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外人知道,在安文秀夫妻决定提前分财产之前,与程寻有过一场对话。
书房里,她独坐一端,面对夫妻二人,神色不见丝毫局促,平静得仿佛面前空无一人。
小小年纪就有这种定力,实在令人佩服。
安文秀看着她,目光里透着赞赏:“寻寻,这次的事你处理得很好。”
自己心爱的女儿被三个孩子背地里用言语侮辱,她简直恨得想杀人。得亏程寻当机立断出手找回场子,否则等事后再知晓这件事,他们再怎么追究也补不回女儿的脸面。
程寻淡淡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安文秀顿了顿,说:“这三个孩子是家里没教好,我和你外公会找他们家里人谈……就是你舅舅舅妈他们比较担心,她也没想到周维会说这种话,你舅妈很内疚,希望你别生她的气。”
说实话,她和丈夫不是不恼恨周家背地里乱嚼舌根,简直没有半分涵养!可到底是亲家,中间夹着儿子和孙子,他们也很为难。
现在周家承诺会好好教育家里人,儿媳也诚恳道歉了,她只能来做这个中间人。凭程寻的杀伤力,周家实在是怕她一个不爽迁怒周卿把她打进医院。
“寻寻,你和乐乐回家这么久,你舅妈对你们处处妥帖,对你们没有半点不好是不是?”
程寻听完外婆的话,笑着点头,“是啊,她对我和妈妈确实很好,处处周到,对待客人也不过如此了。”
她是懂阴阳怪气的,“客人”二字一出,就把周卿的伪善撕了个干净。客人是什么,是到人家里做客的,哪个客人会在别人家里久待。
周卿对他们这样客气,何尝不是在宣誓自己在程家的主权,把她们当成外来者。明明程安乐也这个家庭的一份子,是程家的孩子,凭什么被这样对待!
夫妻俩脸色有些微妙起来。
程寻目光落在自己手心的老茧上,继续道:“要说周家的事舅妈不知情,我是相信的。这种事我在村里见多了,村里人都没什么钱,一年到头在地里刨食,收成也就那些。家里人口多一个,分到手里就少几成。”
“娘家人哪个不担心自家女儿在婆家过不好。特别是婆家还有姑子的,那个姑子就格外讨人嫌,干得少吃得多,再赶上公婆偏心,当儿媳的日子就更难过了。所以那些娘家人都恨不得女儿前脚进门后脚姑子就嫁出去。”
说到这里,程寻还叹了口气,“这就是为什么女人在乡下不嫁人没孩子就活不下去的原因。等爹妈走了,就算兄弟是亲的,他还能为了姐妹不要老婆孩子?到了侄子侄女那里,就更远一层了,人家有自己爹妈要孝顺,哪里管得了姑姑。”
“外公外婆,”程寻看着他们,一脸真诚,“我知道,城里女孩条件好,比村里女孩出路多,不在乎那仨瓜俩枣。但是父母的心总应该是相通的。麻烦你们帮我转告舅妈,让她放心,我不会怪她的,我妈到底叫她一声嫂子,我怎么会让我妈在家里难做人呢,我只是希望她以后能尊重点个人隐私,别什么事都往娘家说,我妈跟周家可没什么关系。”
“下次舅妈有话可以当面跟我说,我又不是神经病,不会随随便便打人的。实在不行,找我妈说也一样。总是麻烦你们长辈来找我,我压力也很大呢。”
这一通长篇大论,中心思想就四个字:挑拨离间。
程寻毫不掩饰自己对周卿的恶意。先撩者贱,不要说周维的事她周卿不知情,都是姓周的,一个茅坑里喂出来的蛆,能有什么区别!没有她周卿回娘家嘴贱,周维这个蠢货能喷出这样的屎?
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
现在这一家贱人竟然还想利用外公外婆来压制自己和妈妈,想得可真美。既然姓周的无耻在前,程寻自然不必客气,能上多少眼药就上多少。
只要安文秀夫妻不放弃女儿,周卿还想母凭子贵做程家的主,吃屎去吧!
