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日,是西方的鬼节。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万圣节”。
万圣节这一天,小孩们会扮成鬼怪的样子,向邻居索要糖果,不然就“捣蛋”。
单听鬼节这一词,总给人不好的意味。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国内的“中元节”,或者“清明节”。在中国,一切和逝者相关的东西,人们都会下意识避讳。
而白辜月,就在西方鬼节出生。
她的母亲产下她后不久因为大出血去世,生命有的时候就是这么荒诞,一个生命的诞生往往伴随着另一个生命的消亡。
村里的老人们不懂什么是万圣节,但知道死人不是件好事,白辜月一出生就造成了一件极其不好的事,她是一个女孩,一切似乎更说得通了。
如果是一个男孩,她们兴许会感叹,“还好”“至少留了个后”“孩子没事就是最大的幸运”。
但偏偏是女孩,这些侥幸全变成了遗憾和祸源。
她没有其他小孩活泼,没有小孩该有的心性,是很奇怪的,是最不应该的。
她在爷爷奶奶家生活到了四岁,她没有在小小的村庄里交到一个朋友。她的性格太不讨人喜欢了。
男孩不跟她玩,因为她总是一个人默默地看书,不爱跑也不爱跳,他们每次想要吹牛皮,或者炫耀自己的什么时,都会被她无情戳穿。
女孩不跟她玩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男孩子们都不跟她玩。
白辜月不在乎有没有人跟她玩,她也不想跟任何一个人玩。她才四岁,脸上就已经露出了二十四岁才会露出的对低龄儿童怜悯的神情。
大人们还是把她当孩子,当然也因为她本来就是一个孩子。他们把这种行为解释为,因为没有妈妈才如此。白辜月心里一定难过极了,好可怜悲惨的小孩,竟然没有妈妈的陪伴。
要是有妈妈在身边,再生个弟弟,保准就活泼起来了。
白辜月不这么认为,难过的前提是彼此有羁绊,她连母亲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悲伤呢。
白辜月进入学龄期的时候,在外务工的白詹宇回来了,他人是回来了,右胳膊却没能回来。白辜月摸着他的残肢,问:“痛吗?”
白詹宇使劲揉着她的脑袋,笑得像什么也没发生。
白詹宇带白辜月去了城里,一年后,爷爷奶奶去世了。
她没有见过自己的外公外婆,他们和妈妈不同,他们还在世,但白辜月就是没见过他们。
她来到城里的第一天,见的是自称她舅舅的男人。
谈及妈妈,俩人就会吵架,但大多时候,都是白詹宇单方面被骂。
白辜月经常躲在门后偷偷听,听他们在讲什么。她大概听明白了,原来不是她见不到外公外婆,是外公外婆不想见到她。
外公外婆不仅不想见她,还不想见白詹宇,甚至不想见她的妈妈,当然,他们现在永远见不到了。
她听舅舅说,如果妈妈当初不执意嫁给白詹宇的话,就不会出事,她会回到她的小城里,择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生活得更好。
其中的种种纠葛,白辜月无从理清。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这个十岁小孩该想的。
明天就是11月1日,万圣节。
她的10周岁生日。
“月,”白辜月的卧室门被敲响,是绍西的声音,“我来找你拿练习册。”
裴绍西在楼下喊了好几遍,白辜月都没听见。索性上了楼。
上次探讨题目时她误收了裴绍西的练习册,白辜月赶忙拿出,替裴绍西开了门,“不好意思绍西,我刚才发了一下呆,没听见你的声音。”
裴绍西笑了笑,收下练习册,“没事,你做作业也会发呆啊。”
白辜月也跟着笑了笑,“我当然会发呆。我又不是机器人。”
裴绍西看着她,想到自己屋里那只小熊。
在他眼里,白辜月和普通女孩子没什么不一样,她喜欢吃糖,喜欢小熊玩偶,她只是比一般小孩更用功读书。她一点也不奇怪。
正因如此,他才……
“怎么了绍西,你也在发呆吗?”
裴绍西回过神,想提前祝她生日快乐,正要出口,余光却瞟见她桌上的棕色毛绒小熊。
“那是白叔叔给你买的吗?”他问。
白辜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只熊,她摇摇头,“不是,是贺鸣珂送给我的。”
提起这个熊,她又想到那天冬天跟她说的,这一只小熊要两千多块,白辜月感到头疼。
“他送给你的?”裴绍西没有想到会是贺鸣珂,他深出一口气,“你们最近好像玩得很要好。”
“会吗?”白辜月歪头沉思,似乎是有那么点,她发现贺鸣珂除了有时嘴不饶人以外,不会做出什么其他恶劣的举动,但是“很要好”是远远没有达到的。
“我和他是正常的同桌关系。”她定义道。
“别和他走太近,他不是一个好人。”裴绍西没有心情说出那句生日祝福了,他有种被背叛的失落,他和他床头的小熊一样孤寂。
“并不绝对,”白辜月说,“人不是非黑即白的,绍西,贺鸣珂有时还是挺好的。”
“你都会替他说话了,月。”
裴绍西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点点悲戚,他没想到这些日子,白辜月会离自己这么遥远。他内心又燃起了仇恨的焰火,贺鸣珂是他永远不会原谅的人。
“我只是在客观的评价。”白辜月不理解裴绍西为什么会对贺鸣珂如此在意。
“我只是想告诉你,他会伤害你。”
“他现在没有伤害我,我也不会让他伤害我,况且,我也没什么值得他特地来伤害我。”白辜月庄重回答。
裴绍西觉得白辜月还太天真,男人的世界比她想象得可怕肮脏,他痛心疾首。
“好了,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吧。”
裴绍西不愿意因为那个家伙和白辜月起争执,那样也太可悲了,他还是得尽力维护他在白辜月眼里成熟稳重的形象。
他相信,白辜月只是一时被花花蝴蝶迷了眼。
“嗯,你也是。”
“月。”
“怎么了?”
