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季春,华清宫院子里栽种的海棠已盛开,成簇挂在枝头,如云霞般粉嫩。
正在院内当值的宫人却无心赏这番美景,兢兢守在门前。
屋内,着暗红色、绣着深绿色花边对襟坎肩的王嬷嬷,坐在茶案的左侧:“陛下自登基,就一直操忙先皇下葬的事,折腾了几个月,可算是操忙完了,又一心扑在国事上,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迟迟不上心。朝臣们看不过去,纷纷上书,让陛下将选妃之事提上日程。”
“先皇贵妃薨了,老身作为先皇贵妃的乳母,本该肩担起这个责任,”她掩嘴咳嗽了几声,继续道,“你看老身这身体,”她摆着手,“不中用喽,倒只能便宜你这个还没过明路的义姐来操持。”
被委任的女子,名苏风吟,碧玉年华,头梳流云髻,绿沉罗裙着身,腰间系着翠色丝带,一眼望过去不失沉稳。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面若银盆,双眸含珠光,别说男子见了倾之,就是女子见了,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苏风吟敛下眼眸,将眸中的忧伤藏住,刚欲做声,王嬷嬷的声音又响起:“怎么?这是不愿意?”
她放下手中的书,离开凳子,徐徐来到王嬷嬷跟前欠了欠身:“为陛下分忧解难,本就是风吟的分内之事,何来不愿意?”
她接过银杏端来的茶,亲手斟了杯,递给王嬷嬷:“风吟愚钝,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烦请嬷嬷指出。”
王嬷嬷吃了口茶,脸上难掩得意:“此次是陛下第一次选妃,须得慎重再慎重,”她将茶放到伏案上,起身站直了身体,“知道你不擅此事,回头老身会派另一个嬷嬷来辅助你。”
她将目光落在苏风吟身上:“在宫中当事,得时刻拎清自己的位置,不然。”她摆着手,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去。
银杏见王嬷嬷走远,立马走了过来,说道:“明知道姑姑您是陛下的义姐,不仅不当您是主子,还,还反过来让您拎清自己的位置,依奴婢看,拎不清位置的是她才对。”
苏风吟侧过身,苦笑了声,王嬷嬷这是在告诫她,不要奢想自己不该奢想的。
自己小心藏起来的心思,还是被王嬷嬷看透了么。
她挪步来到窗前,看向窗外盛开的海棠花,思绪放远。
五年前父亲办案不力,触怒先皇,当即降罪,合家发往西北贫苦之地。她自幼身体孱弱,时常与药石为伴,好友昭庆公主怜爱她经受不住劳途奔波,求到其母先皇贵妃跟前,她才得以戴罪之身入宫侍奉在先皇贵妃跟前。
为报先皇贵妃救命之恩,她恪守本分。
先皇贵妃命薄,她进宫次年,先皇贵妃便卧病在床,药石无医。弥留之际,嘱她照料小她三岁的五皇子宋瑾墨,并收她为义女。
宋瑾墨与先皇贵妃心有隔阂,深恶权势,事事逆之。先皇贵妃薨后,宋瑾墨忆及过往,自咎之余,也无心权谋诡计。
太子病重,皇子们伺机而动,加之先皇贵妃曾树敌,麻烦频频找上门。宋瑾墨深居不出,那些人找不上他,就折腾他们这些跑腿伺候的,每日过得战战兢兢。
原以为日子会这么过下去,不曾想太子薨了后的次年,宋瑾墨忽改主意,携外祖之势崛起,步步攀登,得陛下重用,并加封太子之位。几月后,陛下驾崩,宋瑾墨继承大统。
先皇驾崩之日不佳,经钦天监与礼部商议后,将下葬日定在四月后,也就是上个月。
这期间她一直伴在宋瑾墨左右,少年太过出色,明知自己与他的身份云泥之别,她还是未能守住初心,生出不该有的妄想。
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声音,苏风吟转过了身来,见侍候在王嬷嬷身边的小太监,手中端着的木托盘,顿时明白过来:“拿过来吧。”
小太监绕开银杏,将木托盘放在一处,取出里面的画像放到桌上,请她过目。
看着画纸上,那各有千秋的容颜,她的眼前却浮现出另一张容颜,少年颀长的身形,如画的俊颜,总惹来少女含羞张望。
才半盏茶不到的功夫,一沓画卷就已见底,小太监忍不住出声:“要不姑姑再看看,这些画像都是王嬷嬷亲自筛选过的。”
不待苏风吟做声,候在一旁的银杏就快步走过来:“大胆,你质疑姑姑的眼光。”
小太监面带急色,欲解释,被匆匆从外面跑进来的人打断:“禀姑姑,姜侍卫求见。”
苏风吟抬手轻挥了挥,来人立马将领着小太监退下。
姜侍卫姜大迈着步伐走了进来,双手作揖:“姜植见过姑姑。”
苏风吟轻嗯了声,轻声问道:“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姜植垂着头:“陛下念姑姑辛苦,特交代柳大人与金秀姑姑,替姑姑分忧。”
苏风吟端起茶盏的手微僵,心中似嚼了牛黄般苦涩,她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但袖中微颤抖的手,却告诉她,她高估了自己的伪装。
她故作镇定,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朝内阁走去。
姜植只以为这次要无功而返,正要退下,苏风吟轻柔的声音就传来:“银杏,让秋桃把账本交给姜大人,内务就由你与金秀姑姑交接。”
姜植转喜:“谢姑姑体谅。”
送走姜植,银杏进了内阁,替苏风吟抱不平:“姑姑,这些年姑姑事事替陛下谋划,陛下理该记挂着姑姑的好,怎么现在反倒削起姑姑的权来?”
