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椒盐牛蛙

陈国华是本地人,祖籍苏城,今年六十九岁,自小住在西丰街97号。

今天上午,他跟往常一样,送孙女上学、去公园打太极、跟一众大爷针对国际新闻发表重要见解。快到做午饭的时间点,他才意犹未尽地往家走,准备回去随意对付一下午饭。

等陈国华快走到家门口时,突然发现跟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装修多日的99号饭馆,终于开门营业了!

这在今时今日的西丰街,绝对是一件稀奇事。

毕竟,开店最重要的就是选址。放着人流量可观、紧邻江边的东茂街不去,反而来老城区里最萧条的西丰街开店,可见这位店主的脑瓜子不太清醒。

这年头啥都缺,就是不缺吃瓜乐子人。

陈国华顿时来了兴趣,背着手,小步溜达到宋记饭馆门口,试图瞧一瞧热闹。

他刚凑到门口,迎面冒出一个年轻小姑娘。

宋穗满面笑容,热情地问:“爷爷中午好,吃过午饭了吗,要不要进来随便吃点什么呀?”

陈国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倒是还没吃,我准备回家弄午饭……”

宋穗一听对方还没吃,再接再厉:“我们家饭馆第一天开业,全场九折,每人送一杯酸梅汤,还有免费不限量的素汤。我们家的大厨,更是有十年的后厨经验,八大菜系样样精通,但凡尝过她的手艺的客人,全都赞不绝口。”

说着,她双手合十,一双杏眼眨啊眨,可爱得不行:“又打折又送酸梅汤,还有口碑保证,爷爷真的不进来试一试吗?”

陈国华在西丰街生活多年,性格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独对膝下孙女完全没脾气。

听见宋穗的介绍,他本想直接走人,但一看见这小姑娘水灵灵的眼睛,也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此时正在教室上课的乖孙女。

眼前小姑娘恳求的神态,倒是和他家囡囡为了想要的东西撒娇卖乖时的模样,有几分相像。

一想到这儿,他莫名有些心软。

要不……就试试?

反正天这么热,自己也懒得钻厨房,在店里吃完就走,省心又省事。而且两家店之间就隔着一间铺子,以后都是街坊邻居,照顾一次生意也没什么吧?

陈国华将自己说服,索性随着宋穗的引路,慢慢往饭馆里走。

这间饭馆的用餐区不算大,刨去前台占的角落,满打满算只摆了七套塑料桌椅。每张桌椅之间的墙壁上,都嵌着一座挂壁式电风扇。

而往最前方望去,是一块挂在墙上的大黑板。最上面一行写着“今日菜品”,下面则列出菜品名称及价钱。除此之外,每道菜品的最下方,还用小字细心标注主要食材,方便过敏人士自行筛除。

倒是弄得像模像样,只不过……

陈国华不解:“小姑娘,你店里的菜一共四荤五素,这也太少了吧?”

宋穗不好意思地摸鼻子:“开业第一天,也不知道客人都想吃什么,就少弄了点,免得隔夜不新鲜。主要我也是头一回开店,没什么经验。刚刚我大学室友还发消息,问我怎么不先弄个试营业。”

说着,她连忙补上一句,信誓旦旦道:“不过,爷爷你尽管放心,以后店里的菜式会越来越多的!”

“行吧,那我看看……我要一份炒苦瓜,一份两只装的椒盐牛蛙。”陈国华挑了一处椅子坐下,目光扫过桌面,肯定地点头。

虽然店里装潢不行,但桌面不油、墙壁被重新粉刷过、角落无蛛网,足以见店主小姑娘在卫生这一块,还是蛮注意的。

宋穗打开电风扇的开关,送上一杯冰镇酸梅汤,问:“爷爷,你看这样的风速可以不?如果可以的话,我去后厨准备菜品啦?”

“嗯,正将好。”陈国华感受着恰到好处的凉风,咂了一口冰凉清爽的酸梅汤后,举着杯子的手顿住,陡然察觉小姑娘话里不对劲的地方,猛地抬头。

他惊诧道:“你就是这家饭馆的厨师?据说有十年后厨经验的大厨?”

宋穗理直气壮道:“对呀,我在七岁那年就开始负责家里的一日三餐。初中以后,类似寒暑假、国庆的长假里,村里如果要办流水席,我也会帮忙做副厨。最近几年在饶海上大学,我也在大学城美食街的餐馆后厨兼职,赚取四年生活费和学费。”

她掰了掰手指,骄傲地拍了拍胸脯:“唔……如果算得再细一些,我实际上有15年的后厨经验!”

