不好吗?你和佩灵也有大半年没见过他们了。”赵嫂收起脏衣,笑着看了他一眼。
“一点都不好。”
赵嫂收起桌上的空玻璃杯,“不能这么说,他们是你的爸爸妈妈,贺鸣珂。”
“那又怎么样?”
贺鸣珂撇撇嘴。他坐在床边,赌气似的把脚上的拖鞋蹬了。
赵嫂扶腰站着,看着他垂头置气的模样,无奈一笑。
她到底还是和这孩子生活了将近十年的人,不至于弄不懂贺鸣珂闹小性的理由。早些年,贺文彬和阿琳娜放弃了相对稳定的体制内工作,转身选择下海经商。俩人干出口家具的这几年,隔三岔五满世界跑,无暇照看兄妹俩。即使现在各方面都稳定了,也还是免不了三天一出差。
打从出生到现在,俩小孩和父母相处的时间掰着手指都能数得过来,心里有怨气也是难免的。
赵嫂替他把乱飞的拖鞋摆正在床前,轻声叮嘱:“记得去刷牙。”
转眼,北浣实小年段趣味运动会如期而至。
最先开始的是两人三足项目,四年级每个班出四个人,俩俩一组。
四年(A)班采用抓阄方式分组。
贺鸣珂一身运动名装出席,他找到正在编写抓阄名单的霍家明,直截了当:“等下抓阄,我要和白辜月一组。”
霍家明每次都能被他吓到,他为难地抓了抓脸:“这……这不太好吧,是作弊哎。”
“有什么不好的,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会知道?”
霍家明还在犹豫,良心备受煎熬,“可是……”
“可是什么,做不做?”
贺鸣珂威胁地盯着他,一掌拍在桌上。
最终是邪恶力量战胜了良知。霍家明把动了手脚的纸条遮好,内心忏悔,他是个自私懦弱的坏男孩,他对不起体委这神圣的一职,对不起辛苦抚养自己的父母,对不起张黎老师,对不起白辜月同学……
白辜月在霍家明的指导下抽取了一张纸条,见霍家明的脸色不太好,关慰了一句:“你怎么了?”
霍家明飞速摇头,始终不敢看她。凉爽的秋季,他的两鬓却被汗浸湿。
他声音哽咽:“白辜月同学,以后你有什么脏活累活,交给我干吧。”
白辜月不理解他在说什么。她双手合十,把纸条夹在掌心。前不久她才得知贺鸣珂也报名了两人三足。和他同一组的概率是三分之一,既然如此,她只好向上天押上自己半生的运气,以避开此劫。
虔诚地祈祷结束,白辜月摊开掌心上的字条,上面写着:贺鸣珂。
贺鸣珂在赛区等候多时,终于见白辜月失魂落魄地过来。正准备上去给白辜月几个下马威时,又见那个讨厌的裴绍西跑了上去。
他刹住脚,不爽地啧了一声。
“我和夏冬天一组。”
裴绍西神色复杂地看着面无血色的白辜月,“我去和老师说,让我和贺鸣珂换。”
白辜月抓住他,“不用了,我没事的。”
她一边安慰裴绍西,一边也是安慰自己:“这是比赛,我们都是一个班的,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贺鸣珂等得快不耐烦了,才看见自己的搭档白辜月艰难地朝自己走过来。
看到白辜月这么痛苦,他快乐极了。
她想和裴绍西一组,他偏不让她如意。
贺鸣珂还没开心多久,盯着白辜月毫无波澜的脸,又生出暗气起来。
搞不懂了,和他贺鸣珂一组怎么就委屈她了?
那个裴绍西,哪点比得上他?
这个白辜月真该去看一下眼科医生。
贺鸣珂转念一想,算了,她看着也不像有鉴赏力的人。
在绑上绳子之前,贺鸣珂把白辜月从头打量了一番,最后停留在白辜月那双运动鞋上。
虽然干净,但很旧,看上去饱经风霜,历史悠久。
“你这双拖鞋,”贺鸣珂直言,“你能保证走到一半不散架吗?”
