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凶喜(07)

07

灰涌玻璃厂在周屏镇修了不少房子,内部价卖给工人住,这些房子挨着玻璃厂,工人们生活十分便利。这几年,玻璃厂在离厂子稍远的地方修了标准更高的商业住房,广家有一套房子就在那。

卢旭白天从派出所回来,就骂骂咧咧,没停过气,骂完警察又骂尹家。晚上好不容易消气,听见有人敲门。

“这深更半夜,谁这么没眼力见!”卢旭差保姆去开门,保姆慌慌张张跑回来说:“姐,警察来了!”

卢旭正在蒸脸,一听这话眼睛瞪得像铜铃,“还有没有王法!警察就能强闯民宅?上午你们还没问够吗!”

海姝出示紧急申请到的许可证,“卢女士,我这不叫强闯民宅,而公民有配合警方调查的义务。”

卢旭狐疑地看着许可证,瞪着她和紧随其后的隋星,又往门口看了看,确认来的只有两个女人,松了口气,“到底还有什么事?”

海姝迅速扫了眼室内的结构。这套房子很大,上下两层,鞋柜里男鞋女鞋众多,应当住了一大家子人。广军是广家的老三,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大哥和大嫂很可能也住在这里,不过此时在楼下露面的只有卢旭一人。

“是这样。”海姝说:“我们在调查万泽宇时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他去年三次给你转账,总共八万。”

卢旭方才还满脸厌恶,听到转账,立马变得惊慌,“什么八万?我,我不知道!”

海姝向隋星扬了下手,隋星将一份打印出来的流水放在卢旭面前,“这是你的Z行借记卡,没错吧?”

卢旭抻长脖子,囫囵看过,居然一把抢过来,撕成碎片。

隋星露出讶异的神情,没来得及抢回来。海姝则是看好戏似的立在一旁,根本没打算去抢,“卢女士,难道你以为撕掉它,我这儿就没记录了?”

卢旭这完全就是本能举动,撕完才发现那个女警正一脸冷沉地看着自己,好似将她的内里观察得一清二楚。卢旭背脊窜上一片凉意。她,她是不是做错了事?

“反应这么激烈,我反而对你更好奇了。”海姝说:“卢女士,你和万泽宇之间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向你转账八万?”

“我和他能有什么关系!你们污我清白!”卢旭突然大哭起来,“老头子!你不来管管!”

楼下的动静其实早就传到了楼上,但不知是什么缘故,楼上的各扇门直到尖锐的哭声响起,才挨个打开。

广永国沉着脸下楼,“喊什么喊!闹了一天你还没闹够!”

海姝第一次见到这位在周屏镇地位很高的副厂长,他头发花白,面容威严,有着这一辈人惯常的刻板。呵斥完妻子,他转向海姝,镜片后的目光充满审视和戒备,“两位警察,客观来说,你们正在调查的命案,我们家也算是受害家庭。”

地上撒满纸屑,海姝弯腰捡起几片,“广厂长,我也不愿深夜打搅,但查案就是和犯罪者抢时间。正好,万泽宇向你夫人转账的事,你知情吗?”

广永国眼神顿了下,反应远没有卢旭激烈,“什么转账,你们之间有业务往来?”

自从广永国下楼,卢旭就像吃了定心丸,慌张收敛为刻薄,“当妈的跟干儿子,互相之间转点钱,算什么业务往来?”

海姝:“干儿子?”

这女人变脸的速度太快,上午还当着警察的面抱怨万泽宇毁了她儿子的婚事,现在万泽宇就成了她的干儿子?

“怎么?不行啊?”卢旭扭着腰身坐下,拖鞋将脚下的纸屑扫开,“小军和泽宇是同学,他从小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家出事后,我们老广没少关照他。过年过节我也请他来我们家吃饭,他叫我一声干妈,给我当干儿子,没错吧?”

广永国睨了卢旭一眼,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样子。

二楼的栏杆上出现另一个身影,海姝余光掠去,是广军。此时,广军穿着居家服,神色凝重地盯着卢旭,没人知道他正在琢磨什么。

“泽宇这几年生意做得好,都快成咱们镇最有钱的人了,他感念我对他的照顾,给我点零花钱,有什么问题吗?”卢旭冷笑两声,“也就是我死活不愿意收他包的红包,他才往我卡里转账,不然能让你们查到?”

广永国终于出声,“解释清楚就行了!”

卢旭悻悻地住嘴。

广永国摆着上位者的气势,“转账的事就是这样,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我夫人从厂里退休之后赋闲在家,也多亏有小万那一群孩子来陪陪她。你们还有什么问题?”