至于程安平,管他到底知不知情,夫妻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这样的老婆他就受着吧。
程寻直白/精准的挑拨令夫妻二人哑口无声。
在她以做题为由离开后,书房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安文秀轻声问:“是乐乐让孩子这么说的吗?她受了委屈,不敢跟我们讲,只能借孩子的口说出来…”
“不会。乐乐向来不争,也不舍得让我们为难。”程柏林苦笑,“寻寻不一样,除了乐乐,她有多六亲不认你也见识到了。她是在替乐乐出头。”
宋章周三家都是是程家的姻亲故旧,三个孩子嘴贱在先,她打就打了,后来对着三家长辈大骂贱人,就是故意要得罪人了。
得罪这三家对程寻和她妈妈好处大于坏处,对程家就只剩坏处,尤其是程安平,他与章家几乎是断了情谊。
但凡程寻有半点将程家人放在心上,也不会选择这样做。可谁也不能说她做错了。
“是我们老了啊。”
人老了,很多事情就看不清了,还得靠一个孩子撕开虚假表象,露出血淋淋的内里。
那天晚上,夫妻俩一夜没睡。
安文秀脑子里回荡着程寻的话,翻来覆去不得安宁。她从未想过乐乐回家后的处境会是这样艰难,自己和丈夫还活着就有人敢对乐乐说三道四,等他们走后,乐乐还能出门见人吗?还能有安稳日子过吗?
原本安文秀以为安平会照顾好乐乐,可这次事情发生后,连她都不敢确定儿子心中对妹妹究竟是什么想法了。
正如程寻所说,等爹妈走了,就算兄弟是亲的,他还能为了姐妹不要老婆孩子?
不可能的。
扪心自问,他们自己都做不到。
安文秀一想到这些就心惊肉跳,她推了推丈夫,说:“这两天我把该分给乐乐的东西都给了,免得有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我爸说得对,女人的父母兄弟丈夫子女靠得了一时,靠不住一世,只有本事钱财最可靠。”
所以当年她下嫁程家,父亲陪嫁大笔家产,就是为了让女儿下半生有个依靠。
程柏林颔首,“早分早好。”
每个父母都觉得自家孩子能够相亲相爱到老,可现实是孩子长大各自成家后,会有自己的想法。
城里人不在乎仨瓜俩枣,那换成安文秀手里的大笔财富呢?没人会嫌钱多烧手。
程柏林又补充道:“安平那份先留着,以后再说。”女儿受了委屈,他们总得给个交代。
安文秀闭了闭眼:“嗯。”
周家人他们不好管,自家儿子还是能教训的。
…
“妈妈,我这样说会不会不礼貌?”
程安乐的房间里,程寻放完手机录音,贴着妈妈撒娇。
程安乐眸中泪光闪动,“没有不礼貌,你只是在讲道理。”
虽然阴阳怪气了一点,也有挑拨离间的嫌疑,可那又怎么样,程寻说的是事实。
她回家这么些时间,每个来看她的人都在同情她,安慰她,劝她要放下过去,好好过新的生活。
第一个月这么说是关心,第二个月、第三个月还这样,只会让程安乐感到窒息。仿佛她已经不是个正常人。明明她只想带着女儿融入这个家庭,回到过去的日子,却总有人用关心的话语告诉她:你们和我们不一样,你不配拥有正常的生活。
是,她是被困在山村十五年,遭遇了很多不好的事,可那又怎么样?她已经回到正常世界,她同这些人没有任何区别,不过多了个受害者的身份而已,为什么要用异样的眼神看她和她的女儿!
受害者难道与加害者同罪吗?
那些宽慰的话语不过是披着外衣的歧视罢了。
若不是为了父母,若不是想要女儿过上正常的、富足的生活,她真的想离开这里,去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度过余生。
程安乐在许多个辗转反侧的夜里劝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她不想让父母难做,结果呢?
升学宴那天断断续续遮遮掩掩的录音狠狠打醒了她!
