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美丽的小姐。”
深山老林之中,头戴宽大礼帽的绅士穿着极致奢华的服饰,用一种近乎咏叹调的语气弯腰对着身前的女士说道,“是谁忍心将您一个人留在这荒郊僻野的地方。”
珠光璀璨的豪奢与阴暗颓败的残枝,对比悬殊的存在让这场初遇笼上迷幻阴郁的色彩,诡异而深刻。
他目光所直视的地方,身穿青色交领上衣与百褶裙的女子容貌昳丽、身姿曼妙,是造物主留存在这世间最后的偏爱。
阳光透过绿荫的遮蔽洒落在她脖颈周围的银饰上,明暗光点犹如一层细纱将她明丽的脸庞半遮半掩,犹如神秘的占星家。
这位如神明临世的女子颔首低眉,淡然自若地询问道:“请问,户籍管理处怎么走?”
如果忽略她低敛的眼皮下那双过于不安分的眼,那么这一切都是如名画般美好。
苗翀,也就是如今这个在面子上装得一本正经的人,也是第一次下山。她不知道这山下的人是都这样奇奇怪怪,还是就她运气不好遇到的人奇奇怪怪,但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没有见识,该有的场面她一定要撑起来,绝不会让自己看起来大惊小怪的。
三长老也说了,她这张脸就是骗人利器,没有人能一次就看透她皮囊下那颗不安分的心。
果然,这位服饰夸张的绅士没有察觉到不对劲,了然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请跟我来,美丽的小姐。我就知道,那个粗鲁的乡下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善待你们这些流落在外的可怜儿。”
他看了眼自己这身更适合在富丽堂皇的宫殿而不是枝桠丛生的树林中行走的礼服,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充满歉意地对苗翀说道:“实在是抱歉,请容许我离开一会,方便我以更好的姿态来帮助您。”
他取下头上看着就有些沉重的礼帽放在胸前,微微欠身,转身走进了一旁的小径。
那看上去像是一条废弃的兽道,狭窄凌乱,只不过因为没有动物的排泄物而显得干净了些。随着男人的前进,被灌木遮掩的尽头隐隐透出人声和缤纷色泽,看上去她似乎误入了一场怪诞的聚会。
苗翀站在原地,看似沉思实则走神地望着脚下淡黄的土地。
虽然从下山到现在一切顺利,但苗翀还是感觉到了不对劲。但如果真要她说出一二,她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将这一切归于她自小在山中锻炼出来的野兽直觉。
就在昨天,负责教她为人处事之道的三长老突然和她说,由于一些原因她被当地公安局当成失踪人口,身份信息受限无法正常入学。
这种事发生在普通人身上,她也会觉得这是什么低级别骗局,她那迷信古板的大家长将再次因为自己的轻信损失财物。但发生在苗翀身上,她只会觉得,这一天终于来临。
她早在七八岁时就怀疑自己是个黑户了,甚至至今都为自己能够顺利高考感到惊奇。
若要问她怀疑的根据,那她也只能回答她的身份:苗女。
这个苗女可不是那种部分人群的代称,而是一个特殊职业的名称。据传这也是可以追溯到上古的神奇职业,传女不传男,能够辨识虫音,驭使百虫,坊间更有苗蛊等灵异传闻。
但这些只能说明这个职业曾经有着恢宏历史,但因为与时代格格不入,早就该列入淘汰名单。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上面突然开始注重那些遗失的文化,苗翀就作为仅剩的独苗苗被拉去山里从头开始学习苗女的知识。
可天知道,那什么苗女的传承竟然真就只是认识虫子,玩虫子。
这是人干的事嘛!
窝在这深山老林的岁月之中,她与三位长老斗智斗勇,好不容易争取到了高考的机会,这才看见了前方明媚的道路。
为了能够脱离苦海,成功进入她心意的大学,她不得不假装悲伤地迈着迫不及待的步伐离开了这座生活了十几年的深山。
虽然离开深山的过程是有那么一些坎坷,但从结果来说非常完美。她成功地与山下的人对接,现在只剩下通过信息审核就可以去她魂牵梦萦的大都市玩耍。
漂亮的小裙子,可爱的玩偶,柔顺乖巧的猫猫,她愿意一辈子留在视频里的那些大城市中。
城市里的人虽然怪了一点,还带着比她还重的奇怪口音,但是没关系,她会包容他们的。
虽然已经开始幻想之后的几十年她该怎样生活,但她还是选择收回自己过于放飞的思想,只因为她已经听到了她命定的领路人的脚步声。
再次出现在苗翀眼前的却是一位穿着白衬衫西装裤的年轻男子。没有了之前浮夸的打扮,他看上去更符合人们印象中业界精英的模样,含笑道歉的样子显露着对方谦和温柔的性格:“非常抱歉,女士。今天这里有一场关于中世纪巡游的活动,我们这些参与的人都需要沉浸式代入那个时代的角色才行,我的样子或许吓到您了。您是和搜救队失散了吗?”