卢旭一口咬定八万块是万泽宇孝敬她的,这一下子就不好查了。

回派出所的路上,海姝开车,隋星看着窗外的夜色道:“那八万不可能那么简单。”

海姝说:“广永国知情,广军也知情。”

“广家现在除了卢旭,都在玻璃厂。玻璃厂有四个厂长,正厂长不管事,三个副厂长里,姓广的权力最大,在那位置上也待得最久。”隋星边思考边说:“万泽宇要请广家帮忙,钱打在广家其他人的卡上都说不清,只能打在退休的卢旭卡上。不过……八万块能干什么?”

海姝说:“别忘了这是乡镇,周屏镇的经济体量本来也不大,帮点小忙的话,八万块也不少了。我看那广永国的脸色,好像很不乐意卢旭提到万家出事时,他们对万家的照顾。万泽宇有今天,说不定早就和广家有灰色利益网。”

隋星转过脸,看着海姝,“这和我们之前的推断也算吻合,万泽宇一定获取了某些不正常的帮助。”说完她又有些烦躁,“找不到其他证据的话,卢旭还真能把八万说成是孝敬钱。”

下车时,海姝说:“你有没注意到广军在楼上看我们的眼神?”

隋星:“广军?他什么眼神?”

这就是没注意到了。海姝没继续说,往派出所旁边的招待所走去。

隋星赶上,“你们滨丛市查案,队长说话只说一半?”

海姝笑道:“是我很主观的臆测,既然你没注意到,就算了,我说出来难免影响你的判断。”

隋星有时理性得就像她手上的代码,“那行吧,我不问。”

两人走了一截路,隋星忽然说:“跟你合作,比和那些臭男人合作有趣。”

“是吗?”

“你是那种有案必破的人,和我一样。”

海姝微笑不语。

隋星又看她,“你以前有过没能侦破的案子吗?”

海姝摇头,“交给我的案子,我百分百侦破。但是……”

“嗯?”

“有一起案子至今还是悬案,没人能够侦破。”

“那你还说百分百。”

“因为那不是我的案子。”

隋星被绕得有些晕头,正想提问,海姝却先她一步,“你在这种地方生活过吗?”

隋星:“小乡镇?生活过啊,我虽然在灰涌市长大,但我老家就在小乡镇。”

海姝:“不,我是说厂区,一半与外界隔绝,自成一个小社会。”

隋星扁了下嘴,“超纲了。”

海姝笑笑,“回去休息吧,不早了。”

万泽宇的惠民店,很大一块业务与玻璃厂挂钩,他和他的帮手都能自由进出玻璃厂,送物资、材料。因此要查清楚万泽宇的关系网,就少不了到玻璃厂。海姝的计划是乘此机会,找到万泽宇与广家更深入的关系。

刚到玻璃厂,海姝就遇到了熟人——那对在林子里见过的“模范夫妇”,尹灿曦婚礼当天,他们也来吃过席。

男人是厂里的文员,过节发福利、采购、人事档案等杂事他都得做。女人是检验员,不像车间工人那样忙碌,一周一半时间都无所事事,所以经常帮男人干活。

海姝来调工人资料,这对“模范夫妇”就在办公室,办公室的徐主任对其他人呼来唤去,对他俩却特别客气,“梁老师,赵老师,这份年货单麻烦你们核对一下。”

男人沉默地走过来,头都没抬,接走单子,向女人招了招手,女人离开座位,两人一起出去接货。

这样的老厂人际关系复杂,自有一套规矩,徐主任很油滑,处处和海姝打官腔,“不知道不清楚”走四方。

万泽宇案实际上的被害人有两人,刑侦一队和派出所民警的搜查并未放松,海姝来这一趟,除了查万泽宇和广家,还有个任务,就是查玻璃厂近来有无人员失踪。

后面这个问题,徐主任想了会儿,找来两名文员,“我最近怎么没见着袁衷,你们谁见过他?”

大家都说没看见。

海姝问:“袁衷是?”

徐主任眼神不屑,“嗐,一个电气工。经常早退迟到。”

海姝拿到所有工人的名单,袁衷的表格上贴着一张登记照,年纪和广军、万泽宇都相仿,但看上去很邋遢,头发油腻,挡着眼睛,胡子拉碴。

电气工按理说在工厂里不算闲工,要是几天不见人,同事肯定会找。海姝问了几个工人,要么对袁衷没印象,要么露出和徐主任差不多的表情,“他啊,咱们厂又不差他一个电气工,谁知道他上哪去了。”

海姝直觉这人值得调查,想回头好好梳理一番,迎面却见广军匆匆赶来。

住房科也在厂里,广军这是来上班。

广军在海姝面前停下,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海警官,你现在有空吗?”

海姝:“广先生有线索要提供给我?”

广军咽了口唾沫,“是!我想了一晚上,觉得不应该再隐瞒。宇子已经死了,那些事情我藏着不说,只会让犯罪分子逍遥法外!那八万块钱,不是他孝敬给我妈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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