苏风吟直直望着几丈处的屏风,屏风上山峦重叠,佳木茏葱,一条青溪逶迤贯通,青溪两侧升起聊聊炊烟,草地上几个孩童追逐打闹,笑容天真灿漫。
银杏走近了些:“姑姑——”
苏风吟收回视线,抬手,阻断银杏未说完的话:“这些话莫要再说,吩咐下去,各自执事,切勿懈怠,被人抓了把柄,小心被发落。”
“那王嬷嬷那边……”
“告诉那宫人,我已有决断。”
银杏领命,欠身告退。
银杏一走,苏风吟又将视线落在了屏风上,这是去年宋瑾墨赠予她的,那时宋瑾墨还是太子,她随他一起去给太傅贺寿。
太傅饱腹诗书,门生诸多,前来贺寿之人多如流水,呈现的寿礼不乏珍宝,独这扇屏风惹她流连,忍不住多瞧了一眼。
不想被他觑见,次日,这屏风就被摆放到了这儿。
凭这,她就无法真正怨他。她今日的一切,都是他赠予,如今他身边能人诸多,她浅薄的学识也再帮不上他,收回她手中执掌的权势,在情理之中。
理解之余,她也不敢再自欺,他已顺利登基,朝堂也暂得平稳,她也算完成了先皇贵妃的嘱托,也到了该离去之时。
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她起身重新回到摆放着画像的桌前,并未再翻看。
不是她使性子,而是画像上的这些女子,都不可能让宋瑾墨满意。
近日,宋瑾墨借完成先皇遗愿,开放科举,让寒门学子读书有望,已动了五大世家之利,惹得他们群起议之。虽陛下用雷霆手段,让他们暂息旗鼓,但这场与士族的纷争才开始。
朝臣们这时候提出选秀之事,十之八九就是想借此机把控后宫。王嬷嬷送来的这些画像中,无一不是士族,无论陛下选哪人,都逃脱不了算计。
这个理由她无从告诉王嬷嬷,只因这些画像的第二张便是摆放的楚国公之孙女,楚国公是宋瑾墨的外祖父,准确来说,画像上的女子,是宋瑾墨的表妹。
同为士族,楚国公一开始就不认可宋瑾墨的决定,现又让王嬷嬷这个家生子使了这个手段,其心思不言而喻。
若是先前,她准得费心思想出个妥当的理由,打消王嬷嬷对她的猜忌,毕竟王嬷嬷今日才敲打了她。现她既决定离去,也就不怕会惹怒王嬷嬷了。
一夜辗转难眠,苏风吟估算着时辰,前往御书房。
走近,她就瞧见,在御书房门外当值的宫人都低垂着头,紧绷候守,不难猜测,里面的人心情不佳。
少年肝火旺盛,难以消散,若她此时进去,想来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
她欲转身离去,明日再来,脚还未迈出,耳边便响起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姑姑,姑姑留步。”
苏风吟刚回过身,屋内清冽的声音便传来:“让她进来。”
这次是想走也走不了。
她扫了眼叫住她的大太监张德,上了台阶,跨过门槛,就嗅到空气中的淡淡的檀木香。往前行三丈,拐个弯儿,又见两个大书架,上面摆放着各种藏书,墙上挂着先皇的墨宝。
视线往右移,又见一丈长的紫檀木书案,案上累着奏折与十方宝砚。宝砚的左侧,又摆放着各色毛笔。
书案的正前方,端坐着的少年,正是宋瑾墨。少年一袭黄袍,眉如翠羽,棱角分明的脸庞犹如镌刻般冷峻,一双幽深的黑眸流转着冷意,俊朗绝伦之余,又透露着一丝神秘。
多日不见,无论是气势,还是那令女子都失色的容颜,都愈发见长,让她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宋瑾墨黑眸微眯,声音清冽:“要为他求情。”
……
作者有话要说:“碧玉年华,头梳流云髻,绿沉罗裙着身,腰间系着翠色丝带,一眼望过去不失沉稳。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面若银盆,双眸含珠光”这一段摘取了红楼梦中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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