白辜月低头看自己的鞋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我这不是拖鞋。”
“哼,有什么差别?”贺鸣珂抬出自己的一只脚,展示自己新款耐克运动鞋,“这才是运动鞋。”
见白辜月无话可说,贺鸣珂更得意了,他继续:“算我倒霉和你一组,等下比赛你最好别拖我后腿。”
“你的手消毒了吗?”
白辜月摇摇头。
“很好,那你等下不许碰我。”
“可那样你会摔倒。”白辜月好心提醒。
“哈哈,”贺鸣珂被她逗笑了,她的盲目自大让他觉得无比滑稽,且不说这区区五十米的赛道,就凭她那副瘦弱的身躯,还能把他带倒不成?“你多担心一下你自己吧,白辜月。”
他都不忍心告诉她残忍的真相,比赛开始后,一旦她跟不上自己的步伐,她人生的履历上就将增添一笔在全年段的人眼前摔个狗啃泥的屈辱历史。
“好吧。”白辜月叹了口气。
比赛开始了,每个班的参赛选手俩俩一组站在起跑线前,现场的老师亲自为他们绑上绳子。
白辜月已经做好准备,她十分信守承诺,除了她被绑着的腿,身体没有其它地方触碰贺鸣珂。
见此情景,夏冬天有些担忧地看向裴绍西:“他们打算绑着腿各跑各的吗?”
裴绍西不言,忧心忡忡地看着白辜月。
一声哨响,每个班的选手都互相攀着搭档,奋力前进,嘴里默契念着“一二一二”。
唯独四年(A)班这对有点不一样。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白辜月和贺鸣珂互不干扰地前行——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现实是,白辜月宛如一把离弦之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开起跑线,目光始终灼灼注视着终点,神色之坚毅一时间仿佛是夸父追日。
身旁的贺鸣珂就不是那么好运了,他万万没想到白辜月速度会如此之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的腿牵扯着踉跄前行。他像一棵暴风雨中摇曳的小树,以一种极为扭曲古怪的舞姿被迫前进。
“白辜月!……”
他的呼救淹没在众人的加油声中。此刻眼前的五十米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是一条无边的地狱之路。他的双脚不再受自己控制,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迈哪只脚,像个瘸腿的狗一样被可悲地拖着跑。
然而身侧的白辜月却稳得可怕,她丝毫不被贺鸣珂影响,底盘牢靠得好像扎进了地里。她专心致志,一心一意地朝前跑,并且始终贯彻不触碰贺鸣珂原则。
贺鸣珂精力耗尽,忽觉心底一凉,他快要控制不住重心了!
他冷汗直冒,这意味着……可怕的灾难即将上演。
终于,白辜月感觉右脚被一股及其强大的重力牵扯,无论如何都无法前进。她回头,发现贺鸣珂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医护室里,只是沾了满脸塑胶跑道红色颗粒的贺鸣珂被校医阿姨宣布健康无伤,随时可离开。
一大帮同学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问他还好吗,痛不痛。
贺鸣珂洗了把脸,什么也没回答,只是看了眼周围一圈的人,没发现那个关键身影。
他沉着声开口:“今天这件事,你们不许说出去,知道了没有?”
“知道啦!”大家高声回答,默契闭嘴。
贺鸣珂走出医务室,还有八百米在等他。他却觉得阳光格外刺眼,每一步都行走的如此艰难,他每走一步,对白辜月的恨意就加深一寸。
“贺鸣珂!”
白辜月追上来,手里拿着一瓶水,她打量了他一圈,“你没事吧?”
她刚刚特地回了一趟教室,拿来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创可贴,但没看贺鸣珂哪里有伤,于是她把水和创可贴一并交给他。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摔倒了。”
“你不知道?”贺鸣珂瞪大眼睛,肺都要气炸了。
“我告诉你了会摔倒的,可你叫我多关心一下我自己……”白辜月阐述事实,贺鸣珂却觉得这些话和浓硫酸一样烧耳,立马打断,“你别说了!”
白辜月抬眼看他,贺鸣珂的病情似乎加重了,她立马缄口不言。
贺鸣珂一把拿过她手里的水和创可贴,威胁道:“今天这件事,不许告诉别人。要是有人问你,就说我只是躺在地上休息,绝不是被你绊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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