她不能再一味忍让下去,委曲求全!她是一个妈妈,不能让未成年的女儿为自己冲锋陷阵。
孩子稚嫩的肩膀,扛不起两个人的人生。
程安乐一想到女儿那天受到的委屈,心中燃起熊熊斗志,她伸手揽住女儿:“以后你好好学习,不要操心家里的事,你给妈妈开了个好头,剩下的就让妈妈来处理吧。”
程寻乖乖点头:“我知道了妈妈。”
她现在的样子真的很乖,明明已经长得比妈妈还要高,眼睛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亮晶晶的。程安乐就如同过去那样,亲亲她的脸,哄道:“睡吧,晚上就在我这睡,明天早起刷题。”
“晚安,妈妈。”
“晚安,寻寻。”
隔天,程安乐从母亲那里接手大笔财富,股份、存款、房产、黄金珠宝、古董字画应有尽有。其中最值钱的就是安氏集团的股份,这可是程安平都摸不到的东西。
安文秀拉着女儿的手,“这栋房子你和寻寻已经住习惯了,过几天也一起过到你名下,你哥那里我让他们尽快搬回自己房子,就是我和你爸想你想得厉害,想再和你住几年,你觉得怎么样?”
程安乐眨了眨眼,慢慢把头靠在妈妈的肩上,“住几年哪里够,我只想和你们永远不分开。”
“傻话。”安文秀眉眼弯弯,“那不成老妖怪了。等你爸退休,我们还要去过二人世界呢,才不要你们这些电灯泡。”
…
程家的变动很快传出。像安文秀这样身体康健就分家的事在圈子里其实是非常少见。众所周知,财产容易越分越少,因此不到最后关头极少有人会主动把财产分割。
多少人连遗嘱都是改了又改,不到咽气定不下最终版本。
很多人回忆起程安乐当年的天才之名,现在想来果然是名副其实。受难十五年回家,半年不到就夺走程家半壁江山。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是程安乐自己抓住女儿制造的机会,在父母最爱她最愧疚的时刻,一把刺中死穴。
连古代最无情的帝王都担心继承人容不下其他兄弟姐妹,更不要说安文秀夫妻。统共就一子一女,本来指望着兄妹俩互相扶持,当哥的照顾妹妹,结果周卿的不靠谱使得两人连儿子都不敢相信,为了女儿的未来,当机立断决定分家。
有这些资产傍身,程安乐一辈子不出门都没事。
升学宴事件结果尘埃落定,程安乐母女成为最大赢家。
宋章周三家差不多沦为圈中笑柄,并成为教育子女经典案例——出门千万别犯蠢,否则挨打事小,累及父母丢脸事大,最可怕的就是还让对手借机获得好处,那真的是全家都要跟着吐血。
宋家忙着照顾被亲哥拒之门外回不了娘家生病住院的程融雪。章家是全家都出门出差或者旅游,大约要等风声过去才回来。
至于周家,呵呵,听说周卿回娘家哭了几次,公婆突然分家让她措手不及。可周家敢有什么意见,不管他们在家砸掉多少家具,到了外面都不能露出分毫,否则就应了程寻的骂。
饶是这样,最近周家人出门工作时没少被人奚落取笑,丝毫没有教授的体面,别提肚子里有多窝火了,一家子从上到下简直恨透了程寻母女。
可程寻会在乎吗?一点儿也不,住在属于亲妈的别墅里,她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了好吗!
自从程安乐翻身做主后,很快重新拾起少女时代的爱好——做手工。她翻出从前买的线材,因为保存良好,十五年过去色彩依旧鲜艳,于是她带女儿去店里买了许多寓意好的黄金配饰,亲自给家里人都编了手绳。
每个人都有,连讨厌鬼周卿都没落下。
当然,程安乐给爸妈和女儿编得是复杂的金刚结,花了好多天时间,配上转运珠成品那叫一个整齐精致。哥哥侄子的绳子是蛇结,比金刚结简单许多,半天就打好了。
至于周卿,顺带手编个四股辫,十来分钟搞定。那叫一个敷衍。
程寻懂了,她妈妈编的不是绳,而是人情世故。专门给她外公外婆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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