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浣实验小学四年段单元测结束了。
大家窸窸窣窣地把桌子拼回原位,男孩子抱着球肩搭着肩地离开教室,女孩子三三两两结伴去跳皮筋。值日生们在忙碌地扫地。
一切又回到了平常。
是的,对于智力超群的A班学子而言,这只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考试,和以往的任何一次考试一样,无足挂齿。
肃穆的考试时间结束,笑闹声重新充斥教室。
没人在乎这次单元测,因为根本没有什么好在乎的,只要有脑子的人,都能考到90分以上。
A班总共有35名同学,毫无疑问,年段榜上的前四十名,都将被A班承包。
此刻,全班只有一个人在不安。
贺鸣珂把笔放回智能笔盒中,他双目空洞,双肢僵硬。收卷的刹那,似乎把他的脑子也一并抽去了。
他感到十分寒冷,像行走在西伯利亚的雪地里,迎面刮来的是蚀骨的寒风。
和贺鸣珂相比,白辜月显得淡定许多。她重回座位,放好文具,好像刚才什么也没经历。夏冬天和谢小婉跑来邀她去操场玩,白辜月难得地同意了,三人就这样兴冲冲地离开了教室。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贺鸣珂心中无喜也无悲,人生的意义、宇宙的奥秘,什么家国仇恨,此刻都不复存在。他只是坐着,脑袋空空地坐着。
“老大!”
丁渔冲上来,撑着他的桌角,被贺鸣珂那一脸的超脱凡尘的寡淡震慑到,不自觉发问:“老大,英国人也信仰佛教吗?”
“不知道。”
贺鸣珂幽幽地捧着脸,双眼再无波澜。
“老大,你考得怎么样?”
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劈面而下,贺鸣珂的七魂六魄重新归体。
难掩的崩溃席卷而来。
“好得很。”
贺鸣珂凄惨地一笑,用手遮住半张脸,双肩抖了抖,一滴清泪滑落腮边。
“老大?!你怎么了?”
单元测的成绩出来了。毫无悬念,白辜月又是年级第一。第二名是裴绍西,同样的,万年不变的老二。
丁渔还是稳稳坐着老三的位置。他吹着口哨回到班级,远远见贺鸣珂不动如山地坐在位置上。成绩出后,大部分同学都去找张黎老师问自己分数和排名了,唯独贺鸣珂没有。
他又走到贺鸣珂的桌旁,“老大,你不想知道你的分数吗?”
“没有这个必要。”贺鸣珂好似大病了三年,唇无血色,声音疲倦。
“我去帮你问问吧!”
“不准去!”
贺鸣珂突然一个激灵,猛地扯住了丁渔的衣角。显然,他现在揪着不只是衣服,更是他十年未曾破过的尊严。
“不许、不准、听到了没有?”
贺鸣珂双眼布满血丝,面色森白,表情狰狞可怖,像从古堡爬出来的千年吸血老妖。大白天的活见鬼了,丁渔咽了口唾沫,点点头。
“不过老大,下节课就是张老师的课,她要发试卷讲评的。”
贺鸣珂手一松,瞳孔一缩一放,声音嘶哑:“什……什么。”
有人在班级门口敲门:“贺鸣珂是哪位?张黎老师让你来办公室一趟。”
秋,多么静美。
人生,多么凄凉。
七岁那年,贺文彬守在床边,给他讲勾践卧薪尝胆、晏子钻狗洞、韩信受□□之辱的故事,贺鸣珂只是昏昏沉沉地听,尚且无法理解。如今,他也竟能体谅三分了。
贺鸣珂走在去往办公室的路上,这条路荒凉,一眼望不到尽头,秋风拂起他的发尾,却吹不散他心中的悲怆。
贺鸣珂在进入办公室的前五秒安慰自己,好男儿志在四方,区区一次考试又岂能将他打垮,江山没了还能再夺。
心理建设完毕,贺鸣珂抬头,正好和办公室里的白辜月对上视线。
贺鸣珂左脚脚跟站牢,右脚脚尖使力,完美转了一百八十度,准备告辞。
“贺鸣珂,你要去哪儿?过来。”
是张黎老师的声音。
为什么白辜月会在?!
为什么?!
白辜月此刻站在隔壁桌的英语老师面前,她正好抬眼,看着贺鸣珂一步步机械地走到张黎面前。
张黎手里拿着成绩单,皱着眉,左思右想了一上午仍是百思不得其解。她拿着保温杯,轻抿了一口温茶,咂了咂嘴,叹了口气。
贺鸣珂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她面前,他不敢上前,也不敢后退,内心狂风呼啸。
为什么白辜月在?!
为什么?!
张黎终于放下杯子,她担忧地打量贺鸣珂,问:“贺鸣珂,你考试的时候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贺鸣珂眼珠一转,他的嘴巴离白辜月的耳朵仅有一米左右,他速度改了口,“有点。”
“哪儿不舒服?现在还会吗?”
“脑袋、肚子、都不太舒服,”贺鸣珂警惕地瞟了又瞟白辜月,还好,她并没有抬头,似乎正在和英语老师热烈讨论。“不过现在没事了。”
“意思是你考英语的时候,没有这些症状,考语文数学科学品德的时候,这些症状又出来了是吗?”张黎推推眼镜,认真地问他。
贺鸣珂的心思没有一点在张黎身上,他紧张万分地注意着白辜月那一边。
她怎么还不走,好烦。
“嗯,”贺鸣珂没注意张黎在说什么,胡编乱造地回答,“正如您说的那样。”
张黎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老师理解你,刚从国外转来没多久,可能还没习惯国内的学习环境。这次成绩呢,我就不公布了,老师希望你能尽早适应,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我平常都在办公室里。知道吗?”
