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可是他哭了耶

行真和徐醒洲被押着离开,一路走到静殿,时有宫人投来打量的目光,不远处甚至有几个在窃窃私语。

行真看过去,他们又连忙噤了声。

两人走进空旷的静殿,门一关,殿内漆黑昏暗,徐醒洲自顾自坐下,看那模样倒像是熟门熟路。

他闭目心中泛起冷意,方才分明是行真胡搅蛮缠,可太皇太后二话不说便喝令他们一起来这里关禁闭。

他是皇帝,本应不受任何人桎梏,然而在陆家和外戚滔天的权势下,他只能成为案板上的鱼肉,华丽牢笼里的傀儡。

挣脱不得,求死不得。

殿内一片寂静,行真冷静下来后有些不好意思,检查不成反害得徐醒洲一起被关,但她一向没有什么低头的经验,清了清嗓道:“那个……”说了两个字就再没有下文。

徐醒洲等了半天,结果行真硬是没再吐出来半个字,他气得睁开眼睛瞪向行真:“你满意了?”

“看着朕狼狈受制于人的样子,你是不是特别得意?”徐醒洲低声问道:“和皇祖母联起手来耍朕是不是很好玩?”

今日之事她分明就是故意的,他不知道两人又在打什么主意,让他在一众宫人面前威严扫地,在皇室和大臣的心里越来越德不配位,是她们贯用的伎俩。

徐醒洲盯着行真道:“还是皇姐就那么喜欢琴师,众目睽睽之下非要用这种方式引他注意?”

行真被他一连串的诘问砸得不知所措,直面旁人的怒气,尤其是一贯笑脸相迎对她的徐醒洲的怒气,不是她所擅长的。

见她沉默,徐醒洲的眼眶都有些红了,眼看着委屈得眼泪要掉下来,行真只好硬着头皮道:“今天是我鲁莽了。”

徐醒洲不说话,转过身不想看她。

行真绞尽脑汁又道:“我这样做都是有原因的。”

她站起来靠着徐醒洲坐下:“其实,这只是个假的世界,你不用那么在意他们的眼光,我们只是来这里……游玩的,体验生活,体验你懂吗?”

徐醒洲背对着她道:“别编这些瞎话骗朕了。”

行真道:“我没骗你,等我们都死了你就知道了!”

徐醒洲被她这话一噎,心想自己和这疯子较什么劲?

他冷哼一声:“就算这是假的世界,又怎么可能不在意?”他低声道:“被别人嘲笑,被别人虐待,疼痛难道也是假的吗?”

行真一时语塞,徐醒洲也没有指望她能说些什么正常人的话,自顾自道:“皇姐是第一次来吧,这个静殿。”他抬手指了指宫殿深处:“从这里进去,缢首的铁索,烹煮的锅翁,分尸的锯齿……只有你没见过的刑罚,没有这里没有的。”

行真微微侧目,那幽深之处仿佛随着他的话渗出了腥臭的血雾,她轻声道:“是皇祖母?”

徐醒洲却摇头笑道:“朕以为皇姐很了解皇祖母呢,她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这不过是宫里有点势力的奴才的玩乐之处,祖母知道朕怕这个才接手了而已。”

徐醒洲低声道:“只是她老了,以为朕还是那个只能和太监跪地求饶的小孩,其实再深的阴影,这么多年也早淡化了。”

行真惊讶道:“你在这里被折磨过?”

徐醒洲道:“是啊,你没来之前,朕也不过是众多狗中的一条。”

行真沉默,虽然她的确觉得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徐醒洲和她早晚要离开,可是就像他所说的一样,疼痛、屈辱,就像现在从暗处灌进来的冷风一样,并不因为这是个幻境而减少半分。

行真道:“对不起。”

因为她太急于求成,只把他当做利用的工具,才会让他进了这个有如噩梦的地方,还是以那样荒唐的原因。

行真拿出香囊:“把这个戴上吧,我不是威胁,就当我给你的赔礼?相信我,我会带你离开的。”

徐醒洲看着面前的香囊,低声道:“太医院的不是还没做好?”他瞥了行真一眼:“这不会是你做的吧?”

行真道:“……没错,是我做的。”她用肩膀撞了撞徐醒洲:“就这一件,我不会再提那夜你做刺客的事了。”

徐醒洲沉默片刻,忽然笑道:“皇姐是可怜我吗?”他将香囊戴在腰间:“朕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徐醒洲转过脸看向没有关紧的窗户倾漏的一点微光,道:“因为朕知道现在不过是一点磨砺罢了。”

他会是最后的赢家,不管是皇祖母,还是陆家和她,都只会是他的垫脚石,等到功成,他会将这些一一返还,会亲手割断他们的喉咙,用他们的鲜血洗刷过往的耻辱。

只是现在……

徐醒洲看向行真,昏暗的烛火为他苍白的面容镀上一层金芒,方哭过尚且湿润的眼睛,在纤长的睫毛下楚楚凝视着行真,他轻声道:“皇姐,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会帮你得到的。”

权势,报仇,极高之位,她想要的他一清二楚。

随之而来的,他微微俯身靠近了她,眉眼间动人的神色好像一只夺人心魂的妖精。

行真的心仿佛被羽毛轻轻划过,她转开目光低低地应了一声。

徐醒洲在她耳侧道:“那你会帮我吗?如果这真的是梦,皇姐会帮我做成美梦吗?”

