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深夜已然过半,火树银花燃尽。因为猫妖突然闯出来,长安城的宵禁临时恢复,游街的百姓也都散了。

坊间的暖红的灯笼熄灭了,唯有高悬的圆月愈发明亮地照着寂寞的长安。

面对和畅的诘问,婳婳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同样是月光清冷而明亮的深夜,没有深重的雾气,一切都如此清晰可见,以至于魇魂兽那双因为兴奋而圆睁的竖瞳,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中。

彼时她刚修炼出八条尾巴初下小空山,还未走进喧闹的长安城,便先见到了魇魂兽一点一点蚕食着一个女子魂魄。

小空山距背阴山不过百里,魇魂兽虽然极其罕见,于她而言却并不陌生。甚至不止一次见过将死之人以亡魂换得新躯体,去完成死不瞑目的复仇。

然而那一天却是婳婳头一次清晰地听到,魇魂兽蚕食亡魂发出的咀嚼声,就好像是在细细品尝稀世佳肴。

被品尝的人意外的年轻漂亮,长手长脚挂着精致的银镯子,巴掌大小的鹅蛋脸,嘴唇很薄,眉似柳叶,只是可惜那双漂亮的杏眼空洞地流着两行血泪。

眼看魂魄被一点一点蚕食,那女子却没有吭一声,至死都在流血泪,婳婳忍不住想看看究竟她有多深的仇恨,于是她捏了个诀,遥遥指了指她的眉心。

所幸她也只剩下了半口气,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力便踩入了小空山独门幻术。

一声声清脆的银铃声响起,婳婳终于看到从烟雨湿润的南疆走出来的小少女,救下了在林中读书读傻了连毒蛇都没有发现的那个“呆子书生”。

那书生虽然呆,却是南疆少有的中原人。

有一张十分能唬人的长相,文弱清隽,说起话来也是慢条斯理。总是被壮硕的南疆少年欺负,却轻易便吸引了懵懂的南疆少女。

于是书生说要做官为天下生民立命,少女便护着他一路从偏远的岭南来到了长安,最后……死在了他的手上。

死不瞑目。

婳婳不知道长安空明月夜中的将死少女,可曾后悔离开了烟雨沉沉的南疆。

她只知道天下男子薄情寡信,没有一个好东西,她想要杀了那个书生!

于是她等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魇魂兽蚕食了满心仇恨的魂魄,而后明媚漂亮的少女重生了。

重生的女子五官明艳如盛开的牡丹,一颦一笑简直勾人无数——以亡魂交换,魇魂兽会给她最容易报仇的脸。

看来这男子不仅薄情寡信,还好色!

“你的灵魂被撕裂了,暂时还想不起来你的仇人,这不要紧。跟我走,我会帮你复仇的,所有薄情男子都该死。”

婳婳蹲下身,注视着她的双眸,说得缓慢又清晰。而后她牵起女子的手,在无边夜色中,来到了喧闹的长安城。

月夜依旧空明沉静,同小空山十分不同,婳婳曾经很是喜欢。

如今看着眼前这些自诩为天下生民修道的仁义之师,只觉得月色之下藏的尽是污黑的血。

“天机派的高徒何不问问游夫人都做了些什么?”

婳婳吐出一口淤血抬起头,双眸直盯着阮夫人,“长安城贵女爱慕南疆来的清隽书生,不择手段地想要得到他。恰好当时的阮唐大人无权无势,而你游可蓉是唯一一个可以为他提供举荐信的人。所以你让他抛弃了桑山,抛弃了那个从南疆便一直护着他,最后陪他一路走来长安的南疆小姑娘。”

“这阮唐是个什么东西?!”和畅脱口而出一句骂,立刻调转枪口对着游可蓉问道,“所以你真是小三上位,怪不得人家要杀你,我就不该救你!”

时迁神色怪异地看着她,“……小三上位?”

和畅随口道:“就是……小妾,不对,外室杀了正妻,谋权篡位自己当夫人。”

时迁:“……”

谋权篡位是这么用的?

好端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怎么被天机派养成这副模样?

“阮哥孤身一人来到长安城,在论道中脱颖而出,文采斐然,卓尔不群。所以我喜欢他,替他引荐了哥哥。”

游可蓉尚且瑟瑟发抖,听到这话高涨的怒火瞬间高涨盖过了害怕,“你这猫妖莫要血口喷人,我从未听说过什么南疆少女。”

“你们凡人颠倒黑白的功力见长啊?”婳婳从袖袍中抽出几封信笺砸到她的脸上,“这些都是你请人写的举荐信对吧?南疆来的小姑娘必然拿不出这些东西。你把这些信扔给她,不就是想告诉她,你比她更值得?让她自己离开?”