搜救队?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多年的习惯让苗翀绷住了脸上镇定的神情,点了点头。
“真是抱歉,给了您那么不愉快的体验。”男子满含歉意地说道,“但也请您相信,不是所有的军人都会像池光那家伙一样不负责,第二军团永远都在服务人民的第一线。”
他一边引路,一边自我介绍道:“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林荀,是第二军团的一名军人,现在正处于休假期。如果方便的话,不如我们先加一个通讯号?“
看着对方自手环上弹出的虚拟屏,哪怕再迟钝苗翀也得意识到她可能真的误入了什么奇妙的世界。
镇定。苗翀在心里催眠自己,强压下对新世界的好奇与探究,故作冷淡地开口:“丢了。“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只要她没露出马脚,就不会被带去什么奇怪的研究院解剖了。
但令苗翀惊奇的是,林荀居然真就一点都没有怀疑,虽然没有回头但的确是在安慰她:“没关系,你可以在补办身份的时候一起申领一个光脑。这些都是政府明确可以补贴的业务,尤其像你们这样因为虫族失去家园的人。“
听到“虫“这个字,苗翀下意识一抖。
这其实就是她的本能反应而已。像她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就应该躺在锦衣华服之中娇惯着长大,而不是天天看着那些虫子在自己眼前爬动,尤其对于她这种本身就不喜欢虫子的人。
她只是,生理性厌恶害怕而已。
但她这个举动显然给了对方不好的猜想。林荀敛住面上的笑容,几次想开口却没好意思说出来,只好闷头将她带到了指定的地方。
树林看似荒寂,但实际上却有不少精巧的设计。没走几步路,他们就看见了路向标和补给箱,再走几步就是精心设计的模拟野外匍匐前进的训练场,不过几个转弯就将苗翀带出了树林,来到一个面积超乎苗翀想象的大广场。
满眼都是桌子和排列整齐的人群,数量是苗翀一双眼都来不及看的多。
广场的外围站着一圈执勤的士兵,同样的制服与配枪,胸前挂着第七军团的标志,身姿挺拔如不动的松,炯炯有神地盯着杂而不乱的场地。
广场内,带着蓝色袖标的年轻人指引挤在后面的人群有序分列在各队,不时还有带着绿袖标的人将新的成员引入广场后面。
这里应该就是被搜救队救出的人排队登记的地方。
苗翀看了眼四周,确认了排队的入口,刚准备迈出步子却被人一把拉住。
身体已经有了前进的准备,突然刹车只会让苗翀站立不稳。她摇晃了几下,借着对方的手保持住平衡,疑惑且恼怒地望了过去。
那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边,看上去就不正经的人。
绸缎材质般的衬衫懒散地搭在身上,线条流畅的肌肉若隐若现,却被一条贯穿胸口的狰狞疤痕破坏了所有意境,多了几分玩世不恭的痞气。
他看也没看被拉住的苗翀,不屑地瞟了眼林荀,冷笑一声:“你又来我这发善心了?”
林荀也没理会他挑衅的言语,对苗翀介绍道:“这位是这次负责搜救叶岩星的负责人,池光少将。”
既然对方介绍了,她也该有回应。只是——苗翀看向池光,面上依旧冷冷淡淡,像是万事万物都不放在心上。
无人知道,她看似淡定的表现下已经开始寻思进了研究院后该怎么逃跑的事了。这个世界的人看见将军,该不会有什么奇怪的礼仪吧。她可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被抓进去,是说自己失忆了,还是说自己失忆了呢?
她故意略过对方的视线,腹内打好了失忆套餐文案,只等着对方开口就打出这一连环套。
然而这个举动落在男人的眼中却是别的意味,他眯起眼,看着这个看上去格外冷淡的人,饶有兴趣地勾起唇角:“她是谁?”
林荀不着声色地替她遮挡了对方毫不掩饰的审视目光,举重若轻般将问题抛回了池光自己身上:“这位可是被你们搜救队落下的共和国公民。”
“是吗?”他毫不在意地说着,看着苗翀的眼神明目张胆得炽烈,“那这位可怜的‘共和国公民’现在又要去哪呢?我可以陪我们这位小可怜去做她想做的‘任何事’。“
无形的压迫感笼罩苗翀,林荀看着池光,无声地与对方对峙着:“先帮她办理好身份证明与居住证。她只是普通人,收起你那无处安放的被害妄想。”
“行,这里你最大,你说了算。“池光收回目光,懒懒散散地回着林荀的话,依旧是站没站样的德行,“走吧,普通人。”
看着池光一副立马就走的样子,林荀虽然一脸看不惯但还是在一旁借了纸笔,写下自己的通讯号码递给苗翀:“池少将,虽然,看着不太靠谱,但还是一个负责的人,你跟着他就行了。如果遇到什么麻烦的事情,也可以通过这个通讯号联系我。愿你一切顺利。”
说完,他才急匆匆地离开了这里,目的明确地返回了他们刚离开的树林。
看样子,他们一起参加活动的朋友在找他了。她这回可是真的欠下不小的人情呀。
看着苗翀望向林荀的视线,池光不怀好意地开口:“你可别真信了那伪君子,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苗翀收回视线,没有理他这种低级的挑拨离间:“麻烦池少将松手。“
从刚才到现在,他们的手就一直没放开过。这个男人的力气几乎都在往碾碎她手骨的力度使般,她仿佛都能听见她手骨的哀嚎。
为了强装淡定,她可真是付出了太多。
池光不耐烦地松开手,啧了一声:“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池光:第一章我就握到了老婆的手,我果然是人生赢家。
翀翀:对(假笑),你第一章就没老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