“还有三个小时,祝你生日快乐。”
白辜月笑了笑,“谢谢。”
白辜月一家并不富裕,但白詹宇仍坚持过每一个节日,无论是洋节还是传统节。
上次生日,他送了她一盒毫无用处的水彩笔,上上次生日,他送了她一个毫无用处的口风琴。
白辜月明确表达过,她不需要生日礼物,如果硬要送,可以选择四大名著或者黄冈考卷。
白詹宇死性不改,委屈地抱怨她的无情,学习那么苦了,生日礼物应该有趣些。
白辜月觉得四大名著和黄冈考卷比水彩笔和口风琴要有趣得多。
这一次,白辜月打算主动出击。
如果是她先提出要什么,会不会更好些?她实在想要一个英语磁带复读机。白辜月从小猪存钱罐里面挪出了自己大半的资产,她希望白詹宇能和她合作。
她已经打好了欠条,等她今后经济独立了,会将这部分资金归还给白詹宇。
白辜月认为这样十分合理。
她准备就这么做。
“是谁来了?是月月公主来了!”
白詹宇单手捂嘴,惊喜地看着白辜月打开门走进后厨。
白辜月在他面前站定,正准备开口,白詹宇忽然拿出一根棒棒糖给她,“万圣节快乐。”
白辜月无动于衷,白詹宇又自导自演地把手抽过去,又伸出来,又抽回去,“哎!你拿不着。哎!你拿不着。”
“铛铛!”他再次把手伸出来的时候,棒棒糖已经从一支变成了三支,“都是给你的。”说完,他把这三支棒棒糖塞进白辜月的口袋。
白詹宇赶她走,“赶紧去上学吧,等下又迟到了。什么生日礼物?没有啊,绝对没有什么生日礼物哦。”
白辜月无视他的表演,盯着他红彤彤的脸颊:“你的声音怎么了?”
“啊,”白詹宇摸摸自己的喉咙,“很有磁性?”
“你感冒了?”
白詹宇扯着公鸭嗓,“小感冒啦,不碍事,快点上学去吧。”
“体温多少?”
“小感冒啦。”
“多少。”
“37.5……”
白辜月放弃了和他的合资计划,至少目前不适合谈这些,她吩咐:“去床上躺着,等我回来。”
贺鸣珂在酝酿一个邪恶的计划。
前一个晚上,他特地嘱托家里高级糕点师,必须在明天晚上之前制作出史无前例的豪华蛋糕。
不仅如此,他让丁渔给班里的每一个人都发了一封邀请函,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后统统不许走,就在这个教室,他们要为白辜月准备一场盛大的生日宴。谁要是不答应或者提前走,就是和他贺鸣珂作对,是他贺鸣珂的敌人,今后别想再过好日子。
当然,给白辜月的那封邀请函不一样,与其说是邀请函,不如说是央求信。上面写着,希望白辜月可以在放学后留几分钟,有几道难题想要请教。
落款人,贺鸣珂。
“撕了,不许这么写!”贺鸣珂怒吼,丁渔一脸为难地拿着笔,“老大,你就忍耐一下嘛,现在的苦都是为了以后的甜。”
“不行,闭嘴。”贺鸣珂听不进任何道理,他一步步指导,“你给我这样写,如果她有难题想要问我,我可以大发慈悲地教她,她必须留下来受我指教,否则,要她好看!”
“什么呀,”丁渔撇撇嘴,“这样不就成了威胁信了吗?白辜月是今天的寿星哎,会吓跑她的。”
“你是老大还是我是老大?”
“那老大你自己写吧。”丁渔不干了,把笔给他。
“你以为我写不来吗?”贺鸣珂一把夺过笔,僵持许久,迟迟难以下笔。他那蛇形的字体要是送到白辜月面前,不是自取其辱吗?
贺鸣珂咽下这股恶气,把笔重新丢给他,“啰嗦死了,你爱怎么写就怎么写。”
“遵命!”
“致A班的你,今天是我们班级之骄傲、之荣耀的白辜月同学的生日,为了弘扬我们A班人团结友爱、互帮互助的集体精神,班长丁渔联和众班委,还有投资人贺鸣珂先生,决定在今天傍晚五点于A班教室为白辜月同学举办一场盛大的生日宴,届时,务必请身为A班这个大家庭一员的您,莅临现场。如若收到这封邀请函,请保密,感谢您的配合……”
“策划人,英明神武的贺鸣珂大人……前括号,ps,提前走的人,后果自负,后括号……”
谢小婉念完,浑身不适,她对同桌夏冬天说:“贺鸣珂和丁渔这俩人在搞什么?”
夏冬天笑眯眯:“应该问贺鸣珂在搞什么。”
“切,”谢小婉撇撇嘴,“黄鼠狼拜年,不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