陈国华:“……”

闺女,这可不兴这么算……

化作白猫的白泽,趴在店门外的矮凳上,悠闲地甩了甩尾巴。

终于,不只是它一个被宋穗忽悠到了。

在宋穗自豪的目光中,陈国华败下阵来。

如果店主是个小伙、大爷大妈啥的,甭管是否已经坐到店里,也甭管有没有喝酸梅汤,此刻他一定扭头就走。

但,这偏偏是个似乎毕业不久的小姑娘……

心软一次,就容易心软第二次。

陈国华破罐子破摔地摆手,心累道:“行,你去做菜吧。”

如果真的不好吃……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大不了以后再也不来店里吃饭了。

对于陈国华的复杂心情,宋穗并不知晓。

她元气十足地应一声“好”,掀开前往后厨的浅绿色门帘,动力满满地开始做菜。

牛蛙是宋穗大清早起来,跑去附近的老菜市场买的,头和外皮已经拜托摊主去掉。

简单处理后的牛蛙被带回店里,一一洗净并剁块,最后加入盐、料酒、胡椒粉等调料腌制。

经过一整个上午的工夫,牛蛙已经腌制入味,可以加入淀粉抓匀,直接下油锅开炸。

宋穗守在灶台前,耐心地等待锅里的油烧到七成热,接着用手捏着牛蛙肉,把它们一块块地往锅里放。

牛蛙一浸入热油中,迅速激出大量的油泡,周身逐渐形成一层金黄色的脆壳。

等到牛蛙炸熟,宋穗立刻把它们捞起来。

她另起一锅,先倒入蒜蓉、红辣椒碎等配料爆香,再依次放入牛蛙、椒盐、葱段等炒制片刻,随后将香喷喷的椒盐牛蛙装到盘里。

宋穗端菜回到大堂时,白泽依旧趴在门外假寐,而陈国华举着老人手机,正眯着眼睛刷短视频。

随着一股香味渐渐靠近,陈国华下意识抬头,望向逐步靠近的宋穗,握着手机的手慢慢放到桌上。

真别说,这闻起来还挺香?

宋穗将菜品放到桌子中央,递上用热水烫过又擦干的碗筷:“椒盐牛蛙,您请慢用!”

她这一嗓子特别响亮,热情程度堪比某火锅店受过严格训练的店员。

陈国华没怎么见过这架势,愣愣地回了句“谢谢”。

没等宋穗转身,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将筷子伸向盘中牛蛙。

脆!

第一口就是脆!

牛蛙腿带着出锅时的腾腾热气,那一层脆皮正停留在最美味的阶段,被轻松咬破后,立马露出里头白皙鲜嫩的牛蛙肉。

唇齿并用,轻轻松松就能把牛蛙肉从细细的骨头上撕开,含入口中慢慢品味。

这牛蛙腿上的肉,肉质紧实,口感嫩得出奇,牙齿随便咬一咬,就断成了碎块。胡椒的麻味很突出,盐的咸香同样不容忽略,更令人惊喜的还是葱香和一股轻微的辣味,不断刺激着味蕾,逼着口中生出津液。

啃完肉,再把骨头前后两端的脆骨一并咬下嚼了,才算把它吃透彻。

等到陈国华完全回神,两条肉肥的牛蛙腿已经被啃得干干净净,只剩盘中其余金黄色的椒盐牛蛙,以及桌上数根细细的白色骨头,证明可怜的蛙蛙曾来这世上走过一遭。

陈国华回味着椒盐牛蛙的美妙滋味,一拍大腿:“小姑娘还真有两把刷子啊,好吃!”

“爷爷你喜欢就好,以后可以常来店里吃饭,”宋穗端着清炒苦瓜过来,借机推销其他业务,“店里还可以提供营养丰富的儿童餐哦。”

陈国华乐了:“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孙女?”

宋穗眨眨眼,指着他倒扣在桌面的手机壳:“手机背面贴了好多五颜六色的贴纸,图案不是星星就是爱心的,一看就知道爷爷家里有个可爱的小姑娘。”

她递上清炒苦瓜,又送来一碗免费的紫菜汤,笑着说:“您慢吃,有需要随时喊我。”

正当陈国华准备继续用餐时,店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呦,这不老陈嘛!今儿居然出来下新馆子啦?”出声的是一位和陈国华年纪相仿的瘦老头。

他打量四周,最终目光锁定在穿着围裙的宋穗身上:“小姑娘,你该不会就是这店的老板兼厨子吧?”