白辜月抬头了,贺鸣珂收回目光,内心警铃大作,立马冲张黎连连点头。
白辜月拿起她的书了,贺鸣珂用余光偷偷观察,这是要走了吧?
“你怎么了?看上去六神无主的,肚子又痛了吗?”
白辜月要走了!
贺鸣珂大松一口气,看着白辜月跟英语老师道别,缓缓向门口走去。
终于要走了,幸好没被她听到什么。
贺鸣珂心中的重石落下,浑身瞬间轻松起来。
“正好,白辜月,来这边一下。”
张黎瞧见走到门口的白辜月,冲她招招手。贺鸣珂脸色唰一下煞白。
白辜月抱着自己的习题来到张黎面前,张黎终于露出笑容,她舒心地看了一眼白辜月,又忧愁地看了一眼一旁面如死灰的贺鸣珂。
“贺鸣珂,你要多向你的同桌白辜月学习,她这次考了整个年段的第一名,除了英语扣了一分,其余全部满分。”
“你除了英语满分,其他的……”
“知道了老师!”
贺鸣珂突然高声回答,盖过了张黎的后文,张黎推推眼镜,叹了口气。又把期望放在白辜月身上,她牵着白辜月的一只手,“辜月啊,你也知道你的同桌是从国外转来的,可能不太适应。你们是同桌,要互帮互助。贺鸣珂哪里不懂的,你多指导他一下,你看这次作文……”
张黎抽出贺鸣珂的那份试卷,翻开作文那面,“老师年龄大了,视力也不太好,鸣珂啊,你这个字还是需要写端正一点,太飘逸了老师吃不消。”
贺鸣珂双耳烧得通红,活了十年,他哪经受过这样的地狱场面。
他那蛇形的字被大大地展露在白辜月的眼前。
这和脱光了在全校面前跳舞有什么差别。
“老师把卷子给你,你好好订正,不会的除了我还可以问白辜月,知道吗?知道了就先回教室吧,马上就要上课了。”
俩人一起走出办公室。
“你别以为……”沉默许久的贺鸣珂终于开口,他紧紧攥着试卷,半低着脑袋,颤颤巍巍地说出了后半段,“你别以为我会听老师的……”
白辜月停下步子回头看他,贺鸣珂满面通红,看上去像发了高烧。
贺鸣珂手里的考卷要被抓烂了,他呼哧呼哧地进行最后的挽尊,“只不过考了第一,被老师夸几句而已,你少得意!”
白辜月目光平静,“我没有得意,我从一年级开始就是年段第一,我没有必要得意。”
贺鸣珂语塞,支支吾吾地吭不出一句话。可恶,他怎么能输给白辜月。
白辜月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辅导你。”
“哈哈,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贺鸣珂叉着腰仰天大笑,结果中途被口水呛到,狼狈弯腰狂咳数声,“我只是一时失手而已,我才不需要你辅导!你什么也不是!”
“好吧。”白辜月听懂了他的意思,抱着书转身离开。
竟就这样果断地走了?
贺鸣珂有气无力地走在回教室的路上,这些日子苦苦树立的完美形象在白辜月眼前坍塌得一点不剩。
呵呵,那家伙一定很得意吧,看到他这幅狼狈模样。
“呦,这不是贺鸣珂吗?”
又一次撞见单峥宇和郭泽康,贺鸣珂可不愿让第二个人看到他的窘态,于是火速挺直了身板,高扬下巴,恢复高傲的天鹅姿态。
“考试成绩出来了,贺鸣珂,你考了第几名?”
“这种事情还要问吗?”贺鸣珂耸着肩膀笑,他摆摆手,无视二人径直向前走,“有天天来问我的功夫,不如多复习几题,说不定你们下次也能考个第一。”
“贺鸣珂,你的东西掉了。”
郭泽康捡起地上的纸团,展开一看,“哇塞,居然有人语文可以考62分。”
贺鸣珂浑然不知地走在前面,听后不忘嘲笑:“世界上还会有这样无药可救的笨蛋啊。”
“让我看看,”单峥宇凑上前,“真的诶,太夸张了,而且字巨丑无比啊,是用脚写的吗?”
俩人齐齐看向姓名那栏,“这个人叫,贺鸣珂……”
说时迟那时快,贺鸣珂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到二人面前,将试卷一把抢过撕成碎片后扔到一旁垃圾桶里。一气呵成。
“贺鸣珂,你语文考了62分啊……”
“你们班语文62分也能当第一吗……”
贺鸣珂上前,左手揪起单峥宇的衣领,右手揪起郭泽康的衣领,把脑袋埋在二人之间,在他们耳边犹如恶魔低语:“谁要是敢说出去,杀无赦。懂?”
作者有话要说:糖小豆:哇,舅舅好坏哦。可我有次在舅妈家过夜,晚上起床尿尿,看到舅舅拉着舅妈去了书房,大晚上了还要舅妈教他学习……【被丁渔一把捂住嘴】感谢在2022-12-20 21:17:21~2022-12-22 19:1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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