……

行真觉得自己好像被美色迷惑了。

她回到宫里躺在浴桶中,看着微微荡漾的水波,如是想到。

在徐醒洲用好似魅魔惯用的语气说下那些话之后,行真看着他红红的眼睛,居然就那么点了头。

虽然自己本来就不会听太皇太后的,肯定会和徐醒洲统一战线,但是……她心里知道和被诱惑后同意完全是两件事啊!

行真拍拍自己的脑袋:被骗了一次还不够吗?那张脸也没什么特别的,她又不是见色起意的淫贼,怎么还会晃了神!

况且,他眼睛红了半天,愣是一滴泪没看到啊!

行真这里懊恼不已,徐醒洲在承明殿却是惬意十足。

美酒美食摆满了桌子,他和心腹谋士席地而坐。

谋士道眼尖看到了他腰间的新鲜玩意,不由道:“这香囊倒是别致。”

言语间有几分暧昧,以为出自宿池云。

徐醒洲闻言笑道:“是皇姐送的。”

谋士有些惊讶,皇上一向讨厌长公主至极,怎么会戴她送的东西,如此想着便问了出来。

徐醒洲捏着那香囊打量,他已有三分醉意,眼神仍旧锐利,笑道:“想让猫去抓鱼,总不能一点甜头都没有。”

他不管行真到底是不是真的搞坏了脑子,言语行径和从前大不相同。

他只知道如今这位公主,可称得上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今日不过是几滴眼泪就轻易让她放下了针锋相对,三言两语让她不能再威胁他。

低端的伎俩,她却意外地相信了。

想起从前阴险狡诈的长公主,徐醒洲轻笑,如果是真的失忆了,那他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谋士了然地颔首,却又道:“只是如此,宿姑娘那里,会不会误会……”

徐醒洲将香囊随意地放下,闻言漫不经心道:“无事。”神色毫无波澜,仿佛对方提起的只是个陌生人。

谋士闻言噤声,本来因为徐醒洲在人前表现出对宿池云的热情,让他们都以为皇上是想改变计划,真的喜欢上宿姑娘了,可今日这番……

想起宿池云和长公主因为陛下而起的多番争斗,谋士移开了看着徐醒洲的视线,专心喝酒。

美色穿肠,不管对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一把利剑啊。

……

行真一大早就蹲守在洛延奴门前必经的花园处。

洛延奴抱琴而出,衣袂翩翩有如仙人。

行真轻声唤道:“洛道长。”

洛延奴闻言停住脚步,他侧身向着行真行礼道:“公主。”

行真有些惊讶,她昨日只说了几句,洛延奴居然能记住她的声音。

洛延奴问:“您来寻我所为何事?”

行真先道:“洛道长,昨日是行真鲁莽,特来与您赔罪。”

洛延奴道:“无碍,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行真见他看不见东西,还如此知礼温柔的模样,有些不忍心接下来的动作,她于是先礼后兵又问了一句:“洛道长可能让我看看你的肩膀?”

洛延奴一顿,仿佛怕自己听错了一般确认道:“看我的肩膀?”

行真道:“实不相瞒,本宫近日在梦中找到了上辈子的亲哥哥,音容笑貌与道长一模一样,肩膀上有一个特殊的圆形胎记……”

言到于此,洛延奴已经明白她未尽之意,本是荒唐的请求,可他却知晓,自己的肩膀的确有一个独特的印记。

因是修道之人,洛延奴相信因果轮回,听她语气焦急,便颔首道:“我的确有一个胎记,在左肩后侧。”说着微微低头,露出脊背。

行真凑过去,果然是那印记!

当下笑道:“多谢道长!”她从袖中拿出另一只香囊,言辞恳切:“可否请您将这枚香囊戴在身侧,梦中兄长命途坎坷,我特意求来此物只想护佑您平安。”

那香囊甫一拿出,洛延奴便感到一阵直击灵台的波动,让他恍惚了片刻。

他自幼修行,对天地万物的感知超于常人,这香囊灵力充沛且带有清明之力,绝非凡物。

此物贵重,他本想拒绝,然而对方看出他意图忙道:“您若不收下,我寝食难安,你是看不见,我已经被这担忧折磨得面黄肌瘦,你就收了吧!”

洛延奴只好先拿在手里,行真看他抱着琴,便又问:“道长要往何处去?”

洛延奴道:“再过几日便是祭祀大典,我要去与一众乐师合练。”

行真想着多拉近距离,让他能每天坚持戴香囊,便道:“我随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