游可蓉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的信,明明是熟悉的语句,却陌生至极,无措地摇头。

这一幕在怒火中烧的婳婳眼中,无异于默认。

出乎所有人意料,一条黑色的猫尾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游可蓉身边,仿佛幽魂降临,悄无声息地缠住她的脖颈,狠狠一卷。

那猫尾的速度太快,和畅完全没有看清这一动作,反而强烈的心悸袭来,如擂鼓般撞击着她。

和畅一声闷哼,捂着胸口半跪在地。

时迁想也没想,伸手揽住她,“你怎么了?”

“我给阮夫人贴了一张守护符,符咒碎了。”和畅焦急地望向游可蓉,她伏在地上,只剩下胸膛微弱地起伏着。

时迁看着地上那条还带着血迹的纯黑猫尾,心生烦躁,“不惜断尾也要杀了她?说到底这些仇恨与你无关。为什么?”

婳婳气息瞬间萎靡,眼神却藏着锋芒,“助纣为虐的女人更该死!”

“猫妖!你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

承影剑裹挟着半步真神的法力被沈以泽掷了出去。

“我说过,我要保的人,没人能动!”

伴随着低沉的怒喝,和畅看到千万条红色的命线从身边人的五指间延伸而出,将承影剑完全困住,硬生生地遏制在了离婳婳眉心一寸的地方,连那样璀璨的剑光都不得透露分毫。

这一次不等沈以泽发难,连和畅都忍不住了——这是第二次了,心狠手辣不近人情的山神大人又救了这个猫妖?

“大人,为什么要救她?”

多少年没有人敢向山神大人要一个解释了,可是眼前的少女仰着头,又黑又亮的双眸里都是他。

于是时迁鬼使神差地便说了出来,“我曾经应允过一个人,所到之处,凡是小空山猫妖,定护其周全。”

——所以不是和婳婳有什么孽缘,而是另外一个人。

和畅身量未长,抬起头只能看见他的下颌,她忽然很想再长高一点,想看看此时此刻他谈起那个人的时候,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还不快滚?!”时迁扭头骂了一句。

“是,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婳婳看起来同样茫然无措,堪堪在承影剑下捡回一条命,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沈以泽的承影剑发出声声剑鸣,“我不管你答应了什么,我只看到她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了凡人。”

时迁的目光落在那个奄奄一息的人上,伸出手指点了点,一根红线没入了她的眉心。方才还出气多进气少的人,胸膛居然开始平稳起伏了。

“没死,还剩一口气呢。”

沈以泽盯着她看了一会,手中的剑还没有放下。

穷鬼师尊,你想打架的心思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显。

和畅突然反应过来,立刻冲着她的背影大喊,“你为何只杀阮夫人?明明是阮唐要了桑山的命,还欺骗了她,你为何不要她的命?”

婳婳逃命的速度和她刺杀时一样快,自然没有回答她,回答她的是时迁。

“那苗疆少女以亡魂换得躯体重生,若是不能手刃仇人,她会永远困在这段仇恨中不得轮回,大理寺卿当然是留给她自己来杀。”

“那亡魂重生成为花魁雨眠时,忘却了所有记忆。在红螺寺重新变为魂魄的时候,因大人的生辰帖,才想起了所有的事?”和畅喃喃道,“那她现会重生成什么样才可以杀了他?”

“是那个女人。”游可蓉脖颈上一道血痕触目惊心地淌着血,她气息微弱,却因为护身符强留了半条命。

和畅立刻跑到她身边,“哪个女人?是不是在御银坊蒙面的女人?你曾说她一句话就能将阮唐迷得言听计从。”

“后来我偷偷地看到了她的面容,她的长相同阮哥……阮大人书房中的画一模一样,我原以为是那个女人的画。现在想来,画像上是南疆少女。”

游可蓉整个人趴在和畅身上,分明深受重伤奄奄一息,却强撑着不肯昏过去,“阮大人和她在阮府。”

“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是……想要我去救他?”和畅难以置信道:“他对你不好,只是利用你。”

游可蓉嘴唇颤抖,滚下两行清泪,闭上了眼,许久才道:“那些信的笔迹都是一个人,是他写的。和修士,我想……让他死。”

这狗血文里还有这么渣的渣男?!还是你们纸片人会玩。

“好,我这就去阮府。”

和畅刚走几步,又回头拽着工具人的衣袍,“山神大人,陪我去一趟阮府!”

沈以泽呵斥,“小畅,不许胡闹,长安血案我会解决,送你师姐回去。”

“闪开,我这是要去救人,十万火急。”和畅拉着时迁的衣袍灵巧地拐了个弯,“沈掌门还是管好自己的徒弟吧!”

时迁闻言挑了眉,终于任她拉着走,问道:“当真不要师尊了?”

和畅一时还真编不出来理由。

这话不好回答,毕竟师尊可是虐恋万恶之源,况且还有那么一个前车之鉴,当然有多远跑多远。

时迁见她不回答,又换了一个问题,“那你为何要找我?”

和畅偏过头,仰起脸冲他笑了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瓷白的牙,“因为……我信任大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和畅:我说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信不信。

时迁: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