没等宋穗开口,陈国华按捺不住道:“老吴你还别说,小姑娘的手艺是真不错。自从这鬼天气变得越来越闷热,我是吃啥都没胃口,今天误打误撞进店里这么一试,你猜怎么着?”

他拍拍桌子,示意老友去看剩下的菜盘,啧啧称奇:“牛蛙又脆又嫩,苦瓜新鲜多汁,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半碗饭下肚了!”

吴大爷走进店里,扫了一眼陈国华面前的碗盘,半信半疑:“味道真这么好?”

陈国华吹胡子瞪眼:“难不成是我盐吃多了,闲到骗你?”

吴大爷连忙找补:“哎哟,我就随口一问,你这暴脾气怎么还急上了。”

“懒得跟你掰扯,这牛蛙凉下来就不好吃了。”陈国华重重哼了一声,扭头继续啃牛蛙。

至此,一旁的宋穗终于找到机会,报出那一长串的“开业酬宾”宣传语。

黑板上所写的菜品单价不贵,还有免费冰饮、素汤加打折,也算戳准中老年人的痛点。

吴老头有些意动,但还是摇头:“今天就不了,估计我老伴儿已经做好午饭,正等我回去呢。改明儿,我带她过来赶个时髦,下馆子尝尝小姑娘你的手艺。”

宋穗笑意不减,客客气气地送人离开。

她重新趴回柜台后,余光一个不注意扫到了手机收款清单,一直带笑的眉眼终于耷拉下来。

一上午过去,包括陈大爷在内,零零散散加起来只有四个客人,总营业额都没突破200块,更别提净利润了。

宋穗消沉不到两分钟,立马进行反思,并开始分析现状。

不可否认,由于是第一次开店,且周围没有什么经验老到的人可以咨询,因此,截至目前她犯了不少错误。

比如过于关于店铺装修,反而忽略营业前的背景调查;

比如过于相信自己的厨艺,没有进行试营业,就莽撞地直接开张。

宋穗一向诚实面对自己的不足和错误,在心底臭骂自己五分钟后,迅速收拾心情。

既然犯了错,就承认错误,以后注意不要再犯。

既然遇到了问题,就努力解决问题,避免让情况更糟糕。

她必须赶紧想办法,主动出击了!

宋穗深呼吸了几下,双手拍拍脸颊,打开用了好几年的笔记本电脑,搜索“如何快速招揽客人”“饭馆开在偏僻地方怎么自救”等问题。

网上的回答五花八门,但概括下来,其中包含的核心思路无外乎三种——

第一条路,直接摆烂关门,放弃沉没成本,趁早止损。

第二条路,换赛道,或者拓宽本赛道。比如增加外卖途径,又比如去街边、集市摆摊。

第三条路,专注本赛道,但可以花钱请人写软文、铺广告、跑户外发传,想尽一切办法引流,试着盘活店面。

对于宋穗而言,第一条可以无视,第二条和第三条倒是可以参考。

外卖这一条路,暂时是不用想了。

她开的是私家菜馆,而不是名头响亮的加盟连锁店。一个平平无奇的新店想要在外卖平台做出成绩,不仅要交入驻平台的费用,还要花很多钱买各种广告位、宣传位,这些对于现在的宋记饭馆而言,得不偿失。

写软文、发传单是一种办法,但所需花费上不封顶。

这一类营销手法不是宋穗熟悉的领域,既容易踩坑,也容易让仅剩的存款打水漂,同样不适合当前阶段的宋记饭馆。

那么,对宋穗而言,最有把握的只有摆摊这一条路。

毕竟营销、外卖的影响因素太多,投资回报率无法得到保证,但她的厨艺是实打实的,且仅剩的存款足够支撑摆摊所需的花费,试错成本相对低一些,成功的可能性却大很多。

只要像说动陈大爷一样,让客人愿意尝试她做出来的食物,宋穗就有把握让新客变成回头客、让散客变成愿意来店里吃饭的老客。

紧接着,宋穗又在各个社交平台搜索老城区、西丰街的资料,试图找出适合摆摊的地点。

就在她看得入神时,旁边突然响起陈国华的声音:“呦,你在看老城区的背景资料呐?”

“爷爷在老城区住了七十年,没人比我更熟这一带的情况,